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声
最近h校开始发放录取通知书了,我的也如期到达:单薄的纸片和滑溜的质感,和大街上的手机广告传单相比没什么不同,但这夸张的大红配色和生硬的抠图技术,着实比传单还要逊色了。刷着朋友圈看到别的同学晒出来的,我的老牌工科大学的通知书在古风、文学风和小清新风之间简直就是一股清流,我拒绝成为焦点。 突然,一张轮廓熟悉的图片从地下滑了上来,这不是我们通知书的内页吗,谁这么勇敢发出来?头像是一只可爱的泰迪,昵称也有点陌生,我点进去他的朋友圈看了一轮,还是想不起来是谁。在之前的咨询群和后来的老乡群里,实在是加了不少新朋友,大多都还没来得及备注,这人我应该没有跟他聊过天吧。 我不抱希望地查看了聊天记录,竟然真的有,“新同学……”,哦原来是厚脸皮先生,他真名叫这个,马硕成,马硕成……这用粤语念也太拗口了吧,再结合他之前的表情包头像和未来工科男的身份,应该是一个戴眼镜、皮肤有点黑、中等身材偏微胖的男生,人缘比较好,和谁都能聊起来,跟这样的人做朋友还是挺愉快的,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日后我才发现,这个想法是多么的天真。 看了看时间,糟糕快来不及了。高考完的暑假长得有点空虚,抱着多学点东西和为以后留学做打算的想法,我报了一个德语班,每天晚上六点到九点上课,经常是上课前先吃点面包垫肚子,下课后才吃真正的晚饭。结束了三个小时的劳累,戴着耳机穿梭在喧嚣的街头,根据自己当天的心情决定晚饭的品类,然后再优哉游哉地坐车回家,这是我一天最闲适的时光,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自由。 今天上课的内容是数字,个位数的表达没什么特别,但两位数就和中文和英语的惯用表达相差很远了。比如我们说24,都是先说20再说4,英文里对应是twentyfour,从左到右的书写顺序也是先写2再写4,但德语偏不,它的表达是“4和20”,并且合并成一个单词vierundzwanzig。道理很简单,但真正练习听力和书写的时候就出乎意料地困难。整个晚上我都在跟自己十几年的习惯作斗争,就像是一个刚学会写数字的小孩,脑子里的“1234”一会在蹦床一会在翻腾,我好像都能感觉到从耳朵冒出的烟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收拾东西的时候我打开了手机,看到了健豪给我发了好几条消息: “今晚你想吃什么?” “我做了鸡翅,拿一点去给你好不好?” “你下课了告诉我,我去车站等你。” 课间的时候我顾着复习忘了看手机,现在他怕是都到车站了。我脑袋本来就已经很重了,现在更像浆糊一样,失去了思考能力,他的出现总会给我带来奇怪的压力。我连忙加快了收拾的速度,一路小跑到电梯。 “马上到。”我赶紧回了一句。 “不着急。”记忆中健豪从来没有责备我,也不会有过重的语气,言语中一直保持着理性和沉稳。 今晚的我不太饿,本来也不打算吃了,他给我带饭意味着要找个地方坐下慢慢吃,然后再聊一下天,说说今天上课怎么样了,但不能告诉他很疲惫,这样他就会很紧张地一直追问,礼貌上还要保持笑容,不能表现出不耐烦……一想到这些我就更加累了,突然多么希望这个电梯慢一点,再慢一点。 远远看到了在车站的他,我用力地向他走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 “给。”他一眼就看出了我不太晴朗的心情,在他面前我永远像一个赤裸裸地人,被分析得透透彻彻。 “谢谢。等很久了吗?”我试图找些话题。 “没事,就一会儿。”他感受到了我的勉强,拒绝了我的尝试。相处久了我觉得他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有时候很进取,致力于同步化我们两个的思想和观念,按照他的想法来治愈我心里郑文博埋下的刺,有时候又很退缩,给予我过度的空间,甚至会令我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我赌气地没有再说话,抱着饭盒,装作看向另一边。 222路公交车缓缓地向我们驶来,我最后抬头看了他一眼,期望他能再说点什么,但他没有张嘴,甚至嘴唇也没有动一下,只是默默地看着。我叹了口气,径直走上了公交车。 晚上十点的公交车里充满了倦意,都是一些打拼了一天,终于可以暂时喘口气的人。 一个联系人发来一条消息。 “乐然,遇上你是我到现在最幸运的事。你总是为别人考虑,却从未为自己考虑。要放下你真的很难,但我会努力。你说得对,我们真的很不同,我没有办法信任你,也没有办法给你幸福。以后的路很长,你自己要小心。对不起,我说过我会陪你到最后,但现在我没有勇气了,我曾经以为我可以做到,原来也只是自欺欺人。我别无所求,只希望你好好的,找一个你爱的且爱你的人,度过余生。韦健豪” 短短一段话却直击我的心脏,一直以来他真的很懂我,懂我的伤痛,懂我的沉默,所以他把我要说的话,也抢着说了。抱歉的是,在我这,他只能做那台检测和分析出病情的机器,却没有办法成为治疗的那颗药,我尝试了也失败了。 我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回复我的已经是一个冰冷的红色感叹号。曾经我以为,分开对于我们两个都会如释重负,但此时此刻我好像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很多问题还没有解决,像一个停不下来的回声,一直充斥在我的脑海里。 失去同伴的我在黑暗的洞穴里恢复了蹒跚,我希望,下一段就能找到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