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鑫垚
当五月的风吹着, 吹散头发, 吹断牵挂。 心的距离, 慢慢变得, 相望不能相守。 用最初的问候, 当作告别挥手。 不过没关系, 我们每个人的遗憾实在太多, 多到不差新的一个。 与他人的过往, 也总该有一个人记得。 部分摘自《五月》歌词 我是鑫垚。 我经常听我的妈妈念叨,我们家里以前是十分富裕的一个家庭,那时候爸爸妈妈都在国有企业里上班,让村子里那些只会种地耕田的农民羡慕不已。我们家里最先买了十七寸的小彩电,我最先穿上了城里孩子才会穿的长筒袜和蓬蓬裙。面对这样的家境,我的爸爸妈妈不甘心满足于眼前的现状,他们觉得自己可以更好地往前进一步,可以拥有更多的财富。于是,他们学着旁人的样子开始下海经商,为了拉关系到处请客吃饭,终于有一日,我那满心抱负的爸爸因饮酒过多倒在了饭桌上,自此之后,家中积攒的全部家当便全部用来对付这个一生都医不好的病。生病后的爸爸没了体面的工作,在家照顾一家人的妈妈也没了稳定的收入,小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贫穷对人生的影响,只知道妈妈在家忙碌的时候要帮她一把,知道爸爸外出扫大街的时候要跟他一起出去。可是,时光终究让一个人渐渐长大。那时候,学校里的男孩子女孩子们仿佛是在一夜之间都开始用起了漂亮的文具盒,穿起了洋气的帆布鞋运动装,背起了简单大方的双肩包,实在好看。我第一次有了那么强烈的愿望想要拥有跟别人一样的东西,我回到家里哭着央求,对于这些学校里日常的日用品,爸爸妈妈没有吝啬,全部给我置办妥当。可是,学校里又流行了画着妆的艺术照片,我明白,那拍照所需的10块钱,是爸妈日常舍不得买的一斤猪肉钱。然而我很幸运,我发现了徐正豪有一部相机,他会拍照,他也很乐意帮我拍照。我等了很久,兴冲冲得跑去他家想要尽快地拿回照片然后去同学们面前炫耀,但是,乐极生悲,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一天,会变得如同噩梦一般让我寝食难安。那是我第一次听见别人当着自己的面说我是穷人家的孩子,说我爸爸的病是一生难好的累赘,说我小小年纪城府深沉居心叵测攀附高枝,我站在那里不知道要怎样进行反驳,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贫穷原来是一件那么让人丢人的事儿。我眼睁睁地看着徐正豪的妈妈将我的那些照片撕得粉碎,也将我小小的梦撕个粉碎,然后大骂着将我赶出了家门。我一个人灰溜溜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路上的行人像看热闹一般看着一个小女孩在哭着奔跑,没有人知道我到底经历了什么、受了怎样的委屈,我将所有的怨气发泄在一伙成帮结派的小孩子身上,我想,一定是我哭泣的样子像极了不惧生死的神经病,他们被我吓得仓皇而逃,还丢下了许多钱给我,那二百块的现金,是我人生中的第一笔巨款,我想用它来圆我那个已经破碎的艺术照的梦,想用它来买一个心仪已久的粉色文具盒,想用它来换许多许多我未曾拥有的东西,可我终究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人,我只是小心翼翼地揣着那些钱,一声不吭地回到家里。我听见妈妈在唠叨着这个菜多少钱,那个菜多少钱,看见爸爸守着一堆药瓶一粒粒算着还能吃多久。我开始抱怨上天的不公,为什么我的家庭会如此贫穷。那时候,我有了几个朋友,荣荣他们一家都是村子里种庄稼的老实人,何灿烂的爸妈也都在小作坊里工作,她们两个不会看不起我,我们也相处的很融洽,后来何灿烂认识了于淼,说她是一个不骄不躁的女孩子,可那时的我,总羡慕于淼可以穿漂亮的衣服可以弹普通人家里没有的钢琴,不肯与她十分亲近。