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7，三昧神风
孙悟空高声叫骂：“泼魔，快快还我师父来，否则踏平你的洞府。” 可是，黑风洞里静悄悄的，孙悟空不敢贸然走进，只怕有诈，继续在门口叫战。终于，黄风怪带着一群小妖，跳了出来，只见他一身金盔金甲，绰一杆三股钢叉，威风凛凛地高叫道：“你这秃贼，竟敢伤我虎先锋。”说罢，突然嚎啕大哭，边哭边说：“虎先锋啊虎先锋，你我情同金兰，本欲有福同享，一起吃那唐僧肉，却不料天不假年，你竟丧命在这猴头之手！虎先锋啊虎先锋啊，你若灵魂有知，就看我如何为何为你报仇雪恨，我一定将这猴头碎尸万段，告慰你在天之灵。” 虎豹狼虫的头目们都被黄风怪对虎先锋浓浓的兄弟情感动了，一个个高声叫道：“跟随大王，为虎先锋报仇！” 漫山遍野的小妖们高声喊道：“报仇，报仇，报仇。” 黄风怪喊道：“兄弟们，让我来会会这个骷髅一般的病鬼！” 孙悟空笑道：“你这个儿子，忒没眼色！你外公虽是小小的，你若肯照头打一叉柄，就长三尺。” 黄风怪冷笑道，说道：“好好好，那你就硬着头，吃我一柄。”说完，也不等孙悟空准备，一把三股叉呼呼生风地打将下来，结结实实地打在孙悟空头上。若是寻常妖怪，这一柄砸下来，早就头盖崩裂，脑浆四溅了，但是这孙悟空却像没事人一样，把腰躬一躬，果然长了足足三尺，有一丈长短。 黄风怪喝道：“孙悟空，莫弄虚头，走上来，我与你见见手段！” 孙悟空笑道：“儿子啊！常言道：留情不举手，举手不留情。你外公手儿重重的，只怕你捱不起这一棒！” 黄风怪说道：“什么一会儿儿子，一会儿外公的，你辈分搞错啦！”说罢，拈转钢叉，望孙悟空当胸就刺。孙悟空使一个乌龙掠地势，拨开钢叉，又照头便打。二人在那黄风洞口，一场好杀，初时还在尘埃战，后来各起在中央。点钢叉，尖明锐利；如意棒，身黑箍黄。两人舍死忘生战，直斗了三十回合，不分胜败。 满山狼虫虎豹见到大王一副拼命的架势，心中无不感动且振奋，纷纷举起围拢上来助攻。孙悟空见状，立即使出一个身外身的手段，把毫毛揪下一把，丢进嘴里，嚼得粉碎，望上一喷，叫声：“变！”顿时，每根毫毛都变成了一个孙悟空，共有百十来个，都是一样的打扮，各执一根铁棒，分头迎战狼虫虎豹。 黄风怪一见，心中暗喜，如果孙悟空能将这些地头蛇教训一通，甚至杀他几个，自己将来在这黄风岭上的地位就再也无人能撼动了。 不过，黄风怪想得太多了，想得太美了，那些狼虫虎豹虽然叫得声音很大，但都是抱着掠阵之心前来迎战孙悟空的，如今见到猴子发狠，自然个个心慌，都是假意招架，哪肯拼命？几个回合之后，便纷纷败下阵去，那百十个孙悟空便一起围拢过来，将黄风怪包围了。 黄风怪见状，使出了自己的终极绝招，急回头，望着巽地上把口张了三张，呼的一口气，吹将出去，忽然间，一阵黄风，从空刮起。毫毛变的小悟空，顿时被刮得在半空中似纺车儿一般乱转，哪里还能抡得起棒子？慌得孙悟空将毫毛一抖，收上身来，独自个举着铁棒，上前来打，黄风怪朝着孙悟空又喷了一口黄风，顿时黄沙扑面，灌进了眼睛里，孙悟空的两只火眼金睛，紧紧闭合，莫能睁开。黄风怪一招得手，立即挥舞三股钢叉，朝着孙悟空拦腰打去，将一个齐天大圣从半空中打落在地。 黄风怪一击得手之后，便回到洞府。孙悟空摔在地上之后，立即跳了起来，但是眼睛总也睁不开，他迷离着眼睛往山凹走去，终于找到了猪八戒。 却说猪八戒见黄风大作，天地无光，也牵着马，守着担，伏在山凹之间，不敢睁眼，不敢抬头，口里不住地念佛许愿，正在疑思之时，风定天晴，抬头往那洞门前看，却也不见兵戈，不闻锣鼓，孙悟空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猪八戒问道：“哥哥呀，似这般怎生救得师父？” 