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蛇尾
在扬州府衙二堂中,施邦曜作为钦差坐在了主位上,陈奇瑜坐于右侧首位相陪,其下手坐着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的巡盐御史、同知转运使、使司通判、提举等衙门主官;扬州知府刘祚以地方主官名义坐于左侧首位,下首是扬州府同知、通判等佐官。 坐在主位的施邦曜目光威严的将在座诸人扫视一圈后,沉声说道“本官此次奉旨前来扬州,本是为淮盐盐课一事而来;不巧的是本官偶然得知,扬州府有人竟敢暗中挑唆民众聚集,欲以yi要挟朝廷,阻挠依律革新淮盐之事!此举实与公然藐视朝廷无异!本官告诫在座诸位,若是有参与谋划民众聚集者,速速从中退出,如若不然的话,休怪本官无情!” 包括宋思章在内转运使司的诸人,虽然都察觉到朝廷意欲对其不利,但心里仍旧抱有幻想。觉得朝廷会有选择性的处置,不会如淮安提举司般一网打尽,所以尽管心中惴惴,但不得不硬着头皮前来参见钦差。并且很多人暗中支持盐商们采取的行动,寄希望于这次民变能成功的把朝廷伸出来的手打回去。 只是转运使胡亭路的缺席让他们感到不解,听说胡大人去南京公干,不知所为何事,应该是请托关系去了。 而扬州府的诸官对于程芳等人的举动早就知晓,他们平常都和盐商们交往甚密,真要民变发生的话,这些人明面上会派遣衙役控制局面,但实际上采取的是放任的举措。 各级衙门里的官吏捕头衙役基本或多或少受过盐商的好处,谁会出力与利益输送者作对?派他们出去压制民变,等同于肉包子打狗,在他们的刻意放纵下,整个事态反而更加不可控。 对于施邦曜的警告,刘祚等人根本无所谓。你钦差又怎么了?你又没有证据证明我们参与其中,我等都是朝廷命官,自然是与朝廷站在一处。 陈奇瑜则是一副与己无关的态度。 本来自己可以成为处置事端的主角,没想到钦差的到来把他的戏份抢走了,那这件事上他不会再出任何建言,冷眼旁观钦差如何处置此事就行。 刘祚神态庄重的拱手道“宪台大人不知从何处听得此等谣言!扬州城内民心安定,市井繁荣依旧,并无不法之徒聚集一事!传此谣言者不知其用心何在?还请宪台明察!” 施邦曜离京前曾被崇祯单独召见,崇祯将盐商与地方官府相互勾连一事简单告知与他,提醒他要对此行的困难有所准备。 刘祚所言果然证实了皇帝的警告,虽然他不喜锦衣卫,但他相信锦衣卫绝不会妄言欺骗,从刘祚的言行看出,江淮不是朝廷的江淮,而是盐商的江淮。 施邦曜无意与他争口舌之利,决意先办正事,杀只鸡给这些猴子们看看。 他猛然大喝道“来人!将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诸人拿下!” 一群锦衣校尉拿着绳索自堂下涌上,没等相关人等反应过来,疾步窜至陈奇瑜所坐一侧,将宋思章等人从座椅上揪出,把他们的乌纱打落,腰带扯开后把官服扒下来,露出里面的月白色中衣后,干净利落的用绳索kunbǎng起来。 这一切在扬州府官员的目瞪口呆中完成,也就用了数十息时间。 他们早就看到堂下的锦衣卫,都认为这是皇帝特意遣来以壮钦差声威的,没想到是用来逮人的。 宋思章双手被捆在身后,披散着头发冲着施邦曜大吼道“宪台大人!我等犯了何罪?两淮使司每年上缴数十万两盐课!这都是我等终日辛苦奔忙所获!难道为朝廷谋利者就要如此下场,那些尸位素餐者却依然身居高位!下官不服!” 施邦曜冷笑道“你口口声声为朝廷谋利!可本官所知,你等所谋更多的是私利!来人,将一众人带下堂去,押至府衙大牢好生看管!” 锦衣校尉两人一队,迅速架起几名犯官后转身奔下堂去,直奔一侧的扬州府大牢而去。 陈奇瑜早就料到这一切,他还知道现在锦衣卫肯定开始查抄犯官的家产了,所以对此并未感到惊异。 皇帝缺钱,你们恰好有钱,并且本该是属于朝廷的钱,人家不找借口拿回去,还留着便宜你们? 