日子就这样在我的不甘心与对别人的羡慕嫉妒中一日日走过,那份对贫穷的厌恶也如同一颗毒瘤深深地埋在了自己的心中。那一个深夜,在妈妈焦急的呼唤中,爸爸倒下了,永远地倒下了,是大伯伯一家帮忙办的葬礼。葬礼上,他们要我哭,要我大声地使劲地哭,说是只有这样才能聊表孝义。我看着人群中的二伯伯,带着自己的儿子在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让我觉得十分讽刺。我分明记得,那是因为地里的一个南瓜便将我家砸个稀巴烂的一家人,跟这样的人一起哭,我不会。许多人开始对我指指点点,对我骂骂咧咧,说我精神不正常,说我不尽孝道不懂礼仪,我在心里反问我自己,我为什么要哭?凭什么那些人让我哭我便假情假意地哭?他们能体会爸爸生病时所受的煎熬吗?他们了解十分贫穷的艰难吗?他们又怎会知道这何尝不是我们一家人的解脱呢?家里的药罐子不见了,我在心里高兴了很久,我想我们以后终于可以攒住钱了,我终于可以在同学们面前光明正大地拿出那私藏的二百块说是自己的了。但是,我忘了,成人的世界跟孩子的世界终究是不同的。又有越来越多的人在话语间透露出对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的可怜,就连荣荣跟何灿烂,在我面前也不再提我爸爸的事情。我突然觉得,我十分高兴的事情并没有任何一个人与我一起高兴,周围的一切,都让我觉得那样陌生。我用近乎自闭的状态补上一些落下的功课,凭着优秀的语数外三大主科的成绩,出乎众人意料地考上了一所二本大学,终于远离了周遭人的目光,在离家很远的地方假装自己没有过往。在我出去读大学的时候,妈妈认识了姜叔,用妈妈的话说,她一则是为了有人肯帮衬我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二则是为了在我与弟弟不在家的时候给自己做个伴。对于这两个理由,我没有意见,姜叔也如他自己承诺的一般,一次性给了我妈我两年的学费。在大学的无忧无虑的生活中,我开始发现我的确会有许多异于常人的可爱之处,我的脸也是大家喜欢看的容颜,我终于也有了让别人羡慕不已的地方,最主要的,我终于不再是最贫穷的那一个了。被我偶然救下的薛娇,对我感激涕零,她一直以为我是那种家境优越不愁吃穿的富家女,后来在我不断地努力与包装下,越来越多的人都有了跟薛娇一样的想法。大学中的孩子都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追求我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们爱慕我的容颜,也羡慕我人前的高贵。我拒绝了一个又一个出色的男孩子,所有人都说我眼光太高,只有我自己知道,别人的荣华是真,而我的富贵是假,我很清楚,当真相被揭露的那一刻,在别人眼中,我将变得一文不值,我宁可让自己变成别人眼中高傲地不可一世的公主,也不愿让旁人接受我贫穷的现实,这样的游戏,我玩的不亦乐乎。姜叔也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倒插门女婿,在他付了我两年的学费之后,再也拿不出第三年的来了,好在我自己攒住了一点钱,还可以风风光光地养活自己到毕业。我毕业的那一年,少强也该读高中了,可是他能力有限,没有被那些花费较少的公立中学录取。妈妈说少强成绩不好,家里也不宽裕,不想让他继续读下去,可我觉得,一个人至少得是高中毕业才可以。我将自己的积蓄拿了出来,花钱让少强去了一所不错的私立高中。我跟妈妈说,我来供。可是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我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找工作,每个月的实习工资不超过2000块,少强说与他住一起的孩子都是家里有钱的,我不想让他在人前难堪,每月将工资的一半都转给他,再除去房租,自己所剩无几,可是那时的我无怨无悔,想到少强可以在人前昂首挺胸的样子,我很骄傲,少强也没有辜负我付他的那些生活费,在他读高中和专科的那段日子里,他开始变得越来越胖。