孙悟空说道：“先别急着救师父啦！不知这里可有眼科先生，把我的眼医治医治。” 猪八戒满面愁容，说道：“哥啊，这半山中，天色又晚，且莫说要甚么眼科，连宿处也没有了！” 孙悟空说道：“八戒，我们且找上大路，寻个人家住下，过此一宵，明日天光，再来降妖罢。” 猪八戒说道：“我只怕师父被他们吃了。” 孙悟空寻思道：“这也不难。”说罢，从身上拔下一根毫毛来，吹了一口仙气，变作孙悟空的模样，挥舞着金箍棒，奔向黄风洞口，高声叫骂：“还我师父来，还我师父来。” 猪八戒笑道：“如此吵闹一宿，别说不敢吃师父了，这满洞的妖怪连个好觉都睡不安稳了。” 兄弟二人牵了马，挑了担，走出山凹，行上路口。此时渐渐黄昏，只听得路南山坡下，有犬吠之声。猪八戒停身观看，乃是一家庄院，影影的有灯火光明。他两个也不管有路无路，漫草而行，直至那家门首。 猪八戒拍着柴门叫道：“开门，开门！” 须臾，一个老者带几个年幼的农夫，走出来问道：“什么人？” 孙悟空躬身道：“我们是东土大唐圣僧的徒弟，因往西方拜佛求经，路过此山，被黄风大王拿了我师父去了，我们还未曾救得。天色已晚，特来府上告借一宵，万望方便方便。” 老人答礼道：“失迎，失迎。请进，请进。” 孙悟空和猪八戒牵马挑担而入，径至里边，拴马歇担，与老人拜见叙坐，又有家人献茶，孙悟空问道：“敢问善人，贵地可有卖眼药的？” 老人问道：“是那位长老害眼病？” 猪八戒笑了，说道：“你这老人家好没计较，你没见我大师兄眼泪汪汪，一直睁不开眼睛？” 老人笑道：“老朽还以为这位长老是天生如此。” 孙悟空说道：“不瞒你老人家说，我们出家人，自来无病，更从不晓得害眼病。只是今日在黄风洞口救我师父，不期被那怪将一口风喷来，吹得我眼珠酸痛。” 老人说道：“善哉！善哉！长老有所不知，那黄风大圣风最利害，他那风，比不得什么么春秋风、松竹风与那东西南北风，也不是夹脑风、羊耳风、大麻风，而是三昧神风。” 孙悟空说道：“三昧神风？俺老孙之听说过三昧火，却从来不知道还有个三昧风。” 老人说道：“他那三昧风，能吹天地暗，善刮鬼神愁。” 孙悟空说道：“果然厉害，否则一般的风，老孙也从来不怕的。” 猪八戒问道：“老人家，你只管说有没有眼药嘛！” 老人说道：“老朽我曾遇异人传了一方，名唤三花九子膏，能治一切风眼。” 猪八戒问道：“什么是三花九子膏？” 老人说道：“三花乃是密蒙花、旋覆花、菊花，九子乃是蔓荆子、五味子、枸杞子、地肤子、青葙子、决明子、楮实子、茺蔚子、菟丝子。” 孙悟空说道：“老人家，快拿点来试试。” 老者到里屋取出一个玛瑙石的小罐儿来，拔开塞口，用玉簪儿蘸出少许，点在孙悟空的眼睛上，说道：“不要睁眼睛，安心睡一觉，明早就好。” 孙悟空直称多谢，就地躺下，猪八戒却嚷嚷起来：“老人家，我师兄是个饿不死的，俺老猪却已经饿得心中发虚，多少有点斋饭，舍一碗吧。” 老人立即教人捧出几碗胡麻饭递与八戒，那八戒本来食量就大，又饿上了这半天，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几碗饭风卷残云般丢进了肚子里，这才并排躺在孙悟空身边，说道：“猴哥，晚上要是起夜的话，尽管叫俺老猪一声。” 孙悟空说道：“我憋得住。”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又有几番感慨，这呆子自从加入取经队伍以来，他二人就一直在暗中较劲，如今面对危局，却也能戮力同心，八戒的一句话，让孙悟空感到了丝丝暖意。 