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苗人,蚩尤之后也。 上古大战,炎黄败蚩尤于涿鹿,九黎部八十一寨泰半南迁,遁入山野,乃有苗族。 世人所谓之“苗疆”,一在湘西武陵山区,以腊耳山为中心,称“红苗”,一在贵州黔东南的雷公山、月亮山一带,称“黑苗”,人口都在百万以上。 叶孤鸿将往之处,便是黑苗所在境域。 二人行到八九日上,抵达顺元城,此时暮色渐深,二人寻了个干净些的客栈落脚,令小儿造些饭菜,端进房里吃喝。 东华子一边大嚼,一边说道:“这个城子,名字何其无耻,居然叫做甚么顺元城,不过这里的菜又酸又辣,倒是合贫道的口。” 昆仑派地处青海,饮食也重酸辣二味,果然同黔菜味道有相近处。 叶孤鸿笑道:“顺元二字,说来话长,这方疆域,若在春秋时期,乃是夜郎国疆域,后为汉武帝征平,设牂牁郡,至蜀汉时,有彝族首领济火,协助诸葛亮征缴孟获,又平定了牂牁僚乱,后主刘禅亲赐缕银鸠杖,封为罗甸国王,即所谓罗施鬼国。” “后来宋太祖打平四百军州,鬼国国主普贵入汴梁朝贡,以示臣服,宋太祖大悦,划其域为贵州,许其世镇于此。” “及至蒙元灭宋,改贵州为顺元,建了这座顺元城,设立顺元八番等处宣慰司都元帅府,治理苗、布依、侗、瑶、壮、彝、土家、仡佬各族。” 顺元城者,后世之贵阳也。 “时任宣慰使叫做霭翠,暮霭之霭,翠玉之翠,此人乃是昔年鬼王普贵的后代,元廷赐名伯颜溥化,封罗甸侯、龙虎大将军,乃是当地说一不二的土皇帝。” 东华子听他侃侃而谈,一时菜含在嘴里都忘了咽下,惊奇道:“师弟,伱倒是博学多才,贫道本来还说,应该我扮举子书生,你扮书童小厮,这才像样,如今看来,却是贫道小看了你。” 叶孤鸿笑而不语。 按理说来,这个霭翠放在时下,的确不是小可人物,但置于历史中却是不值一提,叶孤鸿又没特意研究过历史,如何竟能得知? 原来这霭翠也便罢了,但是他后来所娶的一个年少夫人,真个名声赫赫,后世广场舞大妈无人不知,那便是“奢香夫人”! 叶孤鸿当初偶然听到此歌,一时好奇,搜索了一番,才知确有其人,观其资料,又被“罗施鬼国”四字吸引,继续搜索,这才有所了解。 次日二人出城,叶孤鸿又想起奢香夫人,看看四下无人,唯有青山曲水,忍不住放声唱道:“乌蒙山连着山外山,月光洒下了响水滩,有没有人能告诉我,可是苍天对你在呼唤……” 这歌儿他也只记得几句副歌,虽然曲调大异于时下,但偏偏高亢激昂,节奏感极强,东华子听在耳中,忍不住手舞足蹈。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山间,前者引吭高歌,后者拍手跺脚,正自得其乐间,忽然迎面撞出一队人马。 叶孤鸿下意识看去,对方约有一二百人,皆生得黝黑精干,肩披鸟羽披风,身穿红色掩心皮甲,下摆如裙,腰带中插着单刀,手中持红黄两色木盾,其中又有二三十个格外长大的汉子,手持八尺三叉镗,显得甚为精锐。 这伙人杀气腾腾,数百只眼睛同时望向叶孤鸿、东华子,眼神狰狞狂野,便如看待猎物一般,东华子只觉呼吸一滞,顿时停了舞蹈。 叶孤鸿眉头一皱,对方那种充满侵略性的眼神,让他下意识生出不快,哗的一展折扇,一面轻摇,一面把歌儿唱得越发响亮。 对方仿佛感受到了某种挑衅,齐刷刷停下脚步,其中一个高壮汉子走出,眯着眼上下打量越走越近的叶孤鸿,忽然撮唇而啸,身后众人迅速展开,变为横队,将本就不宽的山路彻底拦死。 叶孤鸿轻声一笑,在那汉子面前一丈处站定,淡淡问道:“阁下拦我主仆二人,是要索取买路财么?” 奢香夫人生卒年代,大约是1361年至1396年,彝族名舍兹,系四川永宁宣抚司、彝族恒部扯勒君亨奢氏之女。 因情节需要,将时间前移,兄台们勿做深究。 另外,有些卡文,写的慢了,内心深为不安,容小弟今天夜里补上。 第135章 彝刀犀利,飞剑横空 那汉子一双眼,直似野狼饿虎,盯着叶孤鸿,用颇为生硬的腔调道:“你来此处,是何居心?” 叶孤鸿把扇子摇一摇,坦坦荡荡道:“居心?呵呵,所谓读万卷书,走万里路,学生要上京赶考,沿路特地来看些真山真水,以博见闻。” 那汉子摇头冷笑道:“这片大山,不欢迎你们汉人。” 叶孤鸿讶然道:“真的吗?” 随即摇头笑道:“我不信!除非你让大山告诉我。” 