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两名侍卫押着朱佗走进宫中。 惠文公审视他一眼,见他两腿发颤,已知是贪生怕死之徒,问也不问,厉声喝道:“拉下去,打入天牢!” 侍卫将朱佗押出门外,打入大牢。 惠文公想了想道:“公叔,商君是秦国功臣,更是托孤首辅,先君临终之时,要寡人以国父之礼事之。眼下寡人立足未稳,此事不宜追查,到此为止吧!” 嬴虔急道:“公孙鞅有功于秦不假,可他恃功倨傲,佩剑上朝,近年又私养门客数百,行则三千甲士,居则呼朋招友,更在朝中不容异己,朝臣中但有不合,均以反对新法之名问罪。如此飞扬跋扈之人,何能甘居人下?先君在日,此人或有忌惮。今先君已去,微臣担心此人滋生二心。俗云,防患于未然,君上应当机立断,趁此良机去除此患!” “公叔且回,容寡人查明此案后再作定论。” 话音刚落,宫中忽然人声鼎沸,哭声一片。 内臣急至:“君上,老太师、杜大人、公孙大人等皆来宫中,又哭又闹,定要面见君上!” 惠文公道:“宣!” 这日晚间,刚好是景监在宫中守值,得知细情,急急赶至商君府,见公孙鞅未睡,仍在审看各地公文。车英也在,名义上是禀报军务,实则担心公孙鞅安全,特来护卫。 看到景监面色惊慌,公孙鞅吃一惊道:“景兄,何事匆忙?” 景监气喘吁吁:“太傅、太师告您谋逆,眼下正在宫中闹呢!” 公孙鞅惊道:“谋逆?” “太傅抓到一个刺客,说是您的门人朱佗。太傅从他身上搜出一个名单,上面全是旧党。朱佗说,名单是您交与他的。甘龙等旧党得到音讯,到宫中又哭又闹,说是您铲除异己,欲将他们斩尽杀绝!” 车英将拳头擂在几案上:“什么谋逆?这些世族元老栽赃陷害,分明是想变天!商君,下令吧,车英这就去将他们全部捉来,是真是假,一审便知!” 公孙鞅眉头紧皱,目光转向景监:“君上怎么说?” 景监摇头道:“下官出宫时,他们仍在哭闹。君上一向偏袒世族,此番必会对您不利。依下官之见,您不妨出去躲一阵,待真相大白之日,君上自有裁处。” 公孙鞅思忖有顷:“躲于何处?” “商於。那儿是您的封地,且山高路险,郡守又是樗里疾,绝对安全。下官以为,您就以巡察军务为名,连夜起程。君上若是问及,自有下官应对!” 公孙鞅思索良久,轻轻摇头:“不必了。” 景监急道:“这——再不走怕——怕就晚了!” “真正要取公孙鞅性命的不是世族元老,而是上天。天欲亡我,何处可躲?” 景监陡然一惊:“您是说——” 公孙鞅黯然神伤,无奈地摇头:“再说,在下不走,倒还坦荡,若是一走,反倒真是谋反了!” 听公孙鞅这么一说,景监这也感到事态严重,大张着口,竟是说不出话来。 在天牢的审讯室里,惠文公一脸黑沉,端坐于位,公子华与几名黑衣人站在两侧。不一会儿,两名黑衣人押着朱佗走进刑室。 公子华喝道:“朱佗,知道是谁审问你吗?” 朱佗抬头一看,叩拜于地:“朱佗叩见君上!” 惠文公冷冷说道:“朱佗,你可知罪?” “小人知罪。” “你知何罪?” “小人不该听信逆贼公孙鞅之言,为虎作伥,谋害朝廷重臣!” 惠文公冷冷一笑:“你可真是活腻味了。小华,按照新法,欺君之罪作何论处?” “回禀君上,凌迟处死,诛灭九族!” 惠文公望着朱佗:“朱佗,你可听清楚了?你的九族虽然不在这儿,凌迟的滋味却不好受!依你之罪,当剐三千六百刀!” 朱佗吓得浑身打战,连连叩头道:“君——君上,小人知——知罪。” “只要你说出实情,将功折罪,寡人或可从轻发落。若有半句隐瞒,寡人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朱佗叩头道:“小人愿说。商君并未指使小人,是太师甘龙让小人干的。太师要小人假刺太傅大人,栽赃商君,告他谋逆。太师答应,事成之后,他保小人平安无事,并许诺小人黄金一百。也是小人一时财迷心窍,这才恩将仇报,陷害商君了!” “你一个小小门人,何能认识太师?” 朱佗迟疑一下:“是魏国上大夫陈轸的举荐!” “陈轸远在魏国,你如何与他相识?” “小人与陈轸的家宰戚光颇有交情。赴秦之前,小人曾去投靠戚光,在上大夫府中做过门人,得遇上大夫。” “你既在魏国做门人,为何又到秦国来?” “小人并不想来,是上大夫安排小人来的。上大夫要小人到商君府中求个差事,说有大用。小人感念上大夫知遇之恩,就到秦国来了。” 惠文公倒吸一口冷气,眉头冷凝:“上大夫与商君并无怨恨,为何要助太师陷害商君?” “回君上的话,小人也曾问过上大夫,上大夫说,商君欲除去太师、太傅他们,在秦国一手遮天,上大夫与太师私交甚善,这才出此主意,助太师除掉商君!” “这么说,你刺杀太傅,栽赃商君,原是陈轸之谋?” “正是。” 惠文公点头道:“你讲得甚好。除陈轸、太师之外,还有何人知晓此事?” “公孙大人和杜大人。” 