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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奴娇 第232节

    他不自觉扶住城墙,垂眼静静看着那夫妻两人将仅剩的一个馒头让给了那年轻人。

    “她怎么会成为难民?”

    许久后他才开口,语气十分复杂,像是高兴的,可又带着难堪和抗拒。

    他都已经如他们所愿替他们收拾了烂摊子,为什么还要来他眼皮子底下?

    钟白声音低了下去:“只隐约听说还是因为功名的事,宋汉文那个解元毕竟名不副实,算是坏了名声,想再入仕就只能换地方。”

    原来是为了宋汉文的前程。

    殷稷合上眼睛,迟迟没再言语,钟白在这份沉默了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想要解释,底下却忽然喧闹起来,是有人抢了东西正在难民堆里乱窜。

    对方只是抢了一个馒头,可在眼下这遭难的时候,一个馒头就能抵一条命。

    失主立刻追了上去,与人扭打在一起,场面逐渐混乱,守卫喊了两声无人理会,便被激怒了,挥舞着棍棒上前呵斥,极怒之下他的动作并没有顾及旁人,但凡有人凑近,不管是否无辜,都会被打上几棍子。

    而那一家三口就在那守卫前行的路上。

    钟白看出来了,情绪有些复杂,他担心萧懿夫人受伤,可又着实不想理会他们,只能看向殷稷:“皇上?”

    “我不想露面,你去。”

    殷稷没有犹豫,语气又急又快。

    钟白叹了口气,却还是听话地朝城墙下跑,然而不等他下去,那守卫就被一辆马车拦了下来。

    车上下来个中年男人,他着一身灰色长袍,虽然样式上看得出来是个下人,可布料却颇为精细,面对官差也不见丝毫卑怯,甚至几句话之后还让官差点头哈腰了起来。

    钟白不自觉顿住了脚步,看了两眼后折返了回去,他认得这个人,殷稷也认识。

    那是萧家在京城的管家。

    管家和萧懿说了两句话,随后引着一行人上了马车,有萧家人做保,一家三口顺利进了城。

    钟白不自觉跟着转身,眼也不眨地看着他们前进的方向,等确定真的是往萧家的去的时候,他气得浑身一抖。

    “她不是说再也不想回萧家了吗?皇上,她当初是不是这么说的?可她现在怎么……”

    他猛地顿住,他在干什么呀?他再愤怒能比得过殷稷吗?他当着殷稷的面说这些话不就是在往他心口扎刀子吗?

    “不是,兴许是有别的苦衷,皇上,我们再问问……”

    殷稷没言语,他安静地看着马车前行,神情并不见波澜,直到对方的影子彻底消失在街头他才抬手,轻轻掐了下眉心。

    “回宫吧。”

    既然萧窦两家要起事,自然是筹码越多越好,这个道理殷稷知道,可他不知道的是,宋夫人她明不明白。

    你知道你成为了别人对付我的棋子吗?

    娘……

    殷稷靠在车厢上,一下一下地揉着眉心,他其实不觉得疲惫,可若是不做点什么思绪就会不受控。

    这一条回宫的路格外长,他觉得过了很久马车才停下来。

    钟白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关切:“皇上,您要不在马车上多呆一会儿?”

    殷稷现在的确不想见旁人,也打不起精神来应对政务,可他还是吸了口气,推开车门下了地。

    萧懿的出现在旁人眼里兴许不打紧,可钟白知道这是他的软肋,他会心慌,会怕这场挣扎了许久的生死局,会因为这根稻草而惨败。

    这种时候,人心不能乱,他身边的人更不能乱。

    “朕那么多事情哪有时间在车上浪费……你去传薛京,朕有事找他。”

    钟白打量他两眼,见他神情毫无异样,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他用力一抱拳:“是。”

    他跳上马车,赶着出了宫。

    等他不见了影子,殷稷脸上才露出一丝委屈来,他揉了揉脸,努力将那情绪藏了起来,心里却很不愿意回乾元宫,因为那里藏着数不清的刀光剑影,他现在想躲一躲。

    可偌大一个皇宫,他能去哪里?

    他漫无目的地游走,一抬眼幽微殿三个字映入了眼帘。

    还是来了这里……

    他靠在宫墙上叹了口气,他其实知道自己会来这里,因为真的无处可去。

    守门的内侍连忙参拜,他摇了摇头,他不想让谢蕴知道他来了,他不想让谢蕴知道他这么无能,轻易就能被人乱了心神。

    他挥了挥手,将两个内侍遣了下去,眼见四下无人才卸去身上所有的伪装,在幽微殿门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轻轻靠在了门板上。

    他不能进去,能这么靠一靠也好。

    但他现在,真的好想见谢蕴……一眼都好。

    门板忽然被轻轻敲了两下,殷稷一愣,猛地坐直身体看向了身后,片刻后,门板又被敲了两下。

    月下敲门。相思无奈。

    殷稷心口一颤,谢蕴,你知道我在这里是吗?