东华子一路听他唱歌,此刻旋律犹在耳中回荡,听见“告诉我”三字,下意识唱道:“伱让大山来告诉我,可是大山要你快滚蛋……” 词儿虽然不同,调子却正是叶孤鸿方才所唱的“有没有人能告诉我,可是苍天对你在呼唤”。 尤其唱到快滚蛋三字时,东华子侧过身体,左手压着拍子,向外连甩三下,姿态十分风骚。 那披甲汉子眼珠一瞪,血红,东华子脸色一白,胖手捂住嘴巴,这才惊觉自己竟是唱出了声! 原来昆仑派位于青海之地,当地人爱“漫花儿”,其调悠长高亢,其词直爽大胆,尤其是男女对唱,格外热辣,东华子年轻时正是个中好手,兴致一起,现编现唱也不在话下,因此对音乐的感受力远远强于常人,不然缘何方才孤鸿一歌,当即便舞? 可惜这披甲汉子哪里懂得艺术家的柔肠?还道东华子故意挑衅,噌的抽出刀来,狞声道:“大山没有嘴巴,我让刀子来告诉你。” 叶孤鸿仰头一笑,一个滑步退开,朗声道:“山中有猛兽,有强盗,你道我一个文弱书生为何敢走?便是我家书童有万夫不当之勇!你坏了他唱歌的兴致,他若要打死你,连我这做公子的也保不住。” 东华子都呆住了,瞪着叶孤鸿说不出话来,心想野人人多势众,又如此蛮横,我们好歹陪几句好话,厮混过去不好?这般惹他们却要作甚? 他却不知,叶孤鸿态度强硬,一则厌憎对方无礼,二则看出这些人虽非汉民,却也不是苗人打扮,此地离黑苗聚居地已然极近,不由生出别样心思。 那汉子怒道:“汉人懦弱,何来勇武可夸?我先斩杀这猪,再同你计较。” 说罢唰的一刀劈出,东华子斜身避开,向后一跃老远,拔剑在手,神情又惊又怒,怪叫道:“好汉须也当不得人多,他们这般多人,我们如何能赢?” 叶孤鸿笑道:“你不会拿下这个做人质?” 东华子眼睛一眨,喜道:“这个法子不错!” 眼见那汉子追来一刀,东华子侧身一让,反手一招“大漠风沙”,剑势浩荡,那汉子一惊,连忙拧腰提臂,回刀反挡,但听叮的一声,东华子那柄精钢长剑应声而断。 叶孤鸿眼神一变,先前看这些人装束,便隐隐有所猜测,此刻看见那汉子单刀锋利如斯,再无怀疑,脱口道:“原来是彝人!” 他毕竟是传武出身,别的事物或许晓得不多,武学方面到底有些见识,认出了对方的彝刀。 元《云南志略》有载:“彝人善造坚甲利刃,有价值数十马者。” 尤其彝人所佩单刀,格外讲究,按照习俗,家中若生儿子,父祖便购三四十斤好铁火烧锤炼,如此每年数次冶炼,直至其子十五六岁时,铁已炼得仅余七八斤,才按照儿子体型高低,造为直刃长刀。 其刀短柄无护手,于柄上镶嵌金银,背厚刃薄,锋锐无比,最利劈砍,东华子那口剑也算利器,却难当此刀一击。 不过对方这一下招架,乃是临时变招,周身不免破绽大露。 东华子惯于厮杀,虽折了宝剑,却不慌忙,大喝一声,三阴手使出,一把抓住对方腰间,内劲一吐,那汉子顿时软倒,口中却大叫道:“这是五毒教的蜈蚣爪!果然是五毒教的恶人…&%¥*! 最后几个字,却是用彝语喝出,叶孤鸿、东华子俱不明其意,那些彝人则听得清清楚楚:保护公主! 便听哗啦啦一阵响动,半数彝人抽刀提盾,变为一个圆阵,仿佛在保护着什么人,剩下一半人满面激愤之色,呐喊着杀了过来。 东华子大喝道:“都住手!不然道爷一爪子抓死了他!” 然而那些彝人也不知是听不懂汉话,还是不在乎此人生死,脚步丝毫未慢,为首几十人挺着三叉镗恶狠狠扑来。 东华子大惊,顾不得撕票,连忙抢过那口彝刀,施展昆仑派的三合刀法,但听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叉镗潮水般刺来,逼得东华子步步退后,连连叫道:“怎么好?怎么好?” 叶孤鸿却是暗喜,心道对方果然是五仙教的对头,口中喝道:“师兄小心,我去擒他首领!” 当下飞奔而出,数十个持刀盾的彝人呐喊着迎来,叶孤鸿右手一甩,天蚕线甩出,系在不远处一根树杈上,全身嗖的飞起,直跃到大树上,顺势收线,双足一点树干,疾飞而出,待力竭将落,复将天蚕线甩出。 这山间道路,两边大树极多,他仗着一条天蚕线,不过两次借力,便飘出十七八丈远,正跃至彝人圆阵上空。 一众彝人看不清他掌中天蚕线,只见他举手投足间凌空飞纵,如同腾云驾雾一般,都不由骇然惊呼。 叶孤鸿身在半空,居高下视,见那阵心之处立着五个年少女子,其中四人服饰相同,似是丫鬟,居中一个少女,身着华丽彩衣,遍体金银饰物,头上以布一层层缠裹,外面缀着一层层银饰,便似一座白银宫殿一般。 