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赵曼指着不远处的天空, 对方和明说：“你看看远处是什么？” 方和明不解，但还是配合着她看着远处，然后摇摇头：“云？” 很好嘛大小伙子你没瞎, 可你这个大学生的脑子不好使嘛。 诚然，方和明作为共和国的接班人, 积极向上的这股子劲头是值得肯定的嘛, 但怎么就看不长远呢。 见方和明上当, 赵曼露出很慈爱的表情出来。 对嘛，就是慈爱, 不仔细看还不觉得, 赵曼看他的眼神竟然像看个熊孩子。 方和明是彻底怀疑人生了, 摸了摸脑袋，怀疑人生的想着, 这赵曼好像也才十几岁啊，怎么露出来这种老气横秋的眼神。 殊不知，赵曼是觉得他老傻老容易上当, 然后可能初中地理没有学好甚至都没有学。 当然嘛, 现在的初中地里估计也不讲全球气候问题。 “小赵同志, 我怎么觉得你这眼神不对劲儿。”方和明说。 “怎么说？”赵曼笑着说。 方和明沉思：“我总觉得还有什么等着我呢，你等等我，别在外面说, 咱们进棚子里面坐会儿。” 说完就带着赵曼, 跟韩景瑜一起，走到了地边上的一个草棚子里， 咱们的方场长可真是人民的劳模，连睡觉他都能睡在地里。 赵曼自忖脾气不是很好，对待极品从来不心慈手软, 但她对待极品也要分品种，比如说方曼丽朱秀英赵自立这样自私的人，她可是不问对方来自何处，脾气上来了就是干。 可对方和明这样勤勤恳恳的种地小达人呢，她还是愿意先感化，先讲道理的。 三个人在凉风嗖嗖往里面灌的草棚里面坐下，敬爱的方场长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个热水瓶，找来了两个杯子，倒了两杯开水。 但就他这个最值钱的财产，唯一的一个暖水瓶跟着他从沪市到了东北，又跟着他从东北到了西北，到现在已经不保温了，里面的水虽说是早上灌的，到现在已经冒不出来热气了。 赵曼看着他那个塑料外壳，上面印着“xx大学优秀毕业生”的暖水瓶，幽幽的又看了方和明一眼。 这小伙年纪不大，不知道怎的对种田种地这么大的执念，这一副要把大西北 都开垦出来的干劲，真是让人自叹弗如。 清官，还是个酷吏，就指挥人在大冬天挖冻土的行为，也只有方和明这个二愣子能干出来。 “说吧，赵场长，我虽然对你有点成见，但是基本上还是尊重你的，就拿你们牧区来说转型如果成功了，肯定会成为新区一个活招牌。”方和明说。 这人讲话有点意思，转型成功，敢情你就赌我转型不能成功？ 好坏啊！ 韩景瑜在旁边不说话，可眼睛也在不断打量起这个方场长，三十岁不到的年纪，清廉的不得了，也很能吃苦，这时间能吃苦的人总是能引起人的好感的，但他现在对方场长的心情很复杂。 有时候觉得这人太执拗，不是很好打交道，在市领导面前也不是很讨喜。 但就是这个场长来了以后，八大农场的农工跟知青们能拧成一股绳，这要是以前大冬天的你叫人过来挖地，人家都懒得搭理你，所以这水渠啊，在朱秀英手里就没有挖起来。 韩景瑜问道：“方场长，咱们要改良土壤，这事儿就不能缓缓，一步步的来？” “一步步的来？”方和明急了：“人民吃饱饭的事情怎么能一步步的来，你知道偏远山区有多少人吃不饱饭吗，你们在部队待遇好这人人都知道，可你知道这里的农工为什么会背井离乡的来这里吗？” 韩景瑜一怔，脸上的颜色也不好看了起来。 方和明这话说的太偏激了，部队的待遇好，农民吃不饱，这话也就这种一根筋的人敢说。 且不说打起仗来军人要冲在最前方，就拿工兵们来说，贯穿天山南北的路最难修，全都是蜿蜒的山路，还得防止山上砸下来落石，这种任务就不能让普通的建筑工人来干，冲到最前面的都是工兵。 要让牛儿产奶，就得给牛儿吃草，这个道理方和明放在他自己的农场他清楚，放在别人身上他就弄不明白了。 好在看见韩景瑜脸色变差，方和明的语气放缓了下来，慢慢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虽然大家都是共和国的建设者，不分高低，可你知道有多少人，根本就吃不饱饭，我老家那个地方五几年的时候都饿死过人” 气氛一下子就凝重了起来。 