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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着东厂的人面,陆铮鸣抱着猫额首低垂,看上去卑微又恭敬,连说话的声音都低了几调:“督主救命之恩,下官定会结草衔环相报。” 东厂的番子一脸冷酷地刷着碗,内心早沸腾开了锅,嗷嗷嗷,新主子果然有手段,居然不用老督主强取豪夺那一套,心甘情愿就让人家以身相许了!好手段,好手段啊! 和四要是听见了他们的心声,可能他们明天就不是去提刀砍人,而是端箩喂猪了。 和四听不见,和四沉浸在被诳了一顿饭的愤怒之中,虽然愤怒却不能自降格调。和四心平气和地轻呷了一口茶,姿态端方,愣是把一间破厨房喝出了茶室的风雅,他看也没看陆铮鸣,轻描淡写道:“去吧。” 那姿态,仿佛陆铮鸣只是他靴边一只渺小的蝼蚁。 以两人的身份,也的确如此。 一个是高高在上,手握无数人生杀大权的东厂提督;一个是混迹锦衣卫最底层,生死都不由己的小小校尉。 云泥之别,不过如此。 悄悄围观的赵精忠都快被自己脑补出来的虐恋情深给虐哭了,呜呜呜。 陆铮鸣躬着身子,行了个礼,慢慢往外退去。 这一步出了门,很可能就会丧命在东厂人手里,但他依旧头也没回地跨出了门槛。 “等等。”和四突然开口。 陆铮鸣身形一顿,背对着和四,看不见他的表情。 和四淡淡道:“把猫留下。” 娘的,吃了他的饭,还带走他的猫,好气哦! 陆铮鸣:“……” 陆铮鸣似是带着一丝无奈,极轻地叹了口气,快速转过身,将猫双手奉上。 三花猫顿时叫得撕心裂肺,不论谁靠近都会被挠出满脸血,死活不愿离开陆铮鸣。 和四脸如黑炭,一口老血憋在喉咙里,好啊,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吃了老子的鱼居然还要跟人跑路。 早知道就把你阉了! 三花猫感受到了杀气,僵了一僵。 和四没了趣,意兴阑珊道:“罢了,带它去吧,好生替咱家照应着。” 陆铮鸣低声谢了恩,拖着微瘸的腿,一步一慢地蹒跚走向院门外。月光将他本就瘦如柴骨的身影照得更为单薄,像个伶仃的孤魂野鬼。 和四只看了一眼,就任他去了。 和东厂有了牵连的人是逃不掉的,真要想走,只有一条路——黄泉路。 第17章 快上车呀 打那日连着折腾了和四两遭,破书兴许也知道将人得罪狠了,余后数日都安分守己地乖乖垫着桌脚,没再作妖。 过了霜降,入冬便在眼前,前朝内廷里都闲散了不少。 所谓秋收冬藏,忙活了一年到头,不论哪一个衙门都到了收关休养生息的时候了。内廷里则是从大行皇帝走了后便一直没多少实事儿,内宫里的事儿都是绕着皇帝和各位娘娘的,皇帝尚小没有立后纳妃,那这禁庭里头便清闲了一大半。 也无聊了许多,和四忙里偷闲很是怀念了一下,先帝在时后宫里头花团锦簇,争奇斗艳的盛景。他样貌生得好,人又乖巧爱笑,跟在他干爹行走在内廷里头各位主子娘娘见了都忍不住赏点什么,每年隆冬时分各宫的赏例下了,和四的腰包里更是鼓鼓囊囊,俨然一个小金主。 今年年尾,是没往年宫里那般热闹了,最多大年三十那几天,外命妇们进宫给皇帝太后拜年时会闹腾闹腾。然大行皇帝走了没多久,这闹腾也是有个限度的。 虽是如此,和四肩上的担子却是分毫没少。 先不说东厂每日必要派出一定人马,散在京城各处,事无巨细地记录着京城里发生的点点滴滴,从关乎百姓生计的粮油米面的价格浮动,到有无命案,雷击等等失常发生,这些都是要呈报到和四案头,供他翻阅筛选之后再呈到小皇帝那儿去。 譬如说,昨夜里吧,东城就出来桩走水案,烧了一连排的屋子。东厂的番子去查了,报上来是天干气躁,意外走水,死了几个卖油的货郎。 这活计锦衣卫那儿也有,只不过东厂叫做“打事件”,锦衣卫那称为“听记”,谁有文化逼格,一比皆知。 撇去上述这些东厂必行的日常琐事,到了年关,散在外的东厂各路人马也要陆陆续续回京,或者回老家过年。 那么问题来了,往年这时候按旧例,厂署里是要向这些在外辛苦奔波了一年的人马发放红利,算是给大家的过年费。 可今年…… 和四端起第三盏茶,听着户部尚书云丛的絮絮叨叨,面上镇定,内心悲凉。 别说红利了,他连欠户部叁拾万两白银的利息都抠不出一个子儿来。 云尚书忆苦思甜,追忆过往了半天,总算点明了主旨:“提督,锦衣卫那边催了本官三四回了,内阁里的几位阁老也提了几遭,这年关眼看近了,您看着银子……” 云丛充满暗示意味地搓搓手指头。 和四给自己打了个气,不要慌,这天下事难就难在一个字——钱,可简单也简单在三个字——不要脸。 于是和四平静如水地开口道:“钱自然是要还的,可我一事实在不解。云大人您是六部里的财神爷,您最清楚这锦衣卫从太/祖那时候就是这皇城脚下底子最结实的亲军。不论是俸禄还是赏利,历来都是衙门里最丰厚拔尖的那一拨。我说句实话您别介意,明面上咱东厂和它锦衣卫的开支相差无几,但你我心知肚明,它锦衣卫从来发的是真金白银,那可是连您这样的尚书大臣都比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