就在这时候，屋外传来了丝竹之音，孙悟空凝神细听，只觉得无比悦耳，却不知道这是什么曲目，但是在猪八戒听来，心中却是翻江倒海，因为这正是他在广寒宫听嫦娥仙子弹奏过的《霓裳羽衣曲》。 难道是嫦娥仙子来了吗？ 猪八戒心潮起伏，翻身下床，闯到屋外，但是屋外却空无一人。再看看其它房间，也都闭灯熄火，老人一家都已经睡了。 方才弹奏《霓裳羽衣曲》的到底是谁呢？ 猪八戒怏怏不乐地回到屋，又躺倒在土炕上，黑暗中，孙悟空嘿嘿地笑了，问道：“想你家翠兰了吗？” 猪八戒叹气道：“不是。” “我看你心事重重。” “你才心事重重呢。” “八戒，你说你当初调戏嫦娥就被贬下凡间，玉帝老儿未免太歹毒了。我听说，那嫦娥本就是风流仙子……” “不许你这么说她！” 孙悟空立即明白了，说道：“果然心中有事，我不说就是了。” 两人都沉默了，孙悟空暗运神功疗伤，过得片刻也睡了，猪八戒却是彻夜难眠，玉皇大帝命他下界除掉孙悟空，虽然说这是他的阴谋诡计，可如果自己真的除掉了孙悟空，玉皇大帝会不会回心转意呢？到那时候，自己官复原职，就可以每天见到嫦娥仙子了。 如今，孙悟空眼睛受伤，抹了三花九子膏之后不能睁眼，岂不是下手的绝佳机会？ 刚才的《霓裳羽衣曲》到底是谁弹奏的？难道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任务在身吗？ 但是，猪八戒怕！ 他怕自己不是孙悟空的对手。 如果不能一击而中，他是绝对不敢贸然出手的。 不觉间，五更将晓，孙悟空抹抹脸，睁开眼睛四下里看了看，首先呆住了，然后高兴了。之所以呆住了，是因为他发现他们睡的地方根本不是什么土炕，周围也没有什么房舍窗门，但只见些老槐高柳，两人都睡在绿莎茵上。之所以高兴，自然是因为他的眼疾好了，能看到这些东西了。 猪八戒见没了人家，慌得一骨碌爬将起来，问道：“我的马哩？” 孙悟空说道：“树上拴的不是？” “行李呢？” “你头边放的不是？” 猪八戒这才放心了，埋怨道：“这家子也太惫懒了，他要搬家，怎么也不叫我们一声？让老猪知道，也好给他送些茶果。估计啊，他家是躲门户的，恐怕里长晓得，于是连夜搬了。唉，我们也睡得太死了，他家连夜拆房子，我们竟然一点响动都没听到。” 孙悟空问道：“八戒，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猴哥，你问。”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猪八戒呆住了，问道：“猴哥，你是在骂我吗？” 孙悟空说道：“不，我是在夸你，夸你憨厚淳朴！” 猪八戒嘿嘿笑了，说道：“我的确有这憨厚淳朴的毛病。” 孙悟空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抬头看到前方树上有个纸贴，便说道：“呆子，不要乱嚷，你看那树上是个什么纸帖儿？” 八戒走上前，用手揭了，原来上面四句颂子云：“庄居非是俗人居，护法伽蓝点化庐。妙药与君医眼痛，尽心降怪莫踌躇。” 孙悟空说道：“这伙强神，自换了龙马，一向不曾点他，他倒又来弄虚头！” 八戒问道：“哥哥，他们是谁？” 孙悟空说道：“兄弟，你还不知道呢。这护教伽蓝、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暗保师父，自那日报了名，只为这一向有了你，再不曾用他们。” 猪八戒这才知道，原来还有一批人在暗中保护师父，难怪孙悟空那么放心地把师父一个人留在黄风洞里。 猪八戒问道：“猴哥，既然佛祖安排了那么多人保护师父，又何必让我们师兄弟鞍前马后地奔波呢？” 