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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郸皱起了眉。 张衍是正对着李郸,背对着书桌的,清瘦的腰身抵着桌角,袖口底下的手指微微曲起,不动声色地抚过了身后桌案的纹路。 微凉的纹路更有利于他整理思绪。 少年顿了顿,神情自若地继续说:“我娘是俞先生和陶山长请来的。” “师兄也该知晓,俞先生与知县交好,而这童子试第一关便由知县亲自主持。” 李郸心中冒出起了点儿隐约的预感,皱眉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衍没有别的用意,只是想说,举业非但只考人才学,主试官同样重人品性,这与朝廷抡才选官是一样的道理。” “师兄此举若传出去,”张衍顿了顿,脖颈喉结滚动了两下,袖中的手又轻轻拂过了桌面,似是在给自己鼓气,“旁人只怕要闲话师兄不尊师重道的。” 李郸睁大了眼,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张衍这话是什么意思。 顿时气结:“你!!” 张衍却好似什么都没说,又好似只是过来好心提醒一句,坦然自若地微微颔首,拱手道:“衍想对师兄说的话都已说完,还望师兄多加考虑,好自为之。” 说罢,以一个几乎挑不出什么错处的动作,缓步退出了号舍,并顺手关上了门。 关上门口,张衍却没急着走,而是静静地在门前站了片刻,吐出一口气。 他想的其实颇为简单,娘的身份特殊,在书院少不得要被人看轻,他为人子不得不做点儿什么进行保护。 借俞先生的势敲打李郸是一,他借娘的名义去给他送药,到时候再对舆论稍加引导是其二。 正要离开,却猛然顿住了脚步 只因为面前不知何时已然出现的人影! 那一瞬间,张衍几乎惊得手忙脚乱,像只弓起脊背,险些一跃而起的白猫。 如果说方才的张衍更像是少年试着作大人官场上那般你来我往,运筹帷幄的模样的话。 面前的俞峻,不言不语间,神色冷淡,风姿却更为高彻隽永,这不动声色的气势足将少年压矮了生生好几个头不止。 一大一小,静默地注视着。 空气里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这简直好比一只清瘦的、身姿秀美的黑猫,蹲坐在前,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糯米团子。 糯米团子紧张得几乎炸毛,豆大的冷汗几乎都快从鼻尖儿冒了出来,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开了口:“先、先生。” …… 还有什么比威胁同门师兄被当场抓包更尴尬的事。 张衍心跳如雷,砰砰砰作响,尴尬地几乎无所适从,手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摆。 更何况,他还借了俞先生的势。 嘶…… 忍不住悄悄地倒吸了口凉气,僵硬炸毛间,撞入了那双乌黑的眼底。 俞先生瞳色纯黑,目光清正,眸色淡淡。 虽说俞先生是主动收他入门下,可是俞先生他性格清冷。 张衍隐隐能感觉到,俞先生他其实并不合群,大多数时候只静默地站在一侧,那如月沉碧海般的眸子里藏着些疏离、孤僻,甚至有一种不信任之感、 俞峻看了他半晌,看得张衍浑身冒汗的时候,陡道:“跟我来。” 张衍不解其意,愣了一下,提步跟上。 就这样一路走到了春晖阁内。 张衍尽量一路目不斜视,春晖阁内还是有不少的学生目光瞥向了他。 俞峻刚领着他走到桌前,孙士鲁探出个脖子,笑道:“俞先生,日课簿都已放在你桌上了。” 俞峻沉声道:“好。” 这才拉开椅子坐下,眼帘儿半垂着,拿起桌上的笔,开始执笔批阅,就这样将张衍晾在了一边,半晌都没抬眼皮。 任凭其他夫子、学生们来来往往,偶尔投来好奇地一瞥。 张衍先是僵硬,无措,后来干脆也看开了,放松了四肢,默默地等着俞先生的训斥。 将面前这沓日课簿批完之后,俞先生这才合上了本子,放下了笔,开口道:“你做得不够妥帖。” 妥帖? 是指他和李郸师兄这事儿? 张衍愣了一下。 俞峻又道:“你的做法,威逼利诱表面上妥当。然而内里反倒使这嫌隙日深,无助于矛盾解决。” 张衍愣了一下之后,迅速反应了过来。 先生没有批评他……这是在教他? 男人下颌线条冷硬,声调平静冷彻,看不出有任何护短或包庇的地方。 张衍压下心底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脑子转动飞快,只将自己的注意力停留在俞峻说的这句话上,陷入了思索之中。 俞峻看了他一眼,又转回了视线。 从这点上几乎可以看出张衍与张幼双的不同,和他也不同。 他心思深,想得更多,不过才十多岁的年纪,就已经开始摸索着人情世故门门道道了,反观张幼双…… 俞峻唇线抿紧了点儿。 就他和她这段时间的接触来看,人情世故一道上,还像个刚抱出笼的小鸡。 张衍比他这个做老师的,或许更适合官场。 定了定心神,俞峻蹙眉继续说:“若你要为官,此时业已结了仇家。若对方是心胸狭窄之辈,必定会伺机报复回来。” “其实为官之道,就是为人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