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慧心,不要再说了。”明竹方丈道,慧心死死拉住了黎斯的衣袖,空洞的双眼里射出乞求的眼神:“抓我走,带我走。” 黎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明竹方丈上来劝说,慧心突然怪叫一声,倒在佛殿里全身抽搐起来。明竹方丈叫来了弟子,将慧心抬回了禅房。 慧心并未大碍,只是固疾的寒病发作,周身发冷,明竹方丈煎好了药给慧心服下,出了禅房,重新见过黎斯等人。 “禅师,慧心没事吧。”黎斯问说。 “阿弥陀佛,谢谢大人关心。慧心他没事,就是那幼年时落下的固疾,天一冷时,这固疾就折磨他,让他周身冰寒。”明竹方丈道:“慧心体弱也多病,不可能同凶案有关。而且,我日日见着他,这两三年里,慧心因为魔障又加固疾,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寒池寺一步。” 黎斯点点头,天色到了申时,因为距离扶摇中州太远,所以黎斯等人决定现在寒池寺借宿一宿。 寒池寺香房里,黎斯同袁磊坐在桌前,老死头靠在床边。黎斯说:“慧心像方丈说的,体弱多病,我方才也询问过寒池寺里的其余僧众,近三年时间里,没人见慧心出过寺门,甚至很少走出那个破旧的佛殿。” “黎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本来袁某怎么也不相信天下有魔鬼之论的,但此时,我心里也有了几分惴惴不安。”袁磊望望房外,小声嘀咕:“这事太过前所未闻,也太过诡邪……莫不成真有魔鬼守在那小和尚身旁,悄悄的将死亡的消息偷偷告诉了小和尚。” “袁大人不要自乱心智。”黎斯说:“适才我不仅探听到了慧心的线索,同时探听到了别的可能有用的消息。” “是什么?”袁磊问。 “今天,慧心所提到的坠崖而死的慧海和尚,是慧善的亲弟弟。”黎斯道:“慧心自幼不幸,背负罪孽之身伴青灯孤佛赎罪,寺里面其余的和尚也当慧心是灾难的象征,是不祥的人。而慧海又偏偏在陪伴慧心时不慎坠崖身亡,是想,身为亲哥哥的慧善会怎么觉得?” “他会觉得是慧心害死了慧海,害死了他的亲弟弟。”袁磊恍然的一拍巴掌,道:“怪不得,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慧善要将慧心魔障的情景传扬出去,他想借我们的手,除掉慧心。而根本不是像他说的那般,是为了挽救慧心。” “现在看来,慧善有这个动机。”黎斯说,袁磊又想到了更可怕的一层:“那会不会是慧善听到了慧心的魔障情景,仿照杀人,然后栽赃慧心呢。” 黎斯没回应,突然身体一纵,纵向门口,有一道快速的人影转眼消失不见。但黎斯恍似觉得那背影竟有几分熟悉。 是谁在偷听? 慧心禅房里,明竹方丈抚摸着慧心的脸颊:“慧心啊,世人皆有自己的磨难,也有自己心中的魔障,只是有些人甘于魔障所惑,就有了恶人罪人。有些人则不甘于魔障,就横亘在了心中,成了心魔。” “每个人都如此?”慧心躺在床上,面色惨白。 明竹方丈点头,慧心好奇的问:“那方丈呢,您也有魔障?” “阿弥陀佛……有心即有魔,神佛不可弃。”明竹方丈吐念说。 二十六日,丑时,寒池寺。黎斯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睡,窗外落下了淅沥沥的雨滴。 黎斯披上了蓑衣,走出了香房,大多数禅房佛殿都已灭了灯,唯有寒池寺后面某殿亮着幽幽的灯光,黎斯循着灯光来到近前,才发现就是慧心坚守的那座破旧不堪的佛殿。 佛殿前的泥院里有一片竹林,一个光溜溜的脑袋在竹林里抬起落下,黎斯走了过去,发现竟然是披着蓑衣的慧心。 “慧心。” “阿弥陀佛,大人。”慧心提着土铲,走了出来。黎斯好奇的问:“下着雨,你在干什么?” “就因为下雨了,出来松松土。天寒的时候,黑土冻得硬邦邦,竹子的根脉也快冻死了,只有下雨土松的时候,才好给竹子们透透气。”慧心像是完成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笑说。 黎斯第一次看到慧心笑,小和尚笑起来,就像是平日里见到的十二三岁的少年,黎斯随着他说:“你喜欢竹子?” “嗯,以前不喜欢,因为看到方丈种了,所以自己也种了,慢慢就喜欢了。”慧心想了想说。 “喜欢它什么?” “宁折不弯,从不会为任何事情改变它自己。”