方和明 对于种田的执念，也是来自于那几年身边发生的那些事，那些曾经饿到瘦骨嶙峋的人，后来虽说条件也改善了，可全国的粮食和一切供给都是依靠国内自产，而当下生产力有限，人人还是吃不饱饭，吃不好饭。 说起五几年，当时韩景瑜也还小，印象中家里好像还有个大姐，大姐那会儿也是因为营养不良，早夭折了。 虽说在这会儿死个孩子家里人都没怎么当回事，可当时他妈哭的撕心裂肺，要求给孩子弄个小匣子，把孩子埋高一点这事儿，他到现在还有一点印象。 姐姐比他就大了一岁，身子骨也不好，他是男孩子身体底子好，就熬过来了，可姐姐没有过完那年冬天。 这件事情离现在太过于久远，如果不是方和明提起来，他根本不会将这件事跟他疯狂种田的行为联系起来。 可时代变了，当下的国情也不一样，不能因为暂时需要增加农业产量，做出来危害后人的事情。 这个时候应该适时跟他科普一下地理知识。 赵曼：“你也要转型，我也要转型，可是咱们得跟看那朵云一样，看远一点。” 她这话一出，方和明脸色就变了。 带着一种被人戏弄了的不悦感。 看吧看吧，他就知道小赵这人就是个刺头，人家刺她一下，她就要刺回来的。 哼！ 方和明现在有点不想理她。 单纯的直男啊莫过于如此了，赵曼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指着远处说：“方场长你看远处是什么？” 心里不爽，可面上不好驳了赵曼的面子，方和明气哼哼的说：“草场！” 远处的草场他也向往过，那么好的土地，竟然不能过去耕种，虽说养牲口也多了一成收益，可要是种成庄稼，能得更多的庄稼呢。 赵曼：“你一直都认为，养牲口那就是个闲差，只有种田才是王道对吧？” 方和明没有正面回答，哼哼了几声，这也就是默认了咯。 这人可真是有意思，要是没有肉质补充蛋白质，靠吃饭能填饱肚子吗？ “可你知不知道，你产出的是粮食，我们牧场产出的难道不是给人吃的，为什么在你眼里，种地就是天大的事情，难道肉就不是给人吃的了？” 方和明 ：“我不是是这个意思！” “你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赵曼的语气，再也不像之前那般轻快了，陡然变得严厉起来：“不光是淀粉类人类需要补充，蛋白质也就是肉蛋奶这些，也是支撑人活下去的必需品，要是没有油水，吃饭就会越吃越多，甚至会有总吃不饱的感觉，只有吃的好了才有力气干活，所以咱们的工兵团的待遇是整个新区最好的。 方场长如果不是明白这个道理，干嘛在农工的菜汤里面还加点油，加肉片呢？” 方和明起的脸都绿了。 他本来以为赵曼能够到今天这个位子上，靠的不过是美貌，本身社会对女人，特别是貌美的女人存在不小的偏见，方和明当然也不例外。 他起先没有把赵曼放在眼里，农场里面有一个叫赵自立的知青说赵曼就是个傻子，初中都没有读过，能够拿到这张毕业证，靠的说不定还是韩景瑜的关系。 赵自立虽然跟这个挂名妹妹不熟，但是相处的那段时间是知道的，这个妹妹没什么性格，又不爱学习，要不是不爱学习她也不会自愿去农村啊。 后来感受到的却是另外一幅情形。 但不管怎么样都改变不了她是个不学无术的女孩子的事实。 她一个汉民，一个从没有接触过放牧的汉民能不能接手牧区都很难说。 可后来她不仅顺顺利利的接手了，还把这事办得十分漂亮，底下的牧民都挺服她。 到后来再打听，牧区不仅克服了重重困难，跟上面申请了给新区每个工人配额了牛奶，还把多余的鲜奶做成了奶片都交到了市里面，上面把这部分钱给折了一部分现算到了牧区上头，到今年年底的时候，牧区牧民们的收入比去年要翻了倍，以前一年干到头分不到什么奖金，今年牧区的牧民单人都分到了两百块。 这还不算市里面额外追加的粮票油票和明年新增的投资。 方和明很清楚的知道一点，要想让人好好的跟着你干活，最好还是要给人争取到最好的福利。 