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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起来了,陈嘉效才不关心,前不久,他们才因为这个系统一些本来就存在的争议差点发生口角。

    渴望他理解吗?或许他会说出比陆桥让自己更陌生的话,郑清昱想,她不会和陆桥当面争什么,可如果对方是陈嘉效,她会控制不住,想狠狠嘲讽他一个外行人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拿他在自己领域傲慢的态度去做点评。

    可其实陈嘉效或许连事情细节都了解不全,他如果口出恶言,那也是出于对一个地方具有攻击性的本能。

    “陈霆民又骂你了?”陈嘉效好像的确和郑清昱不在一个频道,不得而知她想了这么多,他甚至笑了笑,漫不经心的狂妄,“你放心,我也骂过他了。”

    郑清昱皱了皱眉,脱口而出,“你喝酒了?”其实毫无依据,只是凭感觉,陈嘉效怎么这样?

    他像为了逗女孩子开心,自恋幻想女孩子已经被打动,所以他也笑了。

    陈嘉效在朦胧夜色里,眼角发红,被风吹的,一身清冷尘灰。这雨一直也没下,此时此刻,他就在月亮湾八栋前面的路灯下,重重吸口烟,过肺过了很久,颓废又漠然的脸,被骤然喷出的一条混重白雾彻底淹没。

    是喝了点酒,他很少涉足酒吧,可前半夜看到她和她丈夫一起散步,陈嘉效突然很想喝酒,没叫人,独自在散台,热情似火的女人让人眼花缭乱,身边有热衷于给他介绍的,清一色是这种类型,问为什么,他们一致笃定“你就适合这样的”。

    好像只有笑起来像太阳,叽叽喳喳话题不断的女人,才能治愈他一眼看过去就有缺陷的人生,撼动那颗冰冷的心。

    鼓点太嘈杂,变换不停又夸张的灯光闪瞎狗眼,但就是看不清那一张张浓妆艳抹的脸,陈嘉效忍着不适感拨通郑清昱电话,完全不考虑现在几点,人睡没睡,有时候,他承认自己的卑劣,自我到极点。

    想问她,喜欢来这种地方吗?

    很长一段时间里,陈嘉效认为她和他是同一种人。

    好吧,其实就想听听她声音。

    也不是,只要想到厉成锋和她走在一起,在月亮湾附近,陈嘉效脑袋就要爆炸了。难道他也会在月亮湾过夜吗?郑清昱怎么敢。

    她没接,陈嘉效冷漠挡开一双双鲜艳漂亮的手,雕塑一样不可侵犯穿过欲望涌动的人潮,出了酒吧,他看眼天,敞着大衣两手插兜往回走,完全暴露在冷风中的是一张白俊又阴暗的脸。

    十分钟就到月亮湾楼下了。

    整个小区都在沉眠,到处静悄悄的,陈嘉效忽然又不想打扰她。她昨天才参加完婚礼,今天一大早就赶飞机回台城,六点多那会儿,还打电话给陈霆民。

    他就在旁边。

    院领导表情阴沉,被气的,昨晚的事,直接把陈霆民血压干到180,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居高位的人没有谁不害怕的,可他们只是害怕底下人捂不住悠悠之口威胁到自己官帽。

    休假的职工从两千公里外赶回来,吃饭时间陈霆民已经稳稳坐到饭桌旁边,沉默听了不到半分钟,就厉声喝斥:“他们闹也是你们办事不力,你蠢的啊,谁再闹就扣他毕业证,一个通报不够就发两个,学生你还不了解,人家就是要和你对着干的,和他们讲什么道理,谁敢散布谣言,就砍谁结业资格,我倒是看看,他们牛还是我牛!”

