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泄出来的痛苦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季晴晴请了假，在家好好养病，虽说在电话里好言安抚了父母，他们没有丢下工作回家，但在家里也被管家和佣人们以如临大敌的态度，好好照顾了一番。 包括季青岚——没错，这次她这个便宜弟弟没有在意她的冷淡态度，而是称得上殷勤地照顾起了她。季晴晴一头雾水，难道说他终于产生了关爱家人的心情？ 话是这么说，季晴晴对着季青岚的态度还是比较冷淡，具体表现在他过来的时候，她就会把脑袋转过去，就是不看他，哪怕是送了吃的过来，也要等他走了再吃。 这种行为真是相当幼稚，却很有傻白甜的风范，不过季晴晴也不想持续太久，琢磨着病好后她就和季青岚和好如初，结果家庭医生确定她已经彻底好了的当晚，季青岚就跑到了她的床边坐着。 季晴晴习惯性地转过脑袋不理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轻声说道：“姐姐，我给你讲一个我做的梦吧。” “我梦见你不喜欢我，爸爸妈妈对我一直也很严格苛刻，每天都在学习各种各样的东西。在学校里大家表面上说我聪明能干，实际上背地里都说我只不过是领养来的孩子，被当做继承家业的工具，如果你以后有了优秀的丈夫，我就会被季家一脚踹开。” “我的存在，只不过是让你生活幸福的一道保险罢了。” “慢慢的，虽然依照爸爸妈妈的要求，我变得越来越厉害，但是也越来越讨厌你，不想和你住在一个家里，于是打着体验生活的幌子去住校，早早参与各种社会实践活动，不回家也就不用再见到你，爸爸妈妈也以为我是有上进心，所以没有管我。” “然后，我在一次实践活动中遇到了谢思思。” “她很能干，也很热情，那次实践活动中我和她是搭档，完成的课题是最好的，拿到的报酬也最多。活动结束后，她换上了校服说要回去上课，我才发现她和你读着同一所私立高中，却不是哪家的大小姐，而是靠着自己的努力考进去的优等生。” “我觉得她很厉害也很有主见，不像我的人生都是被季家安排好了的，我很羡慕她那种自由又骄傲、充满独立的性格。” “于是我去打听了她打工的日程，想和她多相处。” “其实那个时候还不能算是喜欢，只是觉得和她待在一起很放松、很自由，但是后来相处得多了，就慢慢喜欢上了。” “喜欢之后我才知道，其实学校里有很多人喜欢她，我才知道了陆忘川、秦悦、叶悠晴。” “他们也很喜欢她，我觉得很正常啊，因为她那么好。可是和他们相比，我的喜欢就不算什么了，他们不管哪一个都比我好。” “我又难过，又自卑，又不想输，只能努力去抢人，想着她一定会认识到我有多喜欢她。” “她对我很好，我觉得她也是喜欢我的，因为她和谁都没有在一起。” 说到这里，季青岚停顿了下来。虽然说的是“我”，但是这种叙述口吻，让他有一种自己成为了旁观者的感觉，以至于有的疑问都逐渐浮现出来。 他没有深想，或者说他不敢深想。 少年时期的喜欢总是容易参杂了过多的私人感情，擅自去臆想得更美好更梦幻，然而真到了他这个地步，一切成空，徒留悲哀与悔恨，重头再来的时候，又会将一些残酷的真实暴露在眼前。 可是如今这些关于“残酷的真实”的猜测，又是真实的吗？ 已经没有办法确认了，就算阮清雅也是重生的，那女人上辈子死得比他还早，后来的事她也不知情，更何况她就能确定她所说的并非她臆想出来的“真实”吗？ 没有解答，因为……这辈子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了。 蝴蝶效应这个词早就被用烂了，所有关于上辈子和这辈子的区别的思考，全部都是庸人自扰和对自我的束缚，他能做的，或者说他应该做的，是过好自己的这辈子。 重生给了他再一次选择的机会，他要浪费在用各种真真假假无从验证的猜测，去悼念已经结束的上辈子这种蠢事上吗？ 他要做的，不过是决定而已——决定如今的他，还能否和谢思思在一起。 大概是……不能的。 他现在对谢思思已经有了困惑和怀疑，再加上当初他把谢思思想得越美好，现在就越容易因为自己幻想出来的美好与“现实”不符，而产生落差感，对谢思思失望。 长期以往，他和谢思思之间只会产生越来越多的矛盾。可是这又都是他自己造成的，是他的提前介入，给还是个孩子的谢思思造成了不必要的影响。 在他真的伤害到谢思思之前，又或者是扭曲谢思思的三观前，最好的做法就是远离吧？ 一瞬间，季青岚又陷入到无法自拔的自我厌恶中。 他的重生根本就没有意义吧？又或者说，他以后又能做到什么呢？愚蠢、自以为是、以为自己重生了就能掌握先机…… 其实没有，因为即使重生了，他也是他自己，不会因为重生就变得聪明和无所不能。 他都不知道自己之后说了什么，直到被温软的小身子抱住的时候，季青岚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水。 “岚岚别哭啊。”季晴晴把他抱在怀里，很有姐姐的样子，软软地哄着他。 “姐姐我在这里，虽然你确实让我不开心了，但是也就是一下下，我还是喜欢你的，还有爸爸妈妈也喜欢你的，我们都在，都会陪着你。” “梦里再怎么不开心，也是做梦啊，醒过来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我知道岚岚很努力的，总是学习到很晚，岚岚也很聪明，还教我学英语呢！” “所以啊，岚岚以后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的。” “不要哭了，好不好？” 他没有，他只是哭得更加用力，像是要将上辈子的痛苦全部宣泄出来一样。 被暗地里嘲笑的羞耻和屈辱，过度自傲的同时又过度自卑，咬着牙拼命往上爬的困难与劳累，爱而不得的折磨与无奈，还有死亡前的悔恨与绝望…… 只有现在，他才能彻底地抒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