少女有些费力的仰起头,不忘用两只白嫩小手左右扶住厚重头饰,只见蓝天白云之下,一个汉家儿郎飞扑而下,甚至连他眼中的光芒、唇角的浅笑,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瞬之间,少女心中陡然浮现出一个意象,便是对方仿佛一只骄傲的苍鹰,而自己却似无助的鸡雏,生死尽在对方一念之中。 少女周围十余个彝人,齐齐把刀刺向当空,叶孤鸿清叱一声,右手挥出,但见一道紫光荡出,呼啦啦扫过一圈,十余柄锋利彝刀尽数荡开。 四下众人看得明白,那道紫光,离叶孤鸿手掌至少一丈有余,这般手段,已和传说中的剑仙无二,一时间,人人心中都是一片冰凉。 众人惊呼声中,叶孤鸿飘然落地,手掌一张,那紫光蓦然飞退,众人这才看清,乃是一柄紫巍巍的宝剑,正横在那彩衣少女颈间。 周围四个少女尖叫着扑上,叶孤鸿右手持剑不动,左手飘飞如兰花,瞬间连点四人十余处穴道,四个少女顿时僵住,八只大眼睛齐齐一眨,眼泪小河般流淌下来。 彩衣少女轻叹一声,低声道:“求求你,只杀我一个,不要伤我族人。” 第136章 我饶你命,你叫我儿? 少女声音,恰如清溪解冻,又若雏凤呢喃,汉话说得虽不大标准,却是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叶孤鸿忍不住笑道:“好啊,那便瞧你面上,不伤他们。” 随即伸直脖子高声叫道:“书童呀,你虽有万夫不当之勇,却要谨记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可伤了他们。” 阵前那些彝人见自家公主落入敌手,虽是又惊又怒,却都下意识停了攻击,东华子气喘吁吁,满眼都是茫然神情:这叶孤鸿难道会飞?人家阵势结成,他却是如何进去的? 他方才一心应敌,却是不曾见叶孤鸿施展的手段。 那彩衣少女听叶孤鸿答允,低声道:“多谢。” 随即用彝语大声说了一通,周围彝人都怒吼起来,有的人满面痛苦,有的人嚎啕大哭,又有不少人干脆拿起刀子,便要自行了断。 叶孤鸿吓了一跳,大喝道:“都住手!” 随即皱眉看向少女道:“你同他们说了什么?” 少女飞快地瞟他一眼,立刻转过头去,喃喃道:“我说,伱能飞天遁地,又能御剑伤人,乃是传说中的剑仙一流,大伙儿若要反抗,必死无疑,因此我死之后,速速离去,不得替我报仇。” 叶孤鸿好笑道:“罢了!拦我去路的是你们,先动手砍人的是你们,我这般一个书生,杀鸡都手软,何况杀人?我几时说过要杀你?” 少女讶然道:“你、你不是五毒教的‘毒手书生’么?” 她扭过头,上下打量叶孤鸿,一双秀气的眉毛,下意识皱了起来:“穿蓝袍,拿折扇,长得、长得也俊俏,没错呀,和传言之中一般无二。五毒教既然派你拦截于此,自然是为了杀我,破坏扯勒部和罗甸国联姻吧?” 叶孤鸿好笑道:“怪不得你们见面就喊打喊杀,怎么,穿蓝袍拿折扇,长得好看,就一定是甚么毒手书生?那穿彩衣戴银帽,眼睛大皮肤白,也一定是彝家的仙女?” 少女反应了片刻,才听出是说她像仙女,雪白的脸蛋,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彝人性格直爽,自小到大,夸她好看的人数不胜数,这般绕着弯子夸的,叶孤鸿却是第一个。 便见叶孤鸿把长剑往腰上一拍,便似凭空变没了一般,随即双手一扬,将四个侍女的穴道解开,诚恳望着少女道:“呐?看见了吧?我的确不是甚么毒手书生。” 少女似乎依然有些不信:“可是……这片大山里,是彝人、苗人的地盘,很少有汉人敢进来。那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叶孤鸿微笑道:“我是蜀中峨眉县的一个读书人呐,带着我的胖书童,准备去大都参加科举,特意从山里穿行,是为了见一见大好河山,开拓胸襟眼界。” 他笑意坦荡,阐述明白,少女不由自主点了点头,露出歉意神情:“这般说来,却是我们的不对了,幸好你神通广大,不然岂不是糊里糊涂做了冤枉鬼。” 叶孤鸿倒吸一口凉气,仿佛后怕般说道:“是啊!你不提我都没想起,可不是差点被你们害了?” 少女看他神情,越发觉得愧疚,嗫嚅道:“要不,我想个法儿赔偿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