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早上吃的是粳米粥配着几碟子小菜,并一碟子花卷。 庄政航许是上辈子吃粥吃伤了身子,不喜吃那米粥,只就着茶水,吃了两个花卷。饭后漱了口,想起今日是头回去舅舅家中,便是不见外,也该送些东西给舅母及舅舅家兄弟姐妹,于是反倒不急着走,在一旁坐着等简妍。 简妍吃了饭,一边捧着茶水,一边看向庄政航。 庄政航叫翠缕等人出去,然后笑道:“你昨日收了我的私房,如今我身上是再也没有银子的了。今日又要去舅舅家,断然没有空手过去的理。你就将昨日给你的银子还我吧。不然,我还得去问母亲要。” 简妍未出声,示意庄政航闭嘴,然后下了炕,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猛地掀了帘子,就见红袖立在外边装模作样地收拾外间的茶盘。 “少夫人。” 简妍笑道:“不必急着收拾,晚些也不碍。” 红袖忙道:“这盘子是先前三姑娘送荔枝拿来的,昨儿个三姑娘那边的春桥来要,昨日晚了,今早才刚想起来,这才急着要送过去。” “如今你是伺候蝶衣的,她身子重,哪有撇下她一人的,若是不小心跌着了,那可如何是好?你快回去吧。”简妍笑道,扬声叫玉树进来,叫玉树将盘子给三姑娘送去。 红袖见此,忙走了出去。 庄政航也走到门边,瞧着红袖出去了,嘴里嘀咕道:“她该不是母亲的人吧?”回想一番,记不起红袖有何不好,依稀记得她是个齐全人,不见得多好,但却是没人说不好的。 简妍道:“谁知道呢。你今日且去找了你舅舅在外头说话,告诉舅舅过几日咱们正式登门拜访。至于礼物,自然是要公中出了银子。正经的舅舅,哪有不叫人见的。至于银子,你别去问大夫人要,要的时候看着她大方,等着她说给你的这些银子就是嫁妆的时候,有的是你后悔的。” 庄政航口中应着是,应完了又有些不服气,“母亲如何肯叫咱们去舅舅家里?父亲本是不服气舅舅插手咱们婚事的,若不是祖母与侯府太夫人一力促成,咱们如何能坐在一处说话?” “你只管办你的事,明日去侯府给太夫人请安,我就在那当口说。还没见过有多少人清高的连做尚书的亲戚也不要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庄大夫人再怎么在庄家只手遮天,进了侯府还是要听侯府太夫人、夫人话的。 庄政航听她说的有理,心想能省下买礼物的钱,正式登门拜见也好。只是若是此事交到庄大夫人手上,不知又要拖到那一日才能成行,兵贵神速,还是应当早日要了嫁妆的好。因见早起时丫头在自己身上挂着扇套玉坠,想着见着舅舅,还是该朴素一些好,也好表明自己日子过的清贫,急需将母亲的嫁妆弄回来。于是就将身上的饰物拿去。 说完了话,夫妇两人便各自散开,忙着自己的事。 这边厢新婚夫妇筹谋着如何讨回自家钱财,那边厢,老夫老妻的庄大老爷夫妇两人谈起儿子儿媳,也是忧心忡忡。 “我早说商家的女儿不合适,亏秦尚书还口口声声说简家女儿是自幼手不离书的。我自是没见过这等胡闹的妇人。” 庄大夫人听庄大老爷抱怨简妍,忙劝道:“老爷,她才进门两日,哪里就能看清她的性情。又是才出门的人,一时半刻脱不了在娘家的习惯也是有的。” 庄大老爷挥手叫庄大夫人不要再说,口中不屑道:“你不须替她说话,已经出了门的人,哪里能依旧跟个不懂事的姑娘一般。还有那孽子,竟敢在我面前提要考试,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他当会写自己名字,就能当了状元?” 