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0,路阻西洋大海
当唐僧师徒来到西洋大海的时候,海面上还是风平浪静的,极目远眺,碧空如洗,微波荡漾,令人心旷神怡。 对风景,对孙悟空来说,也是熟悉的,他欢喜道:“师父,当年俺老孙离开南赡部洲前往西牛贺洲寻仙访道,正是从此处出海的。” 陈玄奘说道:“徒弟啊,这汪洋大海,我们如何过去啊?” 孙悟空嘻嘻一笑,说道:“当年,我是扎了个木筏子漂洋过海,在海面上划了不知道几个昼夜才上了岸。如今却又不同,呶,这不是小白龙吗?让他驮着你过去不就行了?”说罢,拍了拍白龙马的屁股,说道,“喂,龙兄,仰仗你的时候到了,你赶紧变回来,把师父背到对岸去。” 那白龙马只是躲开了孙悟空,压根不理他。 孙悟空气极,嚷道:“嘿,你这小白龙,讨打是不是?” 陈玄奘说道:“悟空,不要为难他。菩萨将他化作白马时说过,等他功成之后,超越凡龙,才还他个金身正果。想必现在他已经无法化龙了。” 孙悟空不禁摸了摸白龙马的鬃毛,说道:“兄弟,原来你比我辛苦啊!我只是戴了个紧箍儿,而你却再也不能变化,苦了你啦。” 小白龙听在心里,感激万分,他口不能言,只把头颅在孙悟空的脸腮上蹭来蹭去。 过得片刻,孙悟空说道:“小白龙,既然你不能变化成龙,你自己游过西洋大海总可以吧?” 小白龙点点头。 孙悟空说道:“那好,你游过去,把行礼也驮上,我把师父背过去。”说罢,就去背起了陈玄奘,说道:“师父,我的速度很快,你闭上眼睛不要怕啊。” 陈玄奘手心冒汗,也只能听悟空吩咐,闭上了眼睛,然后听得一阵呼呼风声,他偷眼一看,自己竟然浮在半空之中了,他这一惊,心跳加快,差点从悟空背上摔下去。孙悟空刚要飞越西洋大海,陈玄奘却突然叫道:“悟空,我的锡杖。” 孙悟空又背着师父降临到地面,陈玄奘拿上锡杖,孙悟空又要飞升,却惊讶地发现自己飞不起来了。 他叫一声:“起!” 纹丝不动。 他又叫一声:“起!” 依然纹丝不动。 背上的陈玄奘问道:“徒弟啊,你是不是没吃饱?” 孙悟空喃喃道:“师父,我怎么觉得你突然变重了?”他将陈玄奘放下来,看着那根锡杖,说道:“这锡杖有古怪!” 孙悟空试验了一番,如果不带锡杖的话,他就能轻松地将师父背到云端,但是一旦手持锡杖,就根本驮不动师父了。 孙悟空问道:“师父,你这锡杖从哪里来?” “此乃九环锡杖,是观音菩萨送给大唐皇帝的,然后大唐皇帝又转送给我。” “嘿嘿嘿,这就对了,这个观音菩萨就没干过什么好事,”孙悟空说道,“一定是她把锡杖做了手脚,需要你拄着锡杖走过千山万水,也就是说,西天路上的每一步路,都要靠你自己走,我是帮不了你的。” 陈玄奘呵呵一笑,说道:“徒弟啊,你把菩萨想得太不堪了吧。” 孙悟空呵呵一笑,说道:“师父啊,锡杖一般只有十二环的,哪见过九环锡杖?你这锡杖全天下就这一根。对了,这应该不是菩萨做的手脚,而是如来佛祖做的手脚,他就是要让你脚踏实地地走过十万八千里,到了灵山的时候,手中的锡杖就是信物,锡杖在,说明你是走路来的,锡杖不在,说明你偷奸耍滑了。” 陈玄奘苦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走过去!” 孙悟空也只能叹口气,说道:“旁边就是一片松林,等俺老孙扎个筏子来,这就漂洋过海去吧!” 陈玄奘说道:“扎竹筏子,却不知道要多少功夫?” “很快,很快,”孙悟空嘻嘻一笑,抓了一把毫毛,丢在嘴里嚼碎了,往空中一吐,变作数百个小孙悟空,人人手中一根金箍棒。孙悟空说一声:“变!”每个孙悟空手中的金箍棒都变作了斧头,然后一齐奔向了松林,不消一顿饭功夫,就伐倒了数十棵参天巨木,孙悟空又命令小悟空们找来藤条,将巨木捆扎,绑成了一个硕大的筏子。 