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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手心的玉已经被她捂暖了,她却觉得手心凉了。 时至今日,才懂当日皇太孙对她的回护,令她情何以堪! 斯人已逝,却仍以遗物护她周全。若不是有这一方玉佩,只怕当日在乾清宫,她已化作一缕亡魂,哪里还能立在万里晴空之下。 元春恍恍惚惚得往回走。 日已近午,骄阳似火。 元春走到花圃边,手搭上抱琴,才道:“我竟今日才知自己……”便觉一阵恶心,天旋地转说不出话来。 抱琴与碧玺忙撑住她,好歹送回庄子,请了医生来。 一诊,却是喜脉。 满屋子的人脸上都喜气洋洋起来。 元春一个一个看过去,猛地扒住床沿又吐起来。 ××× 老皇帝去了,靖王爷登基。 不过三年,靖王爷也去了,于是轮到水沥登基为帝。 过段日子,水沥后院的这些女人都该各有封号了。 元春选了凤藻宫一处,虽然册封的旨意还没下来,但她昔日是世子侧妃,现在自然就变成皇妃了,只称号还没拟定。 这宫里,她已许久不曾来了。 水沥成了太子的那三年,还是住在靖亲王府的。她自然也鲜少有机会来宫里。 一别数年,那桂花树却还生机勃勃,散着清甜的桂花香。 傍晚,贾元春出了凤藻宫,随意在后宫走着。 她的脸色有些奇怪。 如今抱琴已经没了,碧玺忙着搬宫事务没有跟来,新分派下来的宫女便不敢拦她。 眼见元春已经出了后宫的地界,后面的宫女想上来拦一拦,然而元春脚下太快,竟让宫女们有些追不及。 元春走在一条长长的甬道上,她走得很急,像是怕要赶不上什么事。 她匆忙地走着,觉得这条路是那样的熟悉。 甬道的尽头是一处小小的院落。 最后几步路,她几乎是跑过去的。 木质的院门已经有些腐朽,随着元春轻轻一推,便摇摇晃晃得开了。 院子里却立着两三个太监,正在收拾院子里的东西杂物,听到木门的吱呀声望过来,陡然间见到一位华服宫装的美貌少妇,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样污浊不堪的地方,便是稍有体面的奴才都不愿来的。 贾元春一一望过去,那破旧的小屋,那四处漏风的马厩,那梅树,那墙上的藤蔓——都还在、都还在。 那几个太监跪了下来,后面的宫女也追了上来。 贾元春往院内走去,她手抚过梅树遒劲的枝干,许多年前,曾有一人在这里同她画过梅花。 她抚过墙上的藤蔓,那幅梅花图上,点点红梅便是由这藤蔓生出的浆果点染而成。 她继续往前走,走入那破旧的小屋。 屋里没有点灯,有些黑,她仰头,望出破了的屋顶,望向夜空里隐隐的星。 她记得那一年,有人同她在斯处夜观繁星。 那时的星星,可真是亮啊。 她再也没有见过那样亮的星了。 宫女小心翼翼地跟上来,请示道:“娘娘,这儿污浊,不如等翻修好了再来看?” 贾元春“嗯”了一声,走出小屋才反应过来,问道:“这处要翻修?” 宫女笑道:“是呀,娘娘。先帝爷那会儿是俭省,如今都说是政通人和,又说是粮仓满溢,万岁爷登基正要把宫里这些老地方翻修呢。” 贾元春又“嗯”了一声,目光微动,忽而往马厩边水槽处走去。 那边颇有异味,宫女都有些不愿跟随。 贾元春却丝毫不觉,她小步快走过去,顿了一顿,蹲□去。 这一下一圈的太监宫女都傻眼了,不知道这位万岁爷的爱妃要做什么。 贾元春伸手在一旁的稻草堆里摸了摸,玉白细嫩的手上蹭了灰泥,她也不以为意,寻了片刻,摸出来一根瞧不出质地的细棍,两指来长。 忽听“叮”得一声脆响,却是元春手持那细棍,敲打在水槽底下的瓦罐上。 “叮铛”声不断,她将一排瓦罐一一敲响。 过了这么多年,经了数不清的雨雪、日晒,这些瓦罐里的水不知是涨了还是浅了。 元春蹲在这一排破旧不堪的瓦罐前,敲一敲,换换顺序再敲一敲,出来的音却始终没了记忆中的和谐。她想要唱那一只小调,张开口却发现她已经不记得词了,依稀记着的调子却也不知对错了。 她不再敲打瓦罐,顿时觉出身周的静来。 元春有些疑惑得回身,却看到水沥穿着一身明黄色龙袍站在她对面,只帽子是白色的以表哀孝,见她回身笑着伸出手来,“怎得跑到这里来了,叫朕好找。” 元春去迎他的手,半途看到自己手上的灰泥,不觉就愣了。 水沥倒不在意,仍是握住了她的手,还探头去看那些瓦罐,问道:“你喜欢这个?下次让匠人司用玉器做一套,不比这个有意思么?” “皇上您何时来的?”元春先是问,听水沥这么说,低头温婉一笑,道:“只是一时好奇,真造了玉的来,臣妾也不会用,只是浪费了;倒是嘉棠通音律,送去她那儿倒比给我好些。”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御辇旁,宫女递上湿帕子给两人擦手。 水沥起身上了御辇,又伸手来扶元春,笑道:“走吧,朕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