庄大夫人听了这话,心里纳罕,心道庄政航得了花魁,拔了青楼的头筹倒是行的,说要去考试,这实在就太叫人意外,随即心思一转,道:“我原想将他母亲的嫁妆给了他,叫他打理,也好有了事做,不想他心里另有了门路,竟是要走仕途一路的。他既然有心,老爷就莫要打压他,多赞着他。” 庄大老爷听庄大夫人要将嫁妆还给庄政航,立刻道:“你糊涂了么?他是恨不得将家里搬空的人,你还拿了银子给他,不是叫他早些败光家业么?据我的话,他是个不成器的,他那媳妇也很不成体统。嫁妆就且在你手上,不要给了那东西,让他大方了两天,又跑来打饥荒。” 庄大夫人为难道:“老爷说的在理,只是我终究是隔了一层的人。这话老爷说得,我断断是说不得的。” 庄大老爷心道也是,于是将此事包揽下来,“我知你为难,既是这样,你且莫提此事,等我亲自跟那孽障说。” “多谢老爷体恤。”庄大夫人含笑道。 18授人以柄 庄大老爷的话正合庄大夫人心意,庄大夫人再三谢过庄大老爷,含笑送了庄大老爷出去。 待到庄大老爷出去后,本在外头等着的又儿才偷偷摸摸地进来。 “又是什么事?” 又儿走进,道:“夫人,前两日来过的内监又来了。” 庄大夫人皱起眉头,问:“可说了什么事?” “说是宫里的大姑娘如今跟淑妃娘娘十分要好,立夏之后淑妃娘娘彻夜难以成眠,大姑娘心疼淑妃娘娘,记起家中曾经给过贤妃娘娘一个玉枕,特叫那太监过来问问家里可还有,若是有,就叫太监捎带进宫。” 又儿口中的大姑娘,如今在宫里是八品缓女,还有一位二姑娘,与大姑娘一同进的宫,如今是宫中女官。 庄大夫人欢喜道:“果然姑娘跟淑妃娘娘要好了?”转而,生怕庄大姑娘得罪了出自庄侯府的庄贤妃,忙问:“那贤妃娘娘近日跟大姑娘如何了?” 又儿道:“那太监说的不清不楚,并未说贤妃娘娘的事。奴婢问了二姑娘的事,太监说二姑娘病了,也要捎了银子求医。” 庄大夫人斥道:“有用的不问,浄问些不相干的。”训完了,又忧心起那玉枕的事。 又儿想了想,将太监剩下的话说了,“大姑娘先前已经跟淑妃娘娘说过了,因此大姑娘说求着夫人无论如何寻了一个给她送去。” 庄大夫人闻言,心道那玉枕是必定要送一个进去的。且若是淑妃娘娘听说贤妃娘娘的玉枕是什么模样的,心里必定会将自己的跟贤妃的比较,若是比不上贤妃娘娘的,反倒会叫淑妃疑心庄大姑娘看轻她。如此一来,此次送淑妃的玉枕,只能是跟上回送给贤妃的品质相当的。 “叫那太监先回去,过两日,府上寻到了,叫他再来取。”庄大夫人说着,便叫又儿去拿了银子打发那太监走。 又儿去后,庄大夫人为难起来,心想上回子那玉枕是庄大老爷元配秦氏留下来的,上等白玉所制,要寻个相当的,实在难找。 想了一会子,庄大夫人叫再儿过来,“叫梁玉捎信给三舅老爷,请三舅老爷在城里找找上等的玉枕,叫三舅老爷莫声张,找到了就捎信回来,我兑了银子给他。” 再儿应声是,然后就出去了。 庄大夫人揉着额头,心里估量着那玉枕的价格,盘算着能从哪个地方挤出银子来,越想心跳越快,身上发起热来,忙将桌上的凉茶灌了两口。 外头丫头报:“姑夫人来了。” 庄大夫人心里啐了一声,心道庄淑娴不安心守寡,四处乱窜什么,此时过来,必然没有好事。 果然,一身素服、头戴玉簪银钗的庄淑娴尚未进门,便先笑了起来,“嫂子又喝凉茶了?这可对身子不好。”进来了,又道:“怎不见新媳妇来伺候?” 庄大夫人笑道:“早上在老夫人那边见着,我叫她不用过来,回去歇着呢。如梦呢?” “大嫂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好婆婆,真真地叫我羡慕也羡慕不来呢。如梦昨日吹了风,一早说头痛,起不来身子。” 庄大夫人让座,然后□晖上茶。 