孙悟空收了众小猴,将筏子轻轻地举过头顶,朝前一扔,落到海面,这才伸手邀请道:“师父,请吧!” 陈玄奘满心欢喜,觉得这个徒弟真是了不起。 筏子十分宽大,两人一马站在筏子上,还可随意走动,海风拂面,陈玄奘觉得意气风发,旅途劳顿一扫而空。可是突然之间,风云变色,天空布满阴沉沉的乌云,也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股怪风,然后海面便不平静了,浪头一个接一个打来,一个比一个的势头猛烈。 陈玄奘说道:“悟空,这可怎么办?” 孙悟空说道:“师父啊,这就叫天有不测风云,稍微忍耐一下,一会儿就过去了。” 但是,这阵风浪特别大,似乎永无止歇。孙悟空觉得其中必有原因,又想起白龙马来,说道:“小白龙,你本是西海龙王的三太子,这里的风浪为何这么大?” 白龙马自然没有理他,而且就连他自己似乎都站不稳了。 一个巨浪打来,筏子整个被打翻了,陈玄奘落在水里,孙悟空一个不防备,没来得及捏个避水诀,竟也被呛到了水。还好有白龙马,他虽然不能变化成龙,但是水性依然极佳,立即潜到水底,寻到了陈玄奘,将他驮两人出来,然后奋力向岸边游去。 好在他们离岸不算太远,饶是如此,到得岸边,也是累得筋疲力尽,陈玄奘被吓得魂飞魄散,赶紧盘膝坐到地上收摄心神。孙悟空吐了几口水之后,拎起金箍棒往海面上砸去,大吼道:“敖闰,你给我滚出来!” 金箍棒砸在海面上,激起千层巨浪,但是敖闰根本没有出来。孙悟空说道:“不出来是吧?我把你打出来!”说罢,再次拎起金箍棒又砸了下去!结果,他没想到,海面竟然突然变硬了,他一个没防备,震得虎口发麻,金箍棒差点脱手!他恼羞成怒,定睛细看,海面上竟然结了厚厚的一层冰,而他的金箍棒竟然已经被冰层包裹住了。 孙悟空用力回扯,金箍棒竟然是纹丝不动,这激起了孙悟空心中的好胜心,他使出了七十二变中的“支离之术”,喊一声“破!”包裹在金箍棒外面的厚厚的冰层瞬间被消解破碎,他拎起金箍棒,神威凛凛地浮在空中,叫道:“敖闰,你出来,你儿子已经皈依我佛,你为何要跟佛祖作对?” 整个西洋大海就像死了一样,毫无半点声息,而且冰层延伸开去,整个海面都被冰层覆盖了。孙悟空用金箍棒敲了敲冰层,顿时乐了,回到陈玄奘面前说道:“师父,想是那个老龙王知道我们要过海,所以将海面冰封住了,我们正好可以走过去啦。” 陈玄奘说道:“徒弟,这就太好了!” 师徒二人正要走过去,白龙马却咴咴地叫起来,然后咬住了陈玄奘的衣襟,不让他走动。孙悟空笑道:“小白龙,你不会是到了西海就不肯走了吧?” 白龙马咬着陈玄奘的衣襟直摇头。 陈玄奘问道:“白龙马,是不是前方有危险?” 白龙马连忙频频点头。 陈玄奘又问道:“这冰层有问题?” 白龙马又是频频点头。 陈玄奘对孙悟空说道:“徒弟啊,这西洋大海我们过不去啦。” 孙悟空却说道:“师父,你难道忘记了吗?这小白龙放火烧了夜明珠,被老龙王告了个忤逆之罪,要不是观音菩萨求情,他早就被玉皇大帝给剐了。所以啊,到了家了,他反而怕了。”又拍着白龙马的鬃毛说道,“小白龙啊,你放心啊,敖闰不会难为你的,如果他真找你麻烦的话,我帮你出头。” 白龙马双目含泪,看着孙悟空直摇头。 孙悟空满腹疑窦,问道:“难道真的有危险?” 白龙马又是点头不止。 孙悟空说道:“既然如此,我先去问个清楚再说!敖闰不出来,我就下去找他去!”说罢,他拎着金箍棒飞到西洋大海上方,照着冰面狠狠地砸了下去,只听轰隆一声,冰层裂开了,孙悟空再次举棒,又是一击,周围的冰层被打得稀碎。再过得片刻,整个洋面上的冰层都消失不见了。 果然是障眼法! 孙悟空不再犹豫,捏了个避水诀,一个猛子扎了海里。 他从来没有来过西海,但是他早已听过西海之富,甲于四海,可是如今看来却根本不是这样,别说金银珠宝了,就连一个活物都难以看到,整个海洋似乎死了一般,一点生气都没有。 