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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年若有所思,片刻后凑去令约身旁,搓手问她:“可否请教姐姐一事?” “甚么?” “想问姐姐为何会学造纸?” 令约睫羽轻抬,思索片刻认真答他:“兴许要从我刚懂事那会儿说起,那时娘刚生下阿显不久,奶奶也因年迈患了病,我不能日日缠着她们,只好跟在爷爷和爹爹身后,他们都做这个,我便也做了这个……” “原来如此,可姐姐那时没有玩伴么?” 这下,她手中动作才微微停顿下,摇头:“我性子无趣,小时候模样又丑,没甚么人愿同我玩儿。” 她口吻平淡,却让云飞险些听个倒仰:“姐姐莫不是在与我顽笑?” “当然不是,可惜这世上没甚么东西能将人的模样存留下,不然便教你瞧瞧。” 她说得真,云飞不得不信,想明白自己可能问错话,难堪摸了摸鼻子,奉承道:“姐姐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是他们有眼无珠。” 有眼无珠? 令约忽而想到别处,弯了腰眼角,转了下小竹帚扫另一侧。 云飞不知她在笑甚么,暂且熄了声,专注看她忙,她刷完手中这捆,见竹架上还余有许多,便捞起第二捆白坯接着刷,浑然不觉额角处已有细汗冒出。 小满过后夏意渐深,不到隅中日头就热起来,加之漂塘西侧的山脚下四方篁桶正煮着料,火烧了几天几夜不停,热气更足…… 实在不是甚么容易事。 少年眉头堆起,又疑惑她为何非做这些不可,但不说,等到第二捆白坯也料理罢,便自告奋勇帮她提。 到底年少无知,本以为从塘边到竹架只区区几步,就算沉也不会累着,却没料到就是这区区几步教他提早体会到何谓垂垂老矣、步履蹒跚。 砍料师傅瞧见,分神揶揄句力气挺大的话,引得云飞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心下想的却是令约从容不迫搬竹料的模样,不禁发现,他贺姐姐比他想象中还要孔武有力、力大无穷、力能扛鼎、力拔山兮气盖世…… 可谁来告诉他,为何一个姑娘家有这般有力气! 他甚至怀疑,三哥也比不过她,并且冒出个危险念头——但凡姐姐脾气差些,指不定还能见到三哥挨揍的场景呢。 就在他思绪胡乱翻飞时,令约瞥见有人推着页料送去腌料师傅那头,也不甘落后地跟上,将砍料师傅捆好的几页全摞去推车上。 “走了云飞。”她叫醒某个正在神游发憨的,带他穿过塘边其余五条砍料线,抵达腌料处。 同样紧邻篁桶,但漂塘南面离山溪更近,热意比北面儿消减几分。 山溪清而涓细,腌料用的灰釜就建在岸旁,总共十处,分槽后每槽五只。 “灰釜”这个名称是宛阳纸家独创,“灰”是指石灰,“釜”则指无足之锅,不过不是圆锅,而是口九尺长的方锅。 灰釜一端深一端浅,兑匀的石灰浆洁白细腻,聚在深处,腌料师傅将页料没入其中,面向它站去浅岸,取过一柄两齿钉钯,使劲钉入白料缝隙间。 页料捆系牢固,砍料师傅的钉钯带着它反复浸、捞、抖、沉也绝不会散,几番下来,石灰浆细密流遍白料内部,乘势拉来面前便算腌好一页。 经灰浆腌好的白料自此改名为“灰竹料”。 出釜的灰竹料需及时堆进堆场,挨着篁桶搭建起的料蓬便是,正如篁桶外砌了石块,堆场背后也砌有石壁,灰竹料紧贴石壁而放,堆时讲究整齐排列、层层相嵌。 如今的嫩竹料堆上一两日便能入篁桶—— 介绍到这里,令约戛然而止,盯住云飞。 杏眸水亮亮的,宛如洞悉了一切,云飞脖颈微僵:“姐姐怎不说了?” “我听说你这两日学得颇多,怎么还问我这些?” 被发现了么? 云飞讪讪,不自觉地带上些撒娇语气:“多多益善嘛,何况姐姐说得更为动听呢。” “这样啊。” 她似信非信地喃喃声,云飞装作甚么也没听见的模样,没吱声。 回到最初的工作区域,令约一刻也不停歇地忙起来,云飞亦步亦趋,重复做起先前的动作姿态—— 蹲下身、支着半边脸、看她刷个不停。 静默时分,周围只有朦朦胧胧的人声与经久不息的砍料声传来,令约隐隐生出些奇怪:怎么不问了,难道是教她吓着了? 她暂停动作,抬头看去时愣了愣神。 “小小年纪,作何愁眉苦脸?” “啊。”神游太虚的少年被急遽拽回漂塘边……左手抚上自己的眉毛,发现确实皱着,一时间陷入沉思,眼神迷茫得像是不知自己为何会遭受白眼的咕噜。 “方才在想甚么?”这回换她向小少年提问。 “唔,只是想起件困扰我的事。” “可否说来听听?” 云飞挠了挠脸颊,难得腼腆忸怩一次:“这事我还从未与人提过,我若说给姐姐,姐姐答应我不告诉其他人如何?” “放心,绝对守口如瓶。” 抛开棋品不提,她人品可是顶顶好的,某人自信且心虚地想道。 “其实说起来,这困扰有一半是因姐姐而起呢。” 嗯?心虚彻底占了上风,但她没打岔,等他接着说。 “那日闻慎带‘太平’来竹坞,姐姐夸他厉害了!那时起我就羡慕起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