庄淑娴坐下后细细地打量庄大夫人的脸色,嘴角含笑道:“大嫂,我瞧着头前来过的太监又来了,不知这回子又是什么事?该不是大姑娘在宫里又手紧了吧?” 庄大夫人笑道:“小姑子快别胡说,姑娘在宫里又不用花钱,哪里会手紧。” 庄淑娴气定神闲道:“那就是姑娘缺东西了。” 庄大夫人接过春晖手中的茶盏,递到庄淑娴面前,笑道:“外头的东西哪是随便就能捎进宫里头的,你快住了嘴吧。”说完,心想庄淑娴出嫁的时候,正是府里最鼎盛的时候,便是庄老太爷心疼庄淑娴,给她的嫁妆里放了玉枕也不一定。 庄淑娴听庄大夫人硬着头皮说话,也不戳穿她,只坐在一旁等着她再说。 庄大夫人一番思量后,开口道:“我娘家母亲体丰,立夏之后就难以入眠。先前娘家哥哥叫人来拜托我寻摸一样玉枕,说是那玉枕通体沁凉,枕着连身子也是凉的,又不伤脑子,最是夏日助眠的好物。我如今正为这事犯愁,不知小姑子那里可有,若是有,折了银子给我,也好叫我跟娘家母亲兄弟有个交代。” 庄淑娴笑道:“我倒不知大嫂的母亲竟是那样的位高权重。” 庄大夫人陪着笑,不去搭话,心道那断子绝孙的太监,定是贪图几两银子,又将来意跟庄淑娴说了。 庄淑娴笑道:“不巧的很,我那里恰有一个。只是如今叫如梦用着。如梦最是爱惜玉器,说那玉与一般顽石不同,大嫂不如自己跟如梦说吧。如梦最是通情达理,也最是孝顺,大嫂跟她说上一两句,她定是会忍痛割爱的。” 庄大夫人笑道:“外甥女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那玉枕折价……” “一家人哪里用得着说两家话,大嫂爱惜如梦,如梦也是敬着大嫂的。更何况,三哥儿昨日还叫人捎信给如梦,如梦一时着慌,就将信给了我。我就训斥她说,都是自幼在一起混打混闹惯了的,如何大了反倒生份了?如梦听了还跟我恼,说是便是一起长大的,如今都大了,也该注意些规矩。” 庄大夫人是不信自己规规矩矩的儿子会没事给安如梦写信,况且自己再三叮嘱过庄敬航,庄敬航怎会明知故犯,因此疑心庄淑娴在诈她,笑道:“如梦是个懂规矩的好孩子,只是三哥儿捎信给她,我却是不信的。眼看着没几个月就要考试了,三哥儿成日被他父亲逼着读书,连园子也不叫进,如何能写信给如梦?” 庄淑娴早料到庄大夫人会如此说,于是从袖子里拿出书信,推到庄大夫人面前。 庄大夫人拿起来看了,见里头果然是庄敬航的字迹,且里头的诗词极为粘牙悱恻,字字思念,于是脸上几乎挂不住笑容,半响道:“这该死的孩子,定是仗着自己能写几句酸诗,就应承了他二哥,写了这等淫词艳曲。” 庄淑娴伸手将庄大夫人手中的信抢过来,重又折好放在袖子里,“大嫂子可别这样说。若当真是淫词艳曲,那三哥儿就是在调戏我家如梦了。这可了不得,我定是要去寻了母亲、大哥,给如梦讨回公道的。”说着,起身就要出去。 庄大夫人忙双手拦住庄淑娴,请了她坐下,然后满脸堆笑道:“我说错话了,这孩子委实该打,我回头定要教训他,叫他再也不敢替他二哥写信才好。” 庄淑娴笑道:“二哥儿新婚,哪里有空闲去求着三哥儿写信。我不是大哥,大嫂莫凡事都推到二哥儿身上。若是不能够给如梦一个说法,为了如梦清誉,我定是要告到母亲、大哥那边的。” 庄大夫人心思飞快转着,心想这庄淑娴果然来者不善,安如梦先前跟庄政航不清不楚,家里又只有寡母一个,虽有钱财,但终是有限,哪里能帮衬得了庄敬航;但是赤脚的不怕穿鞋的,若是此时与庄淑娴翻了脸,却也不值当,还需拖延她一番的好,定下心思,就满脸笑容地开口:“小姑子,我呢,是喜欢如梦的,只是你也知二哥儿不成器,你大哥对三哥儿是寄予厚望的。眼看着院试之期将近,你大哥哪里能容他分了心。再则,早早地定下,两人见面反倒尴尬,若是连话都不敢说了,岂不是更不妙?