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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流书坊一家独大的时候,嵇清持以书商自居,和书铺合作时已经习惯了占据主导地位,最大限度地剥削书铺的利益,像是垄断竞争这种事,清流书坊也不是第一次干了,不知道在举业书领域挤掉了多少潜在的对手,倾轧了多少不配合的小书铺、小杂货铺。 现在,这句话,从白老板口中说出来,又还给了嵇清持。 一种荒谬的报应感迎面拍在嵇清持脸上,他面色扭曲,张开嘴巴,想说点什么,却又无话可说。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口腔里的伤口被凉气一激,疼得他呲牙咧嘴,流出生理泪水。 这就是报应吗?他得势太久了,以至于,一直以来只有他报复别人,他算计别人,他翻脸无情,已经太久太久,他没有尝试过这种被自己人打脸的感觉了。 嵇清持推开白老板,摇摇晃晃地上了凉轿,捂着脸,口齿不清地命令道:回虎(府)! 又是一阵呲牙咧嘴。 白老板目送着嵇清持孤家寡人地离开,月光之下,总觉有一种萧索的感觉。 嵇清持恍惚地回到家中,倒在了床上。 他裹着被子,辗转反侧,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也睡不着。 窗外月光太明,晃在脸上,弄得人心烦意乱。 《江南书院时文选》也就罢了,那毕竟不是凌霄书坊自己的版权,是江南书院的集体智慧。 《绣像本第一奇书》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能卖到十万两一天,这不是开玩笑吗!一本小说,建阳书坊一车一车往外拉的那种小说!竟然有一万个傻子愿意出十两银子去抢购! 京州人都疯了吗?怎么让他们掏钱买举业书,买关乎他们前途命运的书,他们就那么抠,反而是买这种休闲打屁的闲书,他们一个比一个有钱! 这完全不合常理! 放在以前的京州,买小说都是要偷偷摸摸进行的事情,因为那是很丢脸的、很卑贱的行为。 一个正经人,他们的闲暇时间,应该消磨在高雅的事情上,比如弹琴鼓瑟、品茶论道,甚至有些人喜欢打马球或是狩猎,这些都是很高级的爱好,能体现出此人的经济实力,同时也能帮助他利用闲暇时间扩展交际圈。 一个正经人,绝不可能把时间花在读小说这种低级的事情上,读小说一来于修身养性无补,二来于拓展人脉无用,三来不能显示自身的修养品味,只有那些落魄不得志的文人才喜欢,稍微有点志气的正经人,都不愿意与他们为伍。 可是,现在的情况却完全颠倒过来了,那些能一下子拿出十两银子来买书的人,绝对不是什么落魄文人,他们出手阔绰、用钱大方,而且毫不顾忌地第一时间上门去抢购什么签名本,显然是把这件事当成了可以追捧的时髦之举,据说,今天在洒金河凌霄书坊总店排队的人,一直从街的这一端,排到了那一端,他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种态度,实在是令嵇清持非常迷惑。 令嵇清持迷惑的事情,并不多,他是一个自信掌握了图书出版市场财富密码的人,这种自信,因为凌霄书坊的出现,短暂地被打乱了阵脚,但是,稍微冷静下来,嵇清持又恢复了那种自信。 既然他没错,错的就是别人,是这个世界,他要想办法,纠正人们心中以追捧小说为时髦之举的错误思想! 说干就干,嵇清持来到书桌边,铺开纸卷,提起毛笔,蘸了蘸墨汁,飞快地在纸上写下一列清秀的小楷。 礼部侍郎唐洁中亲启。 谁说只有凌霄书坊能动用礼部的人脉去影响邸报,他清流书坊就不可以! 宋凌霄跟着凌霄书坊的员工们开开心心泡了个温泉,让专业的按摩师傅给按了按脊柱,浑身又暖和又舒适,不由得困劲儿上来,打牌时脑袋一点一点的。 陈燧见状,上来拿掉宋凌霄手里的牌,叫他回去睡觉。 宋凌霄打了个呵欠,跟大家告了个假,随着陈燧出来,在曲曲折折的游廊里走,不一会儿,便来到一座别致的小楼前,这就是今天晚上安排他们住宿的雅舍。 月照轩。宋凌霄读出牌匾上写着的字,赞叹道,月照花林皆似霰,好名字。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陈燧微笑道,我说应是这两句。 有什么不同么?宋凌霄往陈燧臂上一歪,抱着他的胳膊,脸上泛着饮过酒后的熏红,神色朦胧地望着陈燧笑道,你别走了,陪我。 陈燧知道他又喝多了,将他扶进去,让他倚着软垫,自己从怀里掏出一支雕刻精细的珐琅鼻烟壶,里面装的不是鼻烟,而是一种对于醒酒有奇效的香草,他将鼻烟壶在宋凌霄面前晃了晃,宋凌霄只觉一股凉飕飕的香气直冲囟门,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宋凌霄摇了摇脑袋,像刚睡醒的小猫似的,睁着一双惊疑不定的眼睛四处打量。 这个醒酒香你拿着。陈燧将鼻烟壶塞进宋凌霄手里,转过身去,开始宽衣解带,来,脱了衣服,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