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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元春百感交集,走上前来,对着小冯氏深深一福。千言万语在心头,却不知道哪句话才合宜。 小冯氏一径笑着,柔声道:“我说过的话总是算数的。” 贾元春福身再拜。 小冯氏侧身避开了,垂眸沉默了片刻,忽然拉过贾元春,将一团物事塞在她手中,低声道:“替我……给殿下。”言罢,她对着贾元春挤出个笑脸来,转身跌跌撞撞走了。 贾元春展开小冯氏交托之物,却是一方丝帕。 很像上一世东宫姑姑赠给她的那一方,只是这方丝帕上不只有一朵海棠。 银丝锁边的角落里,细细密密开了一簇海棠花,看着亲密无间;翻过面来一看,绣了海棠花的背面刚好构成四个字。 原来是一幅千金难求的双面绣。 而那字,婉转凄哀,百转情思化为短短四字: 深恩负尽。 小冯氏回了营帐,玉枣着急得迎上来,“贵嫔您怎么独自出去了?秦公公那边传话来,皇上今晚要过来。” 小冯氏偏转了脸,不着痕迹得拭干腮边泪痕,扬起脸来时已是带了笑容,“是么,让嬷嬷准备好晚膳,你安排人去备水。” *** 如梅和如慧是钟粹宫的人,不能跟着贾元春离开,自有一番不舍。 小太监背着贾元春的行囊,领着她向皇太孙帐而去。 走过皇帝金帐后面时,永沥正立在不远处的围栏旁与一个牵着马的侍卫说话。 遥遥的,两个人都望见了对方。 之前在金帐里的气愤只是一时的,永沥很快就明白过来,整个事件里,贾元春与他都是被设计的一方。然而即使明白这一点,在皇太孙挺身而出为她解围时,在察花克不尔将她的耳坠子放回皇太孙手中时,在她屏住呼吸关注着皇太孙的一举一动时——而他无法克制得凝视着她的时候,有一种让人心烧的情绪在他身周四处游走。 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感觉,这让永沥感觉很不舒服。他离开了围栏,向贾元春这边走来。 十步,九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然而在距离还有五步之遥的时候,贾元春福身*下去,并且深深低下了头。 她表露出了拒绝的姿态。 永沥盯着她乌压压的头顶心,有股火在心里烧。他步伐不变,方向不变,一步一步走过去。 然后,与她擦肩而过。 擦肩而过那一秒,仿佛有一生那么长。 永沥走过去之后,贾元春还维持着福身垂首的姿势。 直到一旁的小太监疑惑提醒,她才回过神来。 重生之后,兜兜转转这么久,事情的发展还是与她的初衷背道而驰了。她千方百计避开的皇太孙反倒救了她,她费尽心思要纠缠的永沥就这样轻易走过她身边。明明该感到沮丧的,明明该感到失落的,可是为什么心上的重担仿佛轻了些。 贾元春就这样一路想着自己奇怪的心思,到了皇太孙的小金帐。 小太监直接将她引入帐内,迎面就是一架十二扇的楠木屏风,隔断了外面人的视线。 有位三十如许的姑姑走过来,仔细得看了贾元春两眼,笑问道:“是贾女史吧?殿下此刻不便见您,您在这儿稍等。”说着转入屏风内去了。 贾元春有些局促得在外间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怀里还抱着她的包裹。等了一会儿,她莫名得觉得自己像是无家可归的人,守着最后一点盘缠,期盼着有好心人收留。正这样想着,外面阴了天,草原上的雨来得急,哗啦啦得就倾泻下来了。 这下好了,偏偏无家可归的时候,偏偏天公也不作美。 屏风后突然传来人声。 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听起来很气愤,饶是外面雨声不断,还是清晰地传入贾元春耳中。 “殿下如此不爱惜自己身体,纵是华佗在世也没办法。若您再如此行事,臣宁可掉脑袋也不给您看诊了!” 贾元春竖起耳朵,心中诧异,皇太孙病了?这个说话的人是哪个太医,敢这样同皇太孙说话。她悄悄走到屏风边,极快地扫视了一遍内室。 这一眼望去,她便愣住了。 皇太孙正躺在一张软榻上,左腿屈起,裤腿已经挽起到了大腿,屈起的膝盖肿起老高,顶端又红又亮;两个小太监正按着他双脚。方才那姑姑与一个有些年岁了的太监守在皇太孙头两侧,都俯身关切着他的情况。而旁边一个正往火烛上烧银针的男子该是刚刚说话的大夫。 皇太孙腿脚有疾?上一世明明没有的…… “不用紧张,疼得并不厉害。”皇太孙并不因为那大夫的态度而恼怒,反倒宽慰身边之人,面上犹带着笑容,抬眼时正对上屏风旁贾元春的视线。 皇太孙眼神微动,却没说话。 贾元春如梦方醒,连退数步,撞到椅子跌坐下去。 帐子外面,雨越下越大,哗哗的雨声中还能听到人在雨中疾走带起的“踢踏”声。那声音像鼓点一样,一下一下敲击在贾元春心上。 她捂住脑袋,却忍不住要去回忆之前在金帐,皇太孙压倒察花克不尔时用的是哪边膝盖。 好像……可能……大概……是左边。 皇太孙红肿的膝盖在她脑海中一晃而过,他压倒察花克不尔后起身时格外缓慢的动作一遍又一遍在贾元春脑海中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