据我的话,咱们两人你知我知就罢了,叫他们顺其自然,最后来个水到渠成,岂不更妙?” 庄淑娴笑道:“这话大嫂头前说过一次了,若是三哥儿的舅舅,舅爷又跳出来,那我如梦又该如何?” 庄大夫人道:“你怎拿我家跟她家比,我们正经的父母还在,能轮到他们说话?” 庄淑娴见庄大夫人将话说到这份上,心里已经满意了,心道总归庄大夫人有把柄在她手上,不怕她逃脱;而且,若是当真叫庄敬航分心,白白的一个状元女婿没了,那岂不是更亏大发了? “等会子,我叫如梦来跟你请安,她年纪轻轻的,越是躺着,身子越不舒坦。” 庄大夫人笑道:“不急在一时,且叫她休息着吧。越是年轻,越该仔细保养,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呢。” 庄淑娴笑道:“有大嫂子这样的婆婆,如梦哪里用得着担心一辈子的事。”说着,便走了。 庄大夫人送庄淑娴出去,待到庄淑娴走了,脸冷了下来。 春晖问:“可要叫再儿回来?” “不用,双管齐下,若是姑夫人手上的品质不好,也好有个退路。”庄大夫人道,眼神狠厉起来,吩咐道:“叫三少爷过来。” “是。” 春晖出门,见着庄淑娴在前面走,于是放慢脚步,待到庄淑娴不见了人影,才匆忙向二门去,到了二门边,叫小厮将外头书房里庄敬航叫出来。 那小厮去了外头书房,遇到庄敬航的小厮芝盖,于是就将庄大夫人急着找庄敬航的话说了。 芝盖忙问:“一日之计在于晨,大夫人是知道少爷早上要用功读书的,怎还这时候找他?” 那小厮道:“我哪里知道这么多,只是春晖姑娘叫我问问少爷可是有什么书信在表姑娘那里,如今那书信在姑夫人手里头,夫人瞧见了那信,脸色就变了。” 芝盖道:“还是春晖姐姐仁义,你先回去听差吧,我跟三少爷说了,三少爷立刻就去。” 那小厮听了就走了,芝盖进了书房,将小厮的话又说了一遍。 庄敬航心想安如梦竟然日此心狠,不回信就罢了,竟然还将信给了庄淑娴。 芝盖见庄敬航脸色阴沉下来,小心地催促道:“少爷还是快些去吧,免得迟了,夫人又疑心你如何。” 庄敬航将手中的书丢开,闷声不响地跟芝盖一同出去。 到了二门边,瞧见春晖在里头等,忙含笑快步进去。 春晖小声急促道:“夫人当着姑夫人的面说是少爷替二少爷写的,少爷就顺着夫人的话说吧。” 庄敬航眉目含情地望向春晖,笑道:“多谢春晖姐姐,不知春晖姐姐用着那胭脂可好?” 春晖含羞道:“好是好,只是忒扎眼了些,奴婢哪里敢多用。” 19远交近攻 庄敬航既然知道庄大夫人生气的缘由,自然有的是法子将这事推脱,不过三言两语,就叫庄大夫人消了气,更叫庄大夫人消气后,还为着耽误他读书,心里过意不去。 “你回去吧,莫要再为不相干的人浪费功夫。” 庄敬航对庄大夫人躬身道:“是,孩儿定不负母亲所望,勤奋读书。”然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出了门,依旧回到书房,庄敬航转着手中的笔,半日不语。 芝盖小心地唤道:“少爷。” 庄敬航恨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就是养在我家门下的,竟然跟我拿大。” 芝盖听他这样说,立刻道:“三少爷相貌堂堂,又出口成章,表姑娘被猪油蒙了心,才会有眼不识金镶玉。” 庄敬航放下手中的笔,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方才门上的小子说一早二哥去跟老夫人请了安,就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