惠文公示意,公子华递过供词:“朱佗,画押吧!” “小人这都说了实话,君上,您——可要从轻发落啊!” “知道了。”惠文公点头应道,“你先签字画押,待寡人验实你所言不虚,才能量罪发落!” 朱佗听了,觉得在理,即在供词上签完字,画过押。惠文公接过供状,验看一遍,纳入袖中,使人将朱佗押入死牢。 一个时辰过后,有狱卒到天牢送饭。朱佗吃过几口,感觉不对,抠嗓眼欲吐,却是迟了。不消半个时辰,他就手捧肚子,滚成一团,一边在地上滚,一边大声叫道:“君上,君——君上——” 朱佗真还冤枉了惠文公,因为下毒害他的不是惠文公,而是甘太师。杜挚在确证朱佗的死讯之后,迅即赶至太师府中。 甘龙急不可待地问:“事儿办妥了吗?” 杜挚点头。 甘龙捋须道:“嗯,公孙鞅杀人灭口,罪加一等!我们再奏!” 翌日,甘龙、杜挚、公孙贾等又是十几道奏折上来,再次弹劾公孙鞅铲除异己,杀人灭口,要求君上惩办。 惠文公看过奏折,召来嬴虔、公子华,望着嬴虔道:“公叔,老太师等弹劾公孙鞅谋逆,定要寡人拿他问罪。寡人思来想去,公孙鞅既是先君托孤重臣,又是寡人刚拜的国父,这这这——叫寡人如何是好?” 嬴虔跨前一步:“君上,按照先君之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公孙鞅图谋不轨,证据确凿,自当交由秦法处置!” 惠文公抿紧嘴唇,沉思一时,道:“好吧,就依公叔。小华!” “臣弟在。” “你去一趟国尉府,传达寡人口谕,就说有人弹劾公孙鞅欲借先君治丧之机谋逆作乱,谋杀朝廷重臣,且事败之后,又杀人灭口,触犯大秦律法,令车国尉缉拿公孙鞅,查实此事。” “臣弟遵旨!” 嬴虔急道:“君上——” 惠文公转对赢虔:“公叔,有何不妥吗?” 嬴虔应道:“按照秦律,百姓犯法,当由司徒府缉拿;士大夫犯法,当由太庙缉拿。公孙鞅谋逆,君上却让国尉府缉拿,有违秦法。再说,车英是公孙鞅属下,让他缉拿,难免不会为虎作伥,微臣以为有失公正!” “公叔,不要再说了。小华,传旨去吧!” 车英接到君上口谕,大惊失色,叩首领过旨,当下点了五百兵卒,径至商君府中。 车英下令围住府门,只他一人匆匆走进府中。 正厅里,公孙鞅已经脱去官服,双目微闭,席坐于地。他的对面坐着眼中含泪的景监。 车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泣道:“商君——” 公孙鞅睁开眼睛,望着车英:“车大人,你来这儿,是奉旨缉拿在下的吧!” 车英泣道:“商君——” 公孙鞅缓缓起身:“走吧,在下早已准备好了!” 车英急道:“商君,您——您快走吧!就照景兄之言,从后门走吧!” 景监亦道:“商君,车马都已齐备,下官与您一起走!” 公孙鞅轻叹一声:“唉,你们跟随在下多年,竟是不知在下!车大人,走吧!” 言讫,公孙鞅空了两手,缓缓走出大厅,走向府门。 太师府中,公孙贾捋着胡须,解气地说:“哼,想不到他公孙鞅也有今天!” 杜挚咬牙道:“奸贼一日不死,我等一日不宁。何不趁热打铁,一齐上书,往死里参他?” “对,”公孙贾接道,“我等分头发动,众口一辞,君上想不杀都不行!” 甘龙捋下长胡,道:“单靠我们几个怕是不行。我们最好说服太傅,让他搬出老太后。从老太后口中喷出一个唾沫星子,可抵你们十个奏章!” 众人纷纷点头。 甘龙缓缓转向公孙贾:“你是太庙令,公族、大夫以上重臣当由太庙审案。新法是公孙鞅定的,按照新法,谋逆之罪该受何刑?” “下官查过了,按照新法,此贼当受车裂之刑!” “嗯,”甘龙微微一笑,“此刑倒是适合公孙鞅。诸位大人,你们可在奏章上注明这两个字,让他尝一尝什么叫车裂!太傅那儿,老朽自去求他。” 御书房中,几案上堆满了弹劾公孙鞅的奏章,几乎每一道上都写着“车裂逆贼”四字。 惠文公随手翻看,“车裂”二字越变越大。 惠文公双眉拧起,一丝冷笑现于嘴角。 天牢的单人间里,司刑亲提一盒饭菜,摆在公孙鞅面前。接着,司刑又拿出一坛老酒,斟好,放在公孙鞅面前:“商君,请慢用!” 公孙鞅扫一眼摆在面前的美味佳肴,缓缓问道:“司刑大人,按照新法,待罪之人都有此等好酒好菜侍候吗?” “回禀商君,在此天牢里,唯有您受此待遇。” 公孙鞅站起来:“司刑大人,公孙鞅既是带罪之身,就该按带罪之身对待!” 司刑跪下:“回商君的话,给下官一百个胆子,下官也不敢违抗秦法。这些饭菜皆是君上特别恩赐的。听君上话音,下官斗胆断言,商君您在此处不过是做做样子,不会久留的!” “按照秦法,王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何况是我公孙鞅?请司刑大人撤下酒菜,公孙鞅该吃什么,你就送来什么,否则,公孙鞅难以下咽!” “恕下官不敢。如果撤下酒菜,下官就是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