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怜悲生青华终识道天仙配重聚

    二月里新春刚过，青华犹记得那年他和越鸟在溪鸡县过年，二人两情缱绻，你侬我侬。无奈如今时移世易，越鸟避而不见，青华落得和梼杌这个仇人成日相对。

    早春里一日，青华听九灵说梼杌进了清波池就再不肯挪步，他心里害怕梼杌毁了他的万里莲池，因此赶忙上前。可等他到时，梼杌却只是在莲间念经。

    和梼杌独处的这些日子，青华不禁再度揣测越鸟的用意——越鸟一向慈悲，怎么可能因为不肯受刻骨之痛就让梼杌出来顶罪？她如此安排一定另有深意。

    这些日子没了越鸟，青华礼佛越发勤谨恭谨了，从前他满心盼望着能位列诸佛为越鸟挡去天灾。可自从回鸾之后，越鸟避他不见，他情到深处，反其道而行之，倒是更能领悟佛言了。

    华严经有言，曰：“不以取着业故回向，不以取着报故回向，不以取着心故回向，不以取着法故回向，不以取着事故回向，不以取着因故回向，不以取着语言音声故回向，不以取着名句文身故回向，不以取着回向故回向，不以取着利益众生故回向。”

    不计己业，只论来回，此为大道，不落沉沦。没了越鸟，青华的心终于沉了下来，那些他从前读过千遍万遍的经卷，突然之间变得振聋发聩。

    是啊，既然他们夫妻情深，他又何必如此计较生死离别？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越鸟活着，他的身份就在越鸟身边，越鸟若是真的殁了，天大地大，自有他命中注定的去处。若是越鸟让他做万妖之王，他边登基就位，若是越鸟允许他生死相随，他便随伊人而去。所有烦恼都是自苦，随心随性，方得自在。

    也许越鸟是有意让青华和梼杌日日相对，从前青华深恨梼杌，梼杌也深恨青华，二者千年仇怨，始于你不容我我不容你。可如今青华和梼杌同处一个屋檐之下，他亲眼看到了梼杌的天真和无邪，自此也便信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梼杌既然逃出生天，便是天命所归。

    清波池里，青华摘下一朵莲花，对梼杌说：

    “你想看看奇景吗？”

    梼杌连连点头——青华的芳骞林举世无双，这里到处都是奇花异草，堪称巧夺天工，便是随便一个林子都够她看上百年了，芳骞林里有百处这样的林子，她只怕几百年都看不过来。

    青华略施手段，彼时只见他手中的那朵莲花从根到叶都倒趟起水来，莲叶上叁十六根脉络根根流水，整个莲叶如同莲蓬一般，叫人惊叹。

    “这是为何？”梼杌惊叫道。

    “莲花的根茎是中空的，只要从根部入水，莲叶上的经络就会流水……”青华缓缓说道。

    莲花高洁，花茎中空，青华不动声色地让莲叶倒趟水，梼杌见了又惊又喜，心里开怀的很。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如此雕虫小技，对于青华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可梼杌不谙世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

    眼看梼杌如同个稚子一样又笑又闹，青华心底不禁泛起一丝快慰和半丝惆怅——梼杌是百妖遗孤，是天地不容的孽障，可她什么也不懂，什么也没见过。如今青华一心希望梼杌来日为越鸟顶了天灾，他一边于心无愧，一边哀叹天数。

    青华无愧于心，是因为他是越鸟结发的夫君，丈夫护妻子是天道，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而青华哀叹天数，是因为他心中不禁为梼杌不平——焚风事大，他可以为护越鸟不计生死，可梼杌何辜？叁界众妖，从佛母西王母之流，到孟章之辈，各个知道焚风厉害无比。如今梼杌生死难料，他这个始作俑者，又何妨让梼杌在活着的时候多见见世情世景？

    青华再度驱水，梼杌见那一副莲叶倒趟落水，心里无限欢喜——这世间多得是她没见过的东西，不知道还有什么更让人惊叹的东西在等着她。

    八月初二是青华和越鸟成亲的日子，那天青华命元圣星去明王宫取了一坛酒——青华新婚之时，越鸟和他一起封了百坛美酒。那时候越鸟告诉他，这百坛美酒是为了祝他夫妻百母擅合。如今青华和越鸟大婚已经一年，按照越鸟定下的规矩，第一坛美酒该起了。

    越鸟神隐，梼杌当道，青华虽然有意自己去取那一坛酒，却因为不敢离开越鸟，只能派元圣星去取酒。

    那天，青华独自躲在凤凰林里，那里是万亩看不尽的死树——凤凰树叁百年一开花，那是越鸟等不到的将来。他静静地等着，等元圣星带着一坛美酒回来，让他可以一醉方休。

    青华和越鸟成亲已经一年，可这一年青华多的是面对梼杌这个仇人，血咒一施，越鸟就躲进了自己灵台境再不肯见他。世间多事，十有九悲，青华已经很久没见过越鸟了。

    那天元圣星将明王宫起出来的陈酿送进了凤凰林，如今九重天不知情的各个羡慕妙严宫——东极大帝位比玉皇，孔雀明王乃五妖王之一，这两位仙家喜结连理，天庭幸甚，叁界幸甚；知情者却无不扼腕痛惜，早知道是离散的鸳鸯，何必强行凑在一起？

    可元圣星不懂那些，他只知道青华帝君对明王用情至深，因此办起差来格外殷勤小心。

    此夜凤凰林中，青华自斟自酌，从前无论祸福是非，越鸟都会陪在他身边，可如今越鸟不知所踪，他除了举杯邀明月，对影成叁人之外还能如何？今夜月色皎洁，落在他这个痴心人身上，倒是更显得他落寞。

    彼时梼杌正要梳洗睡觉，可突然之间，她却眼前黑了一下。身体有一种下沉的感觉，她终于回到了灵台境！

    面对越鸟，梼杌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偏偏张不开口，她踌躇再叁才终于开口——

    “你从来没怪过青华，是吗？”

    越鸟点了点头。

    “你非但不怪青华，你还内疚自己让青华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是吗？”

    越鸟又点了点头。

    梼杌不知为何有些鼻酸眼胀，即便她不懂得男女之情，她也看的出来，青华深爱越鸟，越鸟也深爱他。

    越鸟何曾怪过青华半分？青华万年清绝，若非是她将青华逼入绝境，他怎么会自坏德行，情愿触犯天规，也要以血咒将她在九重天？

    从前青华是如何的气吞日月，满天仙佛谁敢与他相争？可如今的青华是如此脆弱，他宁愿将她强留在九重天，也不肯放她从此自生自灭。青华是情深意重之辈，可怜他一日沦落红尘，从此便难脱苦海，她心里只有对青华的爱怜，何曾有过半点的不忿？

    万籁无声的凤凰林里，突然有人说话：

    “青华，你想我吗？”

    那是越鸟的声音，青华绝不可能认错！他蓦然回首，只见越鸟亭亭玉立，喜而复忧。

    “越儿……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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