有句话叫做天阴偏逢屋漏雨,我深有体会。在我捉襟见肘的时日里,姜叔胆结石住院了,我本想着这不是什么大病,可他在胆结石发作时用自己的三轮车撞倒了一个人。那家人慈祥,看在一起住院的份上,不追究法律责任,只要求把医药费付了。姜叔在电话里哭着对我说那人的医药费比自己的住院费要多得多呢,问我有没有办法帮他一把。我站在酒吧的吧台里面慌张地不知所措,王夏天一眼便看穿了我的窘迫。他说他相信一见钟情,愿意帮我。第二日,我便将五万多的医药费一次性转了回去。妈妈问我的时候,我只说自己工作不错,外贸前景好提成高。王夏天也真的很喜欢我,帮我介绍了更加高薪的工作,平日里就带着我四处旅游吃吃喝喝。我跟王夏天说我会把钱还给他,他说不用,因为他爱我。这句话让我感激了他很久很久,也因为这句话和那些钱,我允许他犯错。但是这样盲目的宽容没有任何意义,更没能换来那个男人的真心实意和坦诚相待,我的身份,终究是个奇耻大辱。当我和王夏天相拥着在商场遇见那位挺着孕肚的女子时,她的眼神和对我破口大骂的态度让我明白了一切。王夏天的家人开始疯狂地寻找我的落脚之处,我的公司不能再去了,我租的房子也不能再住了。王夏天觉得十分对不起我,便又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好好安顿自己,我说,我还想要一辆车,王夏天没有任何犹豫便买给了我。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王夏天也以为我从此之后会更加对他言听计从,可是我逃了。他或许看穿了我对金钱的迫切需要,也看穿了我的知恩图报,可是他忘记了,我是一个性格倔强自尊心极强的人,重视自尊心的人会为了自己丢掉的那份自尊更坚持为自己平反,坚持有仇必报,那些得来的钱,便是我的报复。我换了公司换了住处,换掉了一切的联系方式,我听说,王夏天找我要找疯了,他丢了钱财,却不想丢人,只能找一些不在明面上的人到处搜寻我的下落。人是我自己轻信的,钱是我自己开口要的,自己开始的游戏,无论输赢,无论有多少辛酸苦楚,都要自己承担。我拖着行李箱被追赶到无路可走的时候,坐在传达室里与老头一起喝茶的大明救了我一命。他问我为什么如此狼狈,我骗他说我远道而来丢了所有的证件无处可去。于是,大明用自己的身份证帮我租了房子,帮我买了电话卡,也把自己的银行卡借给我用。我开始用虚假的信息到大明所在的公司上班,因为我来自外地,又表现地老老实实,加上我在公司外贸的业绩不错,竟一直都没有人怀疑。大明待我极好,教会我做各种各样的菜,公司里的人也十分容易相处,还有几个年轻的小姑娘嚷着要跟我一起住,被我用各种理由拒绝,因为我实在不想在这种时候与他人太过相熟。日复一日,公司里传出我与大明私通鬼混的话,大明不以为然,仍旧愿意一日日地到我的住处与我作伴,吃饭喝茶。我问他,你怎么不愿意回家呢?他说,我老早就离婚了。我问他,你想跟我在一起吗?他反问我,你介意我比你大这许多岁吗?我点点头。他说,我早就知道。我问他,你后悔自己的付出吗?他笑着摇摇头说,没关系,我愿意。我看着他泛红的双眼,我知道,大明想要的我给不了,我必须得尽快地结束这段不靠谱的感情,免得让他越陷越深。大明为了讨我欢心,老早便将自己的家底交代了个清楚。他虽然比我大着许多岁,又离过婚,但是家里条件实在优越,十家亲戚里面有九个都是高官,一家人把他照顾地一点也不像是历过沧桑的中年男人,这样的人物,终究是我配不上的,我不敢想象自己站在这样的人身边时被人揭露有着一段肮脏的过往的样子。我不想连累这样善良和多情的男人,他应该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纯粹的感情。