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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的供桌上统共摆了程姥爷一块牌位,付氏一族通到九天上,也就眼么前儿这十几口子,什么族不族都是空话,说白了就是别给付家丢脸,既然同意上轿,不管男的女的,这辈子就得锁在方家,做方家的人,别想回来了。 春日多雨,临江渡口的货工歇了几天,趁着今早日头出来,开始干活。江岸上站着一位背脊佝偻的灰褂老伯,五十来岁,干瘦蜡黄,一双镶在深眼窝里黑眸子炯炯有神,不见半点老态,他连续跑了三天,每天半个时辰,望着江面上的往来船只,像是等着什么。临江渡一碧千里,四通八达,源头位于楚州城外二十里,无论行商客运,都极为方便,不少卖货走亲的,闲山路陡峭偏远,都会坐船过来。 渡口的船夫拿着烟袋走到老伯跟前,乐呵呵地问:“哑叔今儿个又来等新亲啦?” 哑叔点头,指指天,又指着停靠在岸边的船只。 船夫看懂了,说道:“约摸就这一半天了,前几日天气不好,不少从江陵过来的船都耽搁了。” 哑叔感激地笑了笑,塞给他两枚铜板转身回城,先去南街的裁缝店取了一套新衣裳,又去北街的糕饼店取了一包欢喜团,做团子的掌柜系着油抹的围裙从门帘后面出来,瞧见哑叔还在,顺便搭了句嘴:“这次团子放的糖多,肯定合大当家的口味。” 哑叔连连拱手感谢,出了店门拐街绕巷,穿过东西大街,停在一座宅子前。 辰时三刻,方家大门迟迟敞开,两个看门的家丁打着哈欠,懒懒散散地各站一边,其中一个叫陈二,瞧见哑叔打算进门,伸手拦下,“这一大清早的去哪了?买了什么?” 哑叔粗嘎地“啊”了两声,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陈二扯开裁缝店拿回来的包裹,翻出一套崭新的宽袍,嘲笑道:“瘸子穿这么好的料子真是浪费了。”又撕开装着欢喜团的油纸袋闻了闻味儿,也没问主人家能不能吃,随手拿了一个塞进嘴里,还未咽下去,又全数吐了出来,干呕道:“什么玩意儿!甜得直齁嗓子!是给人吃的吗?”一边骂一边要把东西扔到地上,哑叔眼疾手快,弯下腰将衣裳和纸袋捞进手里,又忙蹲下身,像是刚刚拾捡起来一样。 另一个家丁名叫周齐,有些看不过眼,上前安抚陈二两句,冲哑叔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进去。 “不过是一老一残!也不知道夫人还留他们在府里做什么,照我看尽早轰出去,也省得占着当家掌柜的名头!”陈二冲哑叔的背影吐了口唾沫,语气十分不敬。 周齐才来方家不久,却见惯了这种场面,斟酌半晌,好心道:“陈哥,哑叔好歹也是大当家身边的人咱们以后......” “大当家?”陈二抢话,抬眼看了看头顶上牌匾,幸灾乐祸道:“以后这匾姓不姓方都要两说,谁还管他当不当家?” 方家的宅院相比付家大刀破斧修建的亭台楼阁,显得素雅许多,虽然没有刻意凸显华贵,却处处精巧别致,哑叔提着东西走过长廊花窗,进了一所院子,院里雕砖石刻,花木葱葱,桂树上挂着鸟笼,门楣上刻着喜鹊,喜鹊站在盛开的梅花枝头栩栩如生,寓意“喜上眉梢”“喜事登门”,只是雕刻的年头有些久了,又没人时常打扫,显得有些陈旧。 哑叔无法出声,进门前先敲了敲门使个动静,没人应答,也走了进去,把新衣裳送去内室,又找出一个白玉盘把欢喜团摆好。 眼瞅着新亲就要到了,方家却没有一点要办喜事的气氛,除了门口挂了两个红灯笼,再没多余的布置,哑叔端着盘子在花厅徘徊两圈,不知该放在哪张桌子上。 这一颗颗江米团子做了特定口味,藏着别样的心思,只是不知道要吃的人坐在哪个位置,来是不来。 不过亲妹妹成亲,应该是会过来送一送罢?斟酌半晌,拿不定主意,还是进了书房。 书案前坐着一人,目若天河,皎如玉树,身着白衣交领,披着一件黯色宽袍。那人并未束发,只用一根深色发带绑着发尾,手里拿着半块白玉,细细摩挲。这块玉佩年头不短,上面刻着松石雀鸟,鸟儿体若画眉,头顶白樱,踩在分辨不出的花枝上面,栩栩如生。 听到哑叔进门,抬了抬眼,正是方家瘸了腿的当家,方泽生。 哑叔托着盘子,示意不知放在哪里,又比划两下,意思是:新亲就快到了。 方泽生望着玉佩良久,最终将它收到一个上了锁的盒子里,收敛起翻涌的心绪,淡淡说道:“随意放吧,他喜欢甜,放在哪里都会翻出来吃掉。” 这厢话音方落,院里就传来周齐的喊声,哑叔急忙跑出,得知过了晌午江陵付家的送亲队伍就到了,得让大当家换上衣裳,准备拜堂成亲。 一路舟车劳顿,走了将近半个月,三宝下船的第一件事不是扶着身穿喜服的付二爷上轿,而是抱着树干狂吐不止。付景业被迫过来送亲,没比三宝好到哪去,原本满肚子怨气,但一想就此跟付景轩山水永别,又高兴起来,上了方家送来的马车,恨不能让暮年老马跑出千里良驹的气势。 三宝背着包袱跟在轿子旁,小声说话:“少爷,咱们真的不找机会逃跑啊?我左思右想这都是柳二娘想出来的计策!她可真是太奸诈了!” 付景轩不理,三宝急得跳脚:“少爷,咱们赶紧跑吧,万一方家跟柳二娘商量好了,咱们岂不是羊入虎口?”这厢还没说完,一把折扇就从轿子里伸了出来,敲在他的脑壳上,三宝委屈地问:“到底跑不跑啊少爷?我估摸咱们到了方家也好过了不,还不如回去欺负大少爷来的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