孙悟空说道：“八戒，这些人不都是佛祖安排的，其中护教伽蓝、五方揭谛是灵山的人，六丁六甲、四值功曹乃是天庭的人。他们有的是在保护唐僧，有的……嘿嘿！其实是在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 蓦然间，猪八戒想起了昨天夜间的《霓裳羽衣曲》，心想：“果然被我猜中了，只是不知道提醒我任务在身的是四值功曹还是六丁六甲。” 孙悟空说道：“师弟，昨天晚上的《霓裳羽衣曲》，你觉得会有什么深意呢？” 猪八戒连忙说道：“我不知道，一首曲子而已，能有什么深意呢？” 孙悟空疑惑地看了看猪八戒，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猪八戒说道：“他们既然是奉法旨暗保师父，所以也就不能现身了，故此点化仙庄。你也不要怪他们了，昨天晚上亏他与你点眼，又亏他管了我一顿斋饭。我们还是去救师父吧。” 孙悟空说道：“兄弟说的是。此处到那黄风洞口不远，你且莫动身，只在林子里看马守担，等老孙去洞里打听打听，看师父下落如何，再与他争战。” 猪八戒说道：“正是这等，讨一个死活的实信。假若师父死了，各人好寻头干事；若是未死，我们好竭力尽心。” 孙悟空说道：“你这乌鸦嘴，不要乱谈，我去也！”说罢，将身一纵，只见金光一闪，孙悟空便来到了黄风洞口，他念个咒语，摇身一变，变做一个花脚蚊虫，轻轻小小，飞入妖精洞里。只见那把门的小妖，正打鼾睡，孙悟空调皮起来，往他脸上叮了一口，那小妖翻身醒了，道：“我的爷呀，好大的蚊子！一口就叮了一个大疙疙瘩！” 孙悟空嘤嘤地飞进洞，只见黄风怪吩咐各门上谨慎，一壁厢收拾兵器，说道：“只怕昨日那一叉不曾打死孙悟空，他今日必定还来，来时定教他一命休矣。” 孙悟空又飞过厅堂，径来后面。但见一道石门，关得甚紧，孙悟空漫着门缝儿钻将进去，原来是个大空园子，定风桩上绳缠索绑着陈玄奘。 孙悟空停翅，叮在陈玄奘的光头上，却听师父正心无挂碍地念着《多心经》，他开始佩服这个肉体凡胎的和尚了，性命顷刻而休，他竟能安之若泰地诵念心经。 孙悟空叫道：“师父”。 陈玄奘四处寻找，问道：“悟空啊，想杀我也！你在哪里呢？” 孙悟空说道：“师父，我在你头上哩。你莫要心焦，少得烦恼，我们务必拿住妖精，方才救得你的性命。” 陈玄奘说道：“徒弟啊，几时才拿得住妖精？” 孙悟空说道：“把你抓来的虎怪，已经被八戒打死了，只是老妖的风势厉害，不过也就在今日，一定把他拿下，师父你尽管放心吧。” 孙悟空又嘤嘤地飞到前面，只见黄风怪坐在上面，正点札各路头目。又见那洞前有一个小妖，把个令字旗磨一磨，撞上厅来报道：“大王，小的巡山，才出门，见一个长嘴大耳朵的和尚坐在林里，若不是我跑得快些，几乎被他捉住。却不见昨日那个毛脸和尚。” 黄风怪说道：“孙悟空不在，想必是昨天被我打死了，要么就是去请救兵了！” 众妖道：“大王，如果昨天真的打杀了他，是我们的造化，只恐吹不死他，他去请些神兵来，却怎生是好？” 黄风怪说道：“怕他怎的？普天之下，只有灵吉菩萨才能定得了我的风势，其余仙佛，何足惧也？” 孙悟空在屋梁上，听得他这一句言语，不胜欢喜，抽身飞出，现本相来至林中，叫声：“兄弟！” 猪八戒问道：“哥，你打探清楚了没有？” 孙悟空说道：“清楚了，都清楚了，只要请来灵吉菩萨，就能定得住他的三昧神风。” 猪八戒问道：“灵吉菩萨住在何方？” 孙悟空窘迫道：“哎呀，这事他倒是没说。” 猪八戒问道：“这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