这时候,哪怕出现一个小虾米,孙悟空都会抓来问话。可是,就连小虾米也没有一个。 孙悟空潜到了海底,来到了水晶宫。 水晶宫倒是富丽堂皇,孙悟空站在门口喊道:“敖闰,你出来!” 阒寂无声。 孙悟空走进水晶宫,始终不见一个活物。 但是茶几上有杯茶还是温的,说明刚才是有人的,只是突然离开了。难道是敖闰要避开自己吗?他寻思来寻思去,觉得自己并没有得罪过敖闰,不知道这老龙王为何对自己这般防范?他高叫道:“敖闰龙王,你出来吧!我已经皈依我佛了!” 可是,依然毫无动静。 没办法,孙悟空只得返回海面;要在五百年前,他临走之时一定会把水晶宫捣烂,但是如今拜了陈玄奘为师,整日听他唠哩唠叨念经,心中也便多了几分善念。 回到岸上之后,孙悟空傻眼了,师父不见了,白龙马也不见了,就连行礼都不见了。孙悟空慌了,难道师父已经遭遇不测了?难道敖闰跟小白龙联手把师父抓走了?还是说……对孙悟空来说,更可怕的是,小白龙趁他离开的时候,变化成龙,驮着师父飞越了西洋大海,然后他们二人西天取经,把孙悟空彻底抛弃了。 孙悟空顿时找不到了方向,感觉人生没有了意义。 就在这时候,南边礁石后面跑出了白龙马,孙悟空感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白龙马身边,埋怨道:“我以为……你们遭遇了不测。师父呢?” 然后,礁石后面传来了说话声,陈玄奘说:“我那徒弟生得丑陋,老人家千万不要吓着。” 孙悟空看了看白龙马,说道:“我觉得你不丑啊!” 转过礁石,却是别有天地,几间小房子座落于此,刚才或许因为一心想着如何漂洋过海,所以没注意到礁石后面还有人烟。门上有三个大字,乃是“里社祠”,陈玄奘正跟一个老人家聊天,见到孙悟空赶来,便说道:“悟空,快来谢过老人家。” 孙悟空却是大大咧咧地问道:“老头儿,这里怎么会有个里社祠啊?” 老人家说道:“敝处乃是西番哈咇国界,这庙后有一庄人家,共发虔心,立此庙宇。里者,乃一乡里地;社者,乃一社上神。每遇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之日,各办三牲花果,来此祭社,以保四时清吉、五谷丰登、六畜茂盛。” 陈玄奘说道:“正是离家三里远,别是一乡风。我那里人家,更无此善。” 孙悟空又问道:“这西洋大海往年我也走过,从来不曾结冰,今天怎么竟然结冰了?” 老人家说道:“听说早几年,四海龙王不知道为什么打了起来,原来的西海龙王敖闰和北海龙王敖顺对调了职位,如今在西海的是敖顺,在北海的是敖闰。” 孙悟空看了看白龙马,说道:“老人家,我说这匹马就是敖闰的三太子,你信吗?” 老人家笑了,说道:“我当然不信。我听说敖闰的三太子敖烈躲在西海水晶宫,放火少了夜明珠,准备趁黑干掉敖顺父子,结果被发现了,敖顺告他忤逆,然后敖烈就被玉皇大帝给杀了。” 孙悟空嘻嘻笑道:“你却有所不知,后来敖烈被观音菩萨救了,点化他做了一匹白马,要他驮着我师父去西天取经呢。” 老人家说道:“哎哟,这白马怎么骑?连鞍辔也没有。” 孙悟空叹道:“本来是有的,结果被这厮吃了。” 老人家说道:“我小时候也有几个村钱,也好骑匹骏马,只因累岁不利,遭丧失火,最后没有活路了,所以充为庙祝,侍奉香火,幸亏这后庄施主家募化度日。我那里倒还有一副鞍辔,是我平日心爱之物。如果老师父不嫌弃就拿去用了吧。” 陈玄奘还没说话呢,孙悟空说道:“不嫌弃,不嫌弃。” 陈玄奘只得摇头叹息,说道:“你看……你看,我这徒弟。” 老人家取出一副鞍辔、衬屉缰笼之类,凡马上一切用的,无不全备,陈玄奘欢喜领受,孙悟空走上前,一件件地取起看了,果然是些好物,他心中暗喜,将鞍辔背在马上,就似量着做的一般。 