可是他没有想到赵曼有一天会用她自己的这张嘴来说服他。 他种出来的东西是给人吃的，未必人家养的牲口就不是给人吃的。、 他就是知道只有吃好了才 能够干的动活这个道理，才在农场里面养了几头大肥猪，等到过年过节宰杀几头奖励给干得好的工人跟知青，给下面干活的人加餐加伙食 想必赵场长其实也看出来了，豆粕他是扣下来了一部分，这部分他打算养猪的。 他看了一眼赵曼：“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个是什么意思，我只想多开垦一些荒地出来，也没有影响到你们，该给你们的豆粕跟秸秆我也都给了” 赵曼是真的不知道他不清楚还是故意在跟自己打马虎眼了。 “方场长有没有去下游看过，我可是去过呢，比草原更远的地方，有一大片原始森林，我家的那三只小豹子你见过吧，都是从那片原始森林里面出来的，那里可不止豹子一种野生动物，可能还有熊，有鹿，还有很多我可能都没有见过的野生动物，以前战士们在里面打狼吃，打过兔子，现在里面的野生动物是越来越少了。” 方和明不知道她说这些干嘛，这会儿可没有野生动物保护意识，除了极少数的人，大部分人觉得老虎和豹子都是可以吃的，狼就更不用说了，在后世野生狼群几乎是消失了，可这会儿狼也是给人果腹的一种肉类而已。 “再往远一点，河水流成暗河，水量也越来越小，但只要有这一条河水在，这一带时不时会有一片绿洲，隔得不远会有一片草场，真是有着这些能够锁住水分的土壤，沙漠戈壁盐碱地无人区才没有在这一带出现，形成了咱们现在的新区，大西北的粮仓，这个相信你也是知道的吧。” “我知道。”方和明恶补过新区的历史，早期新区开发的时候，战士们通过盐碱地改良，在河水上游周边地带，花了十年时间开垦出来了万亩土地，在后面十年内，耕地数量并没有增加，只是在原有的土地耕种。 他也打听过了，前任的场长朱秀英心是黑的，难道不是这个原因？ 朱秀英当场长的这十年，也是工兵停止盐碱地改造的十年，这段时间耕地没有任何变化，可就是因为这样，间接的保护了这条珍贵的水资源。 当年开垦出来万亩土地，也是在耕地极度匮乏的情况下，将离绿洲比较近的一部分带状土壤进行改良，因为离绿洲比较 近的关系，盐碱化的程度并不高，但是即便在那个情况下，当时的河水还是在一度的减流。 这一点是赵曼翻看了当地人写的日志得知的，后来求证了阿里汗确实如此。 正是因为如此，朱秀英的不作为，造成了十年内这条河流能够休养生息，十年以后的水流量已经达到了十年前的水平。 如果方和明只是开垦一条灌溉这一带的水渠，自然没有什么问题，绿洲上的水看似消耗掉了，但蒸发以后会降雨，会行程一整个循环链。 赵曼站起来，冷笑道：“这条河流可没有你在东北和在南方看到的水流量大，而且一直会经过上千里的土地，流淌到卡斯一带，经过湿地一直流到北冰洋，而北冰洋水资源是影响到整个蒙古高原的水汽，如果蒙古高原开始沙化，会慢慢往南推移，你洗了你这里的地，有没有想到过下游的草场和森林怎么办？” “如果下游没有了水，植物会干涸，土壤会沙化，如果北冰洋的水汽蒸发受到了影响，人为干预以后造成的生态循环链造成的恶果虽然不是一天两天能够让人感受到，但是总会有一天会尝到恶果，到时候你方场长是功臣还是罪人，还很难说呢。” 赵曼还没有说完，方和明已经冷汗潺潺。 她说的这些都是初中地里的基本知识，在她那个年代一般人都知道，人类不允许干涉自然和生态，除非到了物种和生态很危险的时刻。 可方和明没有料到事情会有这么严重。 他是想要开垦土地，可是如果开垦出来了绿地，而让更多的土地变成了荒芜，他就会成为时代的罪人。 赵曼已经准备走了，她站起来以后就没有坐下去继续跟他交谈的意思，面上也没有刚来的时候那样好看，精致好看的小脸上面挂着严肃的表情，跟方和明平常见到她的时候，笑脸相迎的姿态完全不同。 此刻的她已经不是那个在方和明眼中，十几岁的小姑娘。 而更像是一个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