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凉
夜该来还是会来,长安城该黑还是会黑,可是刑部外面大街上灯火通明,火把一个连着一个犹如两条火龙,身穿铁甲的禁军把这附近全都封锁,本来守街的刑部差役都被驱赶着回到刑部衙门里谁也不许随便出来。 皇帝坐在刑部衙门门口,就坐在台阶上,下面人抬过来的椅子被他一脚踢飞。 这一刻人们才恍然醒悟过来,陛下骨子里是个军人。 从大宁立国开始算起,也没有第二位皇子如陛下年少时候那样十六岁就一头扎进军营里,别的皇子还在嬉戏打闹肆意玩耍他已经纵马弯弓,十八岁就带兵去北疆,那是何等的锋芒毕露? 一脚踹飞了椅子显然不太端庄,陛下毕竟要有陛下的样子,然后陛下不在乎,谁还敢在乎。 衙门口的台阶冷的很,毕竟已是冬夜,有人试图请陛下好歹在屁股底下垫一个棉垫,陛下一眼就给瞪了回去。 孟长安自然不能再坐着了,行礼,肃立,刀也不得不交给大内侍卫。 “你们四个过去认人,可有一个是你们廷尉府的人。” 陛下吩咐了,那四个千办连忙过去又认真看了一遍,其实早就已经看过,这些身穿廷尉府官服的家伙不可能是廷尉府的人。 “没有。” “先把他们的衣服给朕扒下来,他们亵渎了朕给这身衣服的庄严。” 那四个千办亲自动手将官服扒下来,然后肃立一侧。 老院长蹲在皇帝身边压低声音说道:“陛下,这事还是得适可而止。” 皇帝看向孟长安,伸手一指:“朕说了不算,他说了算,什么时候孟长安说够了那就够了。” 不多时,有官员快步过来:“陛下,刑部仓库那边清点发现少了七件廷尉府的官服,本是要前两日发下去的,都廷尉大人带着人南下所以就耽搁了。” “那库房归谁管?” “是是是微臣。” 几个吏被带过来跪在皇帝面前,为首的那个也不过是个七品官,他跪在那浑身都在发抖,想控制都控制不住,因为胳膊抖的太厉害竟是失力趴了下去,脸硬砸在地面上,又硬撑着支起来身子,脸上的土都不敢去抹一抹。 “你可是被人收买了?” 皇帝问。 “微臣,微臣没有啊陛下,微臣也不知道那几个凶徒怎么会偷走了刑部库房里的衣服。” “那是你的职责,你以为不知道就无罪?” 皇帝指了指那人身后跪着的一个吏:“你可知道?” 那人磕头入捣蒜:“回陛下,微臣真的不知道啊。” “杀。” 皇帝一摆手。 两个大内侍卫过去架着那吏拖到孟长安不远处,一个按着肩膀一个抽刀,噗的一声,人头滚出去,血喷洒一地。 皇帝又问:“现在谁知道了?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其中一个吏哭着说:“回陛下,是他,他前两日说是把库房钥匙丢了,带了一个锁匠来重新换了大锁,还分给我们每人二十两银子让我们别说出去,微臣后来清点过发现少了衣服,但但没敢说。” 他指的正是跪在最前边那人,听到这句话吓得再次趴了下去,起都起不来了。 “你带的人,可在那边七个人之中?” “在在的。” “是哪个?去指给朕。” 那官爬着往前走,指了指何奎:“是他但是,但是微臣真的不知道他用那衣服去做什么啊,兵部主簿梁程把他介绍给微臣的,说是一辈子最想做的就是廷尉府的廷尉,想穿那身衣服体会一下,给了臣五百两银子,只说是试穿一下啊陛下,他们骗了微臣,微臣带他进去后他就带走了几件衣服,微臣也阻拦了,他威胁微臣说若是喊了人来微臣也是死罪难逃。” “你以为这样死罪可逃?” 皇帝摆手:“杀。” 那几个吏都被拉起来,拖拽着到了孟长安身前,一刀刀落下去,一颗颗人头滚下来,孟长安站在那依然面无表情。 老院长朝着孟长安摇了摇头,孟长安却视而不见,只是安静的站在那,莫说老院长,连那几颗人头看都没有看一眼。 “把兵部主簿梁程带来。” 皇帝发话,立刻就有人分开人群冲了出去。 老院长在皇帝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这事最终也到不了裴亭山那,那几个人自己认了罪,只说他们是裴啸的朋友,裴亭山完全可以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陛下安排了那么久,不能急于一时啊。” 见皇帝没表示,老院长继续说道:“现在白尚年那件事还按着,白家尚且还没有定罪,若是再把裴亭山牵扯出来,两件事加起来太大,大的会让人有机可乘东疆还是得稳一稳,白家那边的事,也一样可以被甩脱,白尚年自始至终都没有亲自和窦怀楠接触过,查罪最多查到他手下人,最多也就是他一人死这事也一样,最多也就是死几个无足轻重的角色。” 皇帝淡淡的说道:“但是朕不能让朕的人寒了心。” 老院长再一次看向孟长安,心说你个鲁莽的东西难道还真的让陛下在这坐一夜? 孟长安依然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的站在那。 