    他颤抖着将额头抵在了门板上,什么都没说,也没给出半分回应,可那一声一声的敲击声,仍旧隔着门板时不时响起来,低语一般不停安抚着他。

    谢蕴……

    他眼眶烫了一下,明明知道隔着这么一扇门谢蕴不大可能知道他来了,这一切可能都是他的臆测,可不管这敲打声再怎么偶然,再怎么荒谬,他都不想追究内情。

    他宁愿相信,一门之隔的那个人在心疼他。

    只是他不能再多留了,薛京快进宫了。

    他用额头轻轻蹭了下门板,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深深看了一眼幽微殿的大门,一步步消失在了长长的宫巷里。

    敲打声仍旧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那只手再也没力气抬起来,谢蕴才慢慢垂下手,靠在门上在一片黑暗里仰起了头。

    她知道殷稷在外头,莫名的就是知道。

    只是那个男人有时候别扭得很,她不想拆穿他,不想他难堪,所以就当作不知道,可就算这样,他也没有留多久。

    他很辛苦吧……

    谢蕴疲惫地闭上眼睛,她很感谢殷稷来的这一趟,但真的不希望有下一次了,她不想殷稷再有无助到无处可去的时候,也不想现在这幅样子被他看见,真的不想……

    第398章 浮出水面

    月上中天,谢蕴终于攒够力气站起来,摸索着回了屋子。

    她还是不大适应看不清楚的日子,一条路不长,她却跌倒了三次,最后险些将头磕在门槛上。

    好在她走得够慢,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地进了屋子,可坐在床榻上却毫无睡意,她摩挲着自己的手,回想着白日里王惜奴那惊慌失措的话,心头一点点凉了下去。

    已经蔓延到手掌了,那是不是也快到脸上了?

    会不会明天一觉醒来就不人不鬼了?

    她靠在床头,有些找不到自己这么撑着的意义是什么,能做的她都做了,虽有牵挂却已然无可奈何,与其等自己彻底面目全非,是不是早做决断会更好一些,至少能留下一些体面……

    她不自觉摸到了火折子,拔开了塞子,火苗瞬间窜了出来,眼看着就要咬上床帐子,可下一瞬便又被压了回去。

    “你岂能如此窝囊?”

    谢蕴将火折子远远丢了出去,有些事人力不可逆,可她也绝对不能这般认输,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她不能,绝对不能走自杀这条路。

    她下了地,摸索着将床底下的箱子拖了出来,从里头拿出了那个藏了很久却一次都没打开过的小盒子。

    她摸索着上头的纹路,慢慢将盒子搂进了怀里,殷稷,我还可以多陪你一阵子,哪怕只是几天也好。

    至少最艰难的时候,我要看着你走过去。

    她深吸几口气,振作了一下精神,正打算起身去洗漱,胃里忽然剧烈痉挛起来,她猝不及防,手里的盒子咕噜噜滚了出去,身体也控制不住地跪倒在地,好在痰盂就在身边,才没让她吐在地上。

    浓郁的血腥味涌上来,谢蕴擦了擦嘴,察觉到身体平复了下来,这才跌坐在了地上。

    她以为今天不会吐了呢,还以为只吃了两口荤的,吐都没得吐才对,却忘了她还有一身的血肉。

    失策了。

    她靠在床榻上缓了缓神,不等休息过来便弯腰在地上一寸寸摸索着去找那个盒子,方才好像是掉在了东边,她循着方向找了过去,却是摸了许久都没能摸到。

    在哪呢……

    她伏下身,往家具底下去找,正找得辛苦,房门忽然被推开,一股药香气随着凉风飘了进来。

    可惜屋子里的血腥味太浓,那药香不等飘到谢蕴跟前就散了,她没能认出来对方是谁,却下意识遮掩了自己找东西时的狼狈,扶着墙面站了起来。

    “你这是在找什么?”

    熟悉的声音响起来,谢蕴一怔:“安康?你怎么来了……”

    她着实有些惊讶,还以为上次那件事过后,窦安康要生好一阵子的气呢。

    窦安康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瞧见自己还算高兴,这才走近两步,屋子里味道有些古怪,她有些受不住,扶着门干呕了好几声才慢慢适应,语气却虚弱了下去:“王惜奴都能来,我不能吗?你在找什么?”

    “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我没说你不能来……”

    谢蕴仔细听着她的脚步声,好判断她的位置,语气有些轻软,“我以为你生气了……”

    “是生气了。”窦安康将滚落到门边的盒子拿起来,那盒子已经开了,露出了里头的东西来,是一颗玉雕的小球,她隐约觉得眼熟,却也没多想,随手合上就朝谢蕴递了过去,“可生气也不能不管你啊。”

    明知道王惜奴不怀好意,她怎么能不管不顾?若不是临时被太后召去,她下午就该来的。

    “罢了,你整日呆在这里,心情郁闷也是难免的,若是这种小事我都和你计较,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算什么呢?”

    她说着将盒子又往前递了递,谢蕴却仍旧没伸手接,她鼓了下脸颊,抓着谢蕴的手要往她手里塞。

    谢蕴却仿佛被烫着了似的,猛地躲开了。

    窦安康一愣,有些茫然:“怎么了?这不是你要找的盒子吗?”

    谢蕴这才回神,她方才只是本能的躲闪罢了,她不想让窦安康看见她的手。

    王惜奴的反应固然有她厌恶自己的成分在,可那伤她自己是见过的,有多恶心她很清楚。

    属实不想让窦安康看见。

    “……是,我方才没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