我带着我的行李,开出了自己藏匿许久的那一辆车,带着钞票和车子,在别人的眼中衣锦还乡了。距离我跟王夏天断绝往来已经过去了好几年的时间,我想着,他在过去没有找到我,在以后应该也不会找到我了,我终于可以披着光彩的外衣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了。我将旧的车子卖掉,换了新的,穿着漂亮的衣服去最好的外贸公司面试,我成功了,我平步青云了,我可以拿着高高的工资养活一家人了。我怀揣着自己的小秘密在公司里面小心谨慎,高傲着不肯与旁人多说一句话,业务也做的风生水起,没有给自己丢脸面,然树大招风,毫无背景的我也没能逃脱被高层打压的命运,我不甘心自己的能力就这样被埋没,不甘心自己积攒多年的外贸经验就这样随水东去,我抗争不过他人,便与自己相争罢了。阴差阳错之中,我们一组人自己把自己给开除了……但是我实在不忍心看着几个有梦想的年轻人毫无目的地将自己的前程在此荒废,不想让他们几个的青春如同我自己无知的青春一样。于是,我们一起走了,一起去探索我们以后的新生活了,那个我们一起注册的公司,也成为我30岁人生中一个重要的转折点。许许多多的喜怒哀乐在那里发生,许许多多的秘密在那里被揭晓。它,是我真正成长的地方。许多人以为,我跟徐正豪会在一起,因为我们两个在旁人眼里总是有许多的交集。我们有许多的相似之处,比如倔强固执,又比如热爱阳光;我们也有许多的不同之处,比如他为我种了花,而我却从未收下。他总会心怜我无依无靠,总会想尽一切办法在能见到我的时候见我一面,也总会对我说有什么需要尽管向他开口,可是,我的眼前总是会有徐正豪妈妈对我颐指气使的模样,清晰得让我难以忘掉,我赌着一口气,所以我对他若即若离。我时刻提醒我自己,我不能让徐正豪走进我的心里,我不能将我自己变成别人口中试图抱人大腿的小人模样,不能给予别人用言语伤害自己的机会,我必须要骄傲地靠我自己活着。然而,命运总是喜欢捉弄无知的人,造化弄人的结果便是我居然一直在和一个精神病患者斤斤计较,计较到徐正豪离我远去,计较到徐正豪和田甜走到了一起。我倔强地不肯在人前表现出半分后悔的样子,装作这一切对我都是无关痛痒的存在,只有深夜懂我一声声叹息里究竟有多少深深的自责和对自己无言的嘲讽。或许,人生中最不应该存在的便是谎言,善意的也好,恶意的也罢,终究是不真实的,真实的人也必将为不真实的一切付出代价,当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我无处可藏,我在别人的目光中看到了可怜,看到了同情,也看到了不可思议,我的伪装,终于一败涂地。我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如何熬过那段没有面具的日子,只记得总有人喊我帮忙,让我帮忙喂狗,让我帮忙做饭,让我帮忙看孩子,让我忘记过去好好地生活下去。我感激我身边的每一个人,是他们让我的存在变得更加有意义,是他们让我觉得那许多的过往不过是每个人回忆里都会有的一章。看吧,我应该是太久没有得到爱了,狗狗的一个拥抱,别人的一句没什么,我便满足了;再看吧,我是多么乐观的一个人啊,自己快乐地没心没肺,放下一切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但是,我仍然很倔强,倔强地以为30岁的年龄没什么所谓;我仍然很骄傲,骄傲地坚信自己可以得到一份值得托付终身的爱情;我也还是很迷茫,因为始终不能确定,自己这一次的选择究竟是对了还是会与美好继续擦肩而过。星星说过,每个人或好或坏的经历都是生命中的劫难,有的人历过劫会看到心中的美好,有的人却在劫难中一蹶不振用悲观养育了自己的心魔。我感恩上天终是没有亏待于我,我身边的人,都像极了会发光发亮的神佛。独自仰头观望的时候,我突然庆幸没有岁月可以回头,突然期待情深共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