陈玄奘拜谢老人家,老人家慌忙搀起道:“惶恐!惶恐!何劳致谢?我该谢你才是。”然后又从复袖中取出一条鞭子来,却是皮丁儿寸札的香藤柄子,虎筋丝穿结的梢儿,拱手奉上道:“圣僧,我还有一条挽手儿,一发送了你罢。” 陈玄奘接了道:“多承布施!多承布施!” 孙悟空却叹口气说道:“如今,鞍辔也有了,马鞭也有了,可是这西洋大海依然难过。我方才去龙宫看了,竟然找不到老龙王。” 老人家说道:“嘿嘿,这老龙王狡猾得很,一定是不敢见你,所以躲开了。” 陈玄奘说道:“徒弟啊,难道我们要被困在这里了吗?” 老人家却说道:“其实,你们要去西牛贺洲,也并非一定要过这西洋大海。” 唐僧师徒二人同时惊喜道:“还有别的路?” 老人家手指南方说道:“从这里往南走,有一条大河,唤作流沙河,乃是西牛贺洲和南赡部洲的界河。从那里走,一样可以到达西牛贺洲。” 陈玄奘说道:“既是如此,我们只能绕路而行了。” 陈玄奘说罢,攀鞍上马,孙悟空担着行李,正要告辞西去,却不见了老人家,及回看那里社祠,是一片光地。只听得半空中有人言语道:“圣僧,多简慢你。我是落伽山山神土地,蒙菩萨差遣,送一副鞍辔给你。” 慌得陈玄奘滚鞍下马,望空礼拜道:“弟子肉眼凡胎,不识尊神尊面,望乞恕罪。烦转达菩萨,深蒙恩佑。” 孙悟空连声大笑,上前来扯住他道:“师父,你起来罢,他已去得远了,听不见你祷祝,看不见你磕头。” 陈玄奘道:“你也不参拜老人家,是何道理?” 孙悟空哼道:“菩萨让他送鞍辔给师父,他老老实实送来就好了,为什么要如此藏头露尾故弄玄虚?本该打他一顿,只为看菩萨面上,才饶他一顿打,他还敢受我老孙之拜?再说了,俺老孙自小儿做好汉,不晓得拜人,就是见了玉皇大帝、太上老君,我也只是唱个喏便罢了。” 陈玄奘斥责道:“不当人子!不要说这种空头话!” 师徒二人继续上路,孙悟空说道:“看来,西海龙王北海龙王换防的事,菩萨是知道的。而且,让我们绕开西海也是她的主意,不知道为什么她对北海龙王阻挠我们的事情不闻不问呢?” 陈玄奘说道:“徒弟啊,善恶到头终有报。” 孙悟空却说道:“我可等不得到头再报,我一定得找个机会把敖顺打一顿,否则难消我心头这口恶气。” 陈玄奘叹道:“唉,你这猴头,什么时候才能把这性子改一改?” 此去行有两个月太平之路,相遇的都是些狼虫虎豹。光阴迅速,又值早春时候,但见山林锦翠色,草木发青芽,梅英落尽,柳眼初开。师徒二人行玩春光,又见太阳西坠。三藏勒马遥观,山凹里,有楼台影影,殿阁沉沉。 陈玄奘道:“悟空,你看那里是甚么去处?” 孙悟空抬头看了看,说道:“不是殿宇,定是寺院。我们快点走,到那里借宿去。” 陈玄奘欣然从之,放开龙马,径奔前来,果然是一座寺院,但见层层殿阁,选迭廊房,三山门外,巍巍万道彩云遮;五福堂前,艳艳千条红雾绕。两路松篁,一林桧柏,钟鼓楼高,浮屠塔峻。 陈玄奘下了马,孙悟空歇了担,正欲进门,只见那门里走出一个僧人来,他头戴左笄帽,身穿无垢衣,铜环双坠耳,绢带束腰围。 孙悟空暗道:“却是个富贵人家的和尚。” 陈玄奘说道:“贫僧乃东土钦差,上雷音寺拜佛求经。至此处天色将晚,欲借上刹一宵。” 那和尚道:“请进里坐,请进里坐。” 陈玄奘唤孙悟空牵马进来,那和尚忽然见到孙悟空的相貌,有些害怕,便问:“那牵马的是个甚么东西?” 陈玄奘忙说道:“小点声,他的性子急,若听见你说是甚么东西,他就恼了。他是我的徒弟。” 那和尚打了个寒噤,咬着指头道:“这么丑,你这招他做徒弟?你口味真重。” 孙悟空牵马走进山门,抬头望去,却见正殿上,写着四个大字:观音禅院。 孙悟空顿时恶向胆边生,脸上不禁现出一丝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