慧心看着手里的土铲:“大人,慧心回禅房了。”慧心道完,匆匆离开。 黎斯望着小和尚离开的背影,转望不远处那一丛翠绿色的竹林,雨后,细嫩的竹笋似要生长出来了。 第八章 不可说的巧合 二十六日,巳时,告别了寒池寺一众僧侣,黎斯等回到了扶摇城,先同柴立海碰了面。 现在,柴立海将嫌疑重点转移到了始终沉默的慧善身上,并积极搜找慧善在扶摇城过往行动的信息,期待可以找到蛛丝马迹。黎斯同老死头没有轻率发表意见。 接着,白珍珠找到了黎斯,小丫头眼睛红红的,抱怨黎斯没带她一起去寒池寺。 “好了,好了,是我不对,告错了,告错。”黎斯被白珍珠缠的没法:“你说怎样你才能原谅我?” “嘻,我听驿馆的小衙役说,最近开了新的绸缎庄和胭脂楼,黎大哥给我买绸缎和胭脂当赔罪……还有,我要去吃大包子。”白珍珠想起那香喷喷的大包子,不由得吞了口水,引得黎斯大笑。 老死头说是累了,回驿馆休息了。黎斯则陪着白珍珠将扶摇城各处游玩景点又逛游了一遍,小丫头说的绸缎和胭脂一样没少,黎斯买了许多。申时末,两个人来到了包氏包子铺。 “大爷,您来了。”包福热情招待:“包子马上来。” “快点。”白珍珠将东西一扔,说。 果然只过一会儿,热腾腾的大包子端上来了,白珍珠一口吃了小半,一脸陶醉。黎斯也大口吃,倏然,他停住了。白珍珠见黎斯瞅着包子馅一动不动,很是纳闷:“黎大哥,包子不好吃?” 黎斯像是木头一样,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双手,突然起身叫道:“包福,收一笼包子带走!” 黎斯失魂落魄的带着白珍珠回到州府,将白珍珠送回驿馆,自己直奔黑屋子。 “嘭!”黎斯将一兜包子扔在老死头的面前,老死头冰着一张脸:“把我叫起来就是为了吃包子?” 黎斯捡起一个包子,撕开包皮,递给老死头。老死头看了一会儿,双眼突然射出一道精芒:“你想说……” “对。”黎斯道:“还能找出那些东西么?” “嗯,案件结束前,所有证据我不会销毁。”黑屋子角落里有一个散发着丝丝冷气的石箱,老死头将石箱掀开,里面有几个用细软布料包好的包袱。包袱分别写着名字——龙婆、三耳朵、邢波。 包袱下面衬着冰块,老死头自言自语:“若不加寒冰,从尸体里掏出来的食物残渣即便在寒冷的冬日,也保存不了多久,便会腐烂。那就没任何用处了。” “而且寒冰冻着,恶臭的味道也会变弱。” 老死头解开了包裹着龙婆腹内食物残渣的包袱,用镊子仔细找寻:“这里有肉馅,也有配料的菜渣。再看看三耳朵吧。” 接下来,三耳朵和邢波的包袱也被打开检查过,全部检查完了。老死头长吁一口气:“三人腹内都有包子肉馅残渣,也有配料菜渣,而龙婆腹内甚至还有没腐蚀完的包子皮。这三人在生前都吃过包子,而且是一个地方的包子,肉馅配料都相同。” 黎斯同老死头对望,几乎异口同声的说:“包氏包子铺。” “三名死者都吃了包氏的包子,这可以说是巧合,也可以说是某种契机,杀人的契机。”黎斯话说的别有味道。 “知道我在想什么吗。”老死头望着包袱里的残渣,黎斯眼睛发亮:“你在想,会不会死者脖颈后出现的红色斑点也同这包子有关?” 老死头淡淡说:“死者吃过的包子里或许有不一样的东西,我要重新检查。” 黎斯转脸看着不远处停放龙婆、三耳朵、邢波尸体的石床:“慧心体弱多病不假,但可能,他有帮手。” 老死头微微一愣:“你怀疑包福?” “我有理由不怀疑他么。”黎斯笑了:“老死头,包福的包子为什么这么好吃,甚至还让人上瘾。” 老死头摇头。 黎斯笑的很鬼祟:“我听闻,这世上只有一种包子最让人难忘,也最美味。” “什么包子?” “人肉包子。” 戌时,扶摇城城东,小雨电闪。 两个形若幽灵的身影缓靠近了风雨中的包氏包子铺,两个身影在距离包子铺不远的巷子里隐藏下来,静静观望包子铺这边,细雨雷鸣,已经没有客人再进出包子铺了。 包子铺的两个小伙计探出脑袋,嘀咕了两句,像在商量什么,随即又转进了包子铺。 “唉。”隐藏的两人里,一人面色惨白,满头银发,不是阴沉的老死头还是哪个。老死头苦叹一声:“自从认识了你,什么事都干过了。挖过死人坟,也钻过棺材林,现在连偷摸监视人的事也做了。天怒啊。” “得了,你不讲我吃过多少苦,最起码,那一锅用死人手熬得肉汤是灌进了谁的肚子里……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想把黄胆水吐空了。”另一人当然是黎斯,黎斯揉了揉肚子。 “哼,那一锅汤里我可是加了几味秘制补药,吃了不仅身强力壮,不惧冷热,还能……”老死头还要说,黎斯却不想再回忆,打断他道:“这么冷的天,又下雨,怎么还不关铺子?” “伙计像在等人。”老死头道,黎斯点头:“这么久了,我没有看到包福,难道他不在铺里?” “再等等。” 戌时过半,一个匆匆人影从东城门方向赶来,进了包子铺,在门口扯去了蓑衣,就是包福。 “他果然没在包子铺里,不知他去了哪里。”黎斯心疑道。 包福回来后,短短功夫包子铺就关了门。包子铺后面的小院亮起了灯光,黎斯和老死头从院墙外跳进了小院里,小院有三间房。东屋还亮着一盏油灯,里面传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在甩面皮。 黎斯和老死头找到墙角猫着,隐约瞧见包福在东屋里忙碌着,又过了两刻钟,突然起了冷风,东屋里灯光一阵摇曳,熄灭了。 黎斯本以为很快油盏会点亮,但等了很久,都没有再亮起来,渐渐有一股血腥味飘了出来。 “不好,包福出事了!”黎斯冲进了东屋里。月光下,包福仰面躺在地上,胸膛上插着一把小刀。 包福已经毙命。 包福双眼黑沉沉,空洞洞像是无星的黑夜。双手搭在头顶,嘴角似含着一样东西,黎斯翻开他的嘴唇,发现包福死死咬着。 好不容易,黎斯从包福口中取了出来,竟是一片——竹叶。 老死头也看到了竹叶,目光浑浊说:“还是没有挣扎反抗的痕迹,还有……”老死头翻过包福的身体,包福脖颈后出现了十几个红色小点,大小如沙砾。 在东屋角落的一个瓷瓶里,黎斯发现了大约一两重的红褐色粉末。 “通知柴立海吧。” 第九章 阴阳草 十一月二十七日,黎斯来到扶摇城的第十天。黎斯看着躺在州衙黑屋子里,一脸平静又无生息的包福,犹记得第一次他见自己时热情的面孔,现在他却已经成了一个死人。 老死头已经检查完了包福的尸体,望着黑屋子里的柴立海、袁磊和黎斯,缓缓道:“同前面死者一样,无挣扎痕迹。致命死因是胸前一刀,无其他外伤。” “老前辈,那粉末是什么?”袁磊问。 老死头将银盘里的红褐色粉末放在石桌上,用镊子轻轻捡起一点,才道:“东西的来历我大致清楚了,这是一种奇异草药根茎炼成的粉末,这种草药名叫阴阳草。” “阴阳草?”柴立海望了望黎斯,黎斯摇头:“我没听过,老死头你就直接说吧。” “阴阳草迄今为止只在大世西南远域之国的天竺发现过,而且即便在天竺,这阴阳草的生存条件也十分苛刻,可以说数量稀少,十分珍贵。我也是从古卷医书里见过阴阳草的真面目,阴阳草味苦,本身有燃物后遗留的烧焦味道。而服食阴阳草,会让人变得神情恍惚、反应迟钝,但对于一些痛疼急症的病者有特别明显的缓解作用,可以很大程度减少疼痛感。”老死头盯着阴阳草粉末:“我在龙婆、三耳朵、邢波腹内的食物残渣里也找到了相同的粉末,但药量细微。若不是有目标的找寻,很难发现。” “那几名死者脖颈后的红色斑点,是否同阴阳草有关?”黎斯问。老死头沉吟一会儿:“古卷中介绍,阴阳草带有轻微毒性,人服用后会有轻微的不适症状,同时伴有红疹出现。所以红点应该就是服用阴阳草所导致的毒性红疹。” “包福仅仅对几名死者下过阴阳草,可见,死者的死同阴阳草有直接关系。”黎斯道。 “但阴阳草的毒性也不足以要人的性命。”袁磊摇头说。 “老死头,阴阳草是否还有些不为人知的效果,没被人发现?”黎斯提出问题,老死头想了想道:“阴阳草只存在古卷医书中,能接触到的机会很少,是存在你说的可能性。” 几个人讨论着,门外进来一名捕快,同柴立海小声禀报了什么。柴立海脸色凝重,对其余人说:“大家去正堂吧,有新情况。” 扶摇州衙正堂。 “从包子铺伙计那里得来的口证,包福这两三年里经常去一个地方学做素斋,素面。”柴立海看着黎斯:“你们可知他去的是什么地方么?” “寒池寺。”柴立海没等他人猜测,直接说出了答案。 “寒池寺?”黎斯想起了那个雨夜持铲松土、被心中魔障深深折磨着的小和尚慧心。难道真被自己说中了,包福只是帮凶,而元凶就藏在那冷幽的百年古刹里…… “包福同凶杀命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寒池寺传授包福做素斋的人也有可能同办案有关,甚至我有预感,这人就是幕后元凶。”柴立海说:“所以要再去一趟寒池寺了,找出包福究竟是跟谁在学艺。” 大家定下了三个时辰后去寒池寺,黎斯等柴立海、袁磊离开了黑屋子,他又坐了下来,从茶壶里自斟了一杯茶,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