扬州府的官员们被刚才的一幕吓了一跳,他们虽知现在皇帝重启厂卫,并且在北地也办了几件大案,但总觉得那种事离自己太过遥远,根本不可能发生在朝廷声势以弱的江南地区,没想到这可怕的场景突然在自己身边发生。一家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朝廷官员,这还是大明的天下,要是朝廷下了狠手,自己还真是没有一丝反抗之力。 刘祚强自镇定,拱手问道“宪台大人,适才这是为何?两淮使司诸人所犯何事?为何动用厂卫?” 施邦曜神情肃然的开口道“两淮使司上下贪墨成风,与盐商勾连窃取公孥,值此朝廷艰困却犹不收手,实乃自寻死路!此案为圣上钦定,与淮安提举司之案一同是为窝案。朝廷重处乃以此警示朝官,凡事当以朝廷利益为重,徇私枉法,不知幡然悔悟者,俱是此等下场!” 刘祚等人没了适才淡定的神色,都是低下头心中惴惴,生怕朝廷会借机株连,毕竟谁的屁股底下都不干净。 陈奇瑜拱了拱手开口道“施大人,在下敢问,既然两淮盐使司被拿下,那之后淮盐如何怎生运营为好?如此重利谁来掌控?” 施邦曜拱手回礼道“陈大人在任漕运以来,勤勉职事,用心尽责,圣上既阁老重臣对陈大人皆是赞赏有加!用盐一事圣上已有定论,即日起裁撤大明盐都转运使司,取消盐引盐课,朝廷自灶户收受购盐;所有用盐皆由朝廷盐场定价发售,所有人等皆可提盐售卖!” 此言一出,本来心思不属的扬州府诸人皆是大吃一惊,头脑灵活之人马上想到的是盐商们谋划的这场民变怕是成了一场笑话。 盐商们害怕的是有人想直接砸掉他们的金饭碗,而朝廷的最终做法却算得上仁至义尽,因为朝廷只是用这种方式从淮盐中得利,而非全部霸占,盐商们以后还会依样售卖食盐牟利。 朝廷拿钱购买灶户产出的盐,然后加价卖与盐商,这样就把从前的盐引盐课所产生的利润全部转为透明,不管是以后哪个衙门主管此事,根本无法从中谋得私利。 灶户们肯定会欢迎这种举措,往后只要他们产出多少,朝廷都会按定价支付现钱收购,并且省去了自己辛苦运到盐商收购点的力气,这就使他们有了充足的干劲。只要闻听朝廷此举,正在赶来的灶户们肯定是哄堂大散,谁会和自己的金主作对? 刘祚反应迅速,他起身拱手道“宪台大人,陈督抚,下官突地想起尚有紧急公务未曾了解,宪台如无他事,下官这就前去处理!下官告退!” 施邦曜点头应允后,刘祚匆忙离去。 他得赶紧去知会那群自以为是的蠢货,速速派人遣散尚在路上的灶户们;不然等灶户们聚集城内,正好送给人家一个抄家灭门的借口。 扬州府其他官员也是纷纷起身告辞,他们在盐商中也有相熟之人,也得赶去知会那些金主。 施邦曜冷眼看着这些官员的行径,心中既感齿冷又感无奈。 这群人的心中早无圣上与朝廷,更不用提黎民百姓;其眼中只有一个利字,事事处处以私利为主,这种官员根本不配坐于高位,回京后定要向圣上如实禀报,希望圣上拿出处置此类官员的法子来。 陈奇瑜笑道“施大人不必再为民变一事发愁,此事自有扬州府衙诸人出面料理;只是不知此次施大人奉旨前来江淮,圣上对盐商有无其他说辞?” 施邦曜正色道“圣上言道国孥虽匮乏,但应以正道取之;盐商虽富甲天下,其交贿官员亦属无奈之举。行贿之风盛行,其根源在于吏治,只有吏治清明,此风方得根除!此次圣上并无牵连之意,惩处贪墨官吏就是本官此次要务,其余无涉!” 陈奇瑜点头口称皇上圣明,但内心却是不以为然。他还是倾向于采用连坐之法,挑几只肥羊宰掉,以解朝廷财政窘迫之急,也借势威慑藐视朝廷之人。 随后二人闲谈几句,陈奇瑜告辞回了官船歇息,施邦曜则是去了城中最大的德福客栈。锦衣卫将其全部包下,以免钦差大人被外界打扰。 天色将黑之际,施邦曜下榻的德福客栈门前,一乘官轿停了下来,身着便服的扬州知府刘祚走下轿子,整理下衣冠后迈步向客栈中行去,门口值哨的锦衣校尉白日见过刘祚,再加上施邦曜有过交代,遂将他放进院内。 等刘祚带着一脸的轻松从施邦曜处出来时已是亥时,二人谈论何事旁人无从知晓,但结果看来还是令刘大人和他背后的盐商们比较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