半个时辰之后已经快要吓死了的兵部主簿梁程被人架了过来,扔在地上的时候头都抬不起来了。 “是长安驿的驿丞高从找微臣的,微臣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啊,只是拿了高从一些银子,吃了他两次酒,微臣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陛下。” “杀。” 皇帝只说了一个字。 老院长忽然反应过来,陛下查一人杀一人,这本身就是不想把事情搞的太大,不然这些人完全可以留着细细的查,以廷尉府的手段最终不可能一无所获,陛下就是要把阵仗搞出来,大的能吓死人,却不会真的涉及到东疆那个莽夫。 没多久长安驿的驿丞高从被带来,这人五十岁左右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刀削斧凿一样棱角分明,被带来的时候居然很平静,似乎并不害怕,和之前几个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陛下,是微臣安排的。” 高从跪下来,上半身却依然挺的笔直。 “为什么?” 皇帝问。 “微臣是裴啸将军旧部,后来受了伤不得不离开军营,但裴晓将军托人把微臣安排在长安驿做事,想让微臣后半生安逸,微臣对裴将军感激不尽,可正因为微臣在长安驿接触到南来北往的大人们,听人说起裴啸将军可能是被孟长安害死的,微臣就给当初在军中的几个旧友写了一封信,便是他们几个。” 高从指了指何奎那些人:“他们也是裴啸将军旧部,都得过将军恩惠。” 皇帝脸色一直都没有缓和下来,虽然这个高从是聪明人把事情都扛住了,可是这件事若就到高从这一个的长安驿驿丞为止,显然还不足以打了东疆那莽夫的脸。 “那几个人现在何处任职?” 皇帝问。 高从一言不发,沉默片刻后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皇帝皱眉:“杀。” 大内侍卫把人架过去,在孟长安面前剁了脑袋,直到此时孟长安才稍稍有些动容,因为他觉得这高从是一条汉子,虽然高从也恨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剥,但值得尊敬。 “陛下,够了。” 孟长安垂首。 “够了?” 皇帝哼了一声,指了指何奎那些人:“杀。” 又是一片刀光起。 到此为止似乎已经杀的不少了,只要是查出来涉案的人已经尽数伏诛,这案子到这一刻其实完全可以停住,老院长和刑部尚书闫举纲都忍不住长长松了口气,可是大学士沐昭桐的脸色显然有些难看,他没有想到皇帝搞出来这么大的阵仗这就要停了,远远没有达到他的预期。 所以沐昭桐上前一步,垂首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可能是这几个人有能力安排的,幕后必然还有人指使,臣请陛下降旨,继续查下去,往根源处去查,必然能查个水落石出。” 皇帝点了点头:“阁老说的对,朕没打算不查。” 老院长狠狠瞪了沐昭桐一眼,沐昭桐却看都不看他。 “臣以为,应该查查这些人的来历,这些人进京一定有迹可循。” 沐昭桐心里冷笑,陛下啊,你把人都杀了这件事就想到此为止? 皇帝嗯了一声:“廷尉府。” 那四个千办立刻上前一步:“臣在。” “去查,查到谁都不要怕,是朕让你们查的,这几个人何时进的京城,谁放进来的,放进来的人和此事有无瓜葛都要查,查清楚来历后就去他们来的地方查,看看背后还有没有什么人知情。” 四个千办同时跪下来:“臣遵旨。” 皇帝看了沐昭桐一眼:“阁老身子好些了?” 沐昭桐连忙低头:“臣还是时时感到体虚力弱,精力也有些跟不上,总是一阵阵恍惚,今日在家里又摔了一跤” 他刚要说但臣已经可以回内阁,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能不回内阁?回去了,才能让这事越来越大。 “那阁老就继续在家休养,别急着回来,正因为朕离不开你所以你才必须好好的养病。” 皇帝起身:“回宫。” 多一个字的机会都没给沐昭桐。 “先生跟来,孟长安,你也跟来。” “是!” 老院长和孟长安应了一声,互相看了看,一个瞪一个装作看不见。 刑部尚书闫举纲只觉得自己头重脚轻,强撑了好一会儿了,此时陛下离开他再也撑不住,一屁股在台阶上坐下来,才觉得这台阶是真的很凉。 夜风夜露,陛下就在这地方坐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天都要亮了。 天亮了,会暖和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