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四章 别了,沈恭(下)
这就是最坏的情形。 沈信言一向的温润从容踪影全无,面无表情,双手在膝上,紧紧握成了拳。 “别说我无赖!是你们非要赶尽杀绝!”沈恭破罐破摔,拍着桌子叫嚣。 “是,我就是宠鲍氏,我就是疼诲儿!全天下的男人都能宠爱妾室偏疼儿子,凭什么我就不行?小孩子家吵架打架多正常的事儿,从你娘到你闺女,没一个肯让一步的!现在好了,你们把我诲儿逼得家破人亡……” 沈信言冷冷地看着他:“沈承呢?父亲,沈承呢?” 沈恭一滞,随即跳着脚地喊:“就为了那么一个随时随地可能夭折的小娃娃,你把你爹你弟弟都逼成什么样子了?你竟然还设局把我们一家从侍郎府赶了出来!你还拿诲儿的性命来威胁我!我告诉你,我就不如你的意!你等着,你好好地等着!等我折磨死你娘!到时候,你就知道该怎么对待你老子我了!” 沈恒被他气得全身发抖,口中不停地骂着:“无耻!无耻!孽障!孽障!” 沈恭得意地哈哈大笑,叉着腰告诉沈诺:“族长大人,分宗的事情不就卡在我这里么?我选了,你赶紧办吧。趁着我还没走。这一家子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必得我在,才有那个话事的人能签字画押!哈哈哈哈!” 扬长而去。 沈信言的牙齿咬得格格响。 沈信美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他的肩膀。 沈诺同情地看着沈信言,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一屋子人正在沉默呆坐,忽然外头下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大声道:“族长大人!小太爷!不好了,衙门里有人把咱们家给告了!” 什么?!告了?! 众人惊疑不定。 …… …… 吴兴县衙。 新县令只觉得头大了三圈。 这沈家的幺蛾子还闹得完么?! 而且,这来送状子的人,也太令人……崩溃了吧?! 你说,你一个里正!沈家安安静静的,你的日子不也好过么?怎么还非要把人家的家丑都宣扬出来,还吵吵什么“有伤教化,愧对地方”,什么“不孝不义,十恶难饶”!? 他赶紧连夜送信去湖州府问万俟盛。万俟盛却令人先回了一句:“极好!”然后告诉他:“明儿一早我就赶过去,你不要跟沈家任何人联系!” 第二天一早,不仅万俟盛来了,他竟然还把湖州府尹和府学大人一起都带了来。口口声声义愤交加,要请他们看看地方上的怙恶不悛的不孝之徒! 府尹和府学两个懵懵懂懂的,看完了状子,各自都瞪圆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竟是状告当朝礼部侍郎之父沈恭,“勾结外人、偷卖祖田,不孝嗣父、枉为人子”等事! 两位大人跟新县令最初的反应一样,只觉得头皮发麻! 不孝啊! 十恶中的大罪,连减罪的“八议”,甚至天下大赦,都不能减免的罪过…… 这个罪名,若是安在沈信言的父亲头上! 那沈侍郎他…… 虽然说邸报上的确说了,沈侍郎回京后就不再担任礼部侍郎,可他老人家是高升啊!是去户部啊!天下的钱粮以后就都归他管了! 新县令小心翼翼道:“万俟大人,您好歹是做过吴兴县的,也跟沈家人打过交道,您看此事?” 两位大人眼睛一亮!这厮可是沈信美的好友、沈信言的同窗! “万俟大人,此事非你莫属!就请判断,我等无不影从!” “诶!我是听了消息,十分气愤,才请了二位大人一同前来听审。还请吴兴县秉公处断!还吴兴一个朗朗晴天,还百姓一个淳厚教化,还天下人心,一个公道!” 万俟盛大义凛然起来,脸上的二两肥肉一颤,看得周遭人等险些笑场。 然而,新县令却听明白了,牙一咬,拍着惊堂木,喝道:“传沈恭!传沈恒、沈诺、沈信言、沈信美、本衙书办!” 事情明摆着,其实也没什么好问的。 尤其是沈恭仗着自己的三个儿子都在朝为官,谅一个小小的县令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竟是知无不答,且句句属实。 沈信言和沈信美笼着手,漠然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小丑。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 原本战战兢兢的吴兴县令问着问着,被沈恭的嚣张成功地拱起了满心火气,冷冷一笑,问道:“照着堂下人的说法,这条状上所说之事,你是一一做过咯?” 沈恭也还一声冷笑:“不错!我的确都做过。可那又怎么样?你问问我那嗣父,他承认我不孝吗?你再问问我儿子,他承认我有伤教化吗?定我的罪?你?哼哼哼!” 吴兴县令瞳孔一缩,面目木然地看向沈恒和沈信言:“二位怎么说?” 沈信言伸手搀扶了沈恒,微微欠身:“条状所呈,无可辩驳。县尊定判,依的是朝廷律法,而非亲亲相隐之言。这等当面徇私枉法之事,信言身受陛下圣恩,岂敢为之?!” 沈恭如遭雷击,脸色大变,脚下一软:“大郎!” 沈信美踏前一步,将沈信言和沈恒挡在了自己身后:“德先叔,天日昭昭啊。你此刻若是逼着信言替你撒谎,岂不是故意要他的性命?您已经不孝了,还想不慈吗?” 吴兴县令只觉得心怀大畅,当即拍案判定:“里正所述罪状,条条在目、字字属实。判沈恭,徒三年,流两千里。不得回家,立即关入大牢!” 衙役们手脚麻利地上前,其中一个更是趁着沈恭张大了嘴要嚷的时候,一枚木球塞进了他嘴里! 看着头发花白的沈恭目眦欲裂地被横拖竖拽而走,沈信言脸色苍白,身子一晃,眼一闭,嘴一张,一口血咳在了地上! 父亲,父亲! 你我的父子情分,至此,尽了! 沈信言晕倒了过去。 沈恒老泪纵横:“我可怜的孙儿啊!” 湖州府尹、府学和吴兴县令等人彼此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急忙命请了医生,又将“突遭横祸”的沈侍郎送回府去。 沈濯嘤嘤地哭着出来给他们行礼道谢,然后去照顾父亲。 万俟盛觑了觑沈濯的脸色,心中大定,赔笑着请了沈信美去与几位同僚出去坐坐,沈信美笑着给了他这个面子。 瞅人不见,沈信美拍了拍他的肩:“行啊你!聪明了!手也够狠了!这事儿还真不能让沈家自己做!” 万俟盛愁眉苦脸:“这事儿,还真不是我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