    旁边在倒降压药的“继母”,就比陈嘉效大五岁,是陈霆民的研究生,当初那个规培生生了个女儿,陈霆民没有给她名分,后来又和一个已婚的药代好了几年,对方离婚和他再婚,一直没养,直到这个研究生儿子都生出来了,陈霆民又离婚再娶。

    坊间流传的说法是陈霆民重男轻女,都忘了他还只是科室一个小小住院总的时候就有过一个儿子了。

    陈嘉效想起那天在滨城,和郑清昱“吵”过的话题,陈霆民现在的妻子也是这条路走过来,按理来说她会感同身受,可现在她只是在一旁默默准备自己的事,神色漠然,等陈霆民放下电话,给出她的建议:“那帮学生不过是趁这次凑热闹,事又发生在他们身上,一个个闹得倒起劲,照我说,应该通知到各个科室的老总教秘,先从这个月出科开始卡,出不了科,规培时长不够,他们就知道错了。”

    “你来干嘛?”陈霆民眉头压得很低,肉眼可见的烦躁,瞥一眼旁边的陈嘉效,更是气结。他一直希望陈嘉效能继承自己衣钵,可人跟着前妻长大,现在给外国人打工就算了,还染了一身资本主义坏毛病。

    “不是以为你要死了,没想到是装病躲回家,留下属在那边拼命。”

    陈霆民直接将筷子砸出去,柏橙赶紧把被吓哭的小朋友抱走,不敢掺和,忍不住偷偷看了好几眼陈嘉效,他一脸冷淡,姿态依旧是松弛从容,恰好也看过来,柏橙心漏跳一拍,匆匆把脸转开了。

    “你就这么希望我死?”

    “既然这样,下回让你老婆别大惊小怪的,如果再打我电话散布虚假消息,我会报警。”

    陈嘉效一下飞机就接到柏橙电话,说陈霆民因为本院职工和研究生发生医闹事件一晚上没合眼,在家里厕所晕倒了。他马不停蹄赶来这边,是想了解这次医闹,事涉研究生,那和郑清昱是不是也有重大关系,压根不是因为什么担心陈霆民晕倒。

    这种男人,死了才好,这是陈嘉效整个童年听到母亲那边家人说最多的话,成年后,陈嘉效觉得母亲如果不疯,他自己就会疯掉,所以他选择留在国内上大学,倒也不想和陈霆民有任何关系,一个人跑到最北边。

    从陈家出来,他没开车,自然而然就走到这边了,本来想打通电话的,就算像上次那样,她因为工作压力,受了傻缺领导的气不肯接他电话,可陈嘉效想试探,在滨城时他和她说的话,她有没有记住。

    陈霆民骂了她,她可以骂他,骂回来。

    不过两天没见,他发现自己想她了,非常想,想在她最疲劳最崩溃的时候狠狠做,这样她哭了,在他身下,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安慰她,吻她难得的眼泪。

    同样怀念,滨城的短短几天。

    落地台城之后,这座城市的秋风都柔和许多,没有让人抑郁的肃杀深色。白蜡的枫叶、酸甜的糖葫芦、拥挤的烤牛店、五光十色的江景通通像遥远岁月里遗失的一切,分不清到底是古老的记忆还是梦幻的幻想。

    陈嘉效给自己点了支烟,一个人在街头漫步,生人勿近的冷酷、孤单,却是满脑子绮丽,想让她趴在胸口替他点一支事后烟。

    紧接着,他抬眼看到了她和她的丈夫。

    陈嘉效其实没有任何感觉,只是想自己正视了一个事实:在单位面对领导施压,劳累奔波一天后,如此温馨宁静的夜晚,她是留给家人的,站在她身边那个高大的男人,拥有合法身份去聆听她的委屈,分担她的压力,舔舐她的伤口。

    在厉成锋身边这么沉静温婉的郑清昱,陈嘉效也是第一次见,她看起来没有任何伤口暴露在外面,不像面对他时有那股令人捉摸不透的不可一世的暴躁、绝望——不像郑清昱。

    厉成锋说他们刚从老人那边出来,这更让骄傲的陈嘉效恨不得将自己撕碎,毫无存在感才好,他不可遏制地想象着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再看看自己,对比太惨烈。

    他想,也许两人和好了,在老郑知晓郑清昱有离婚想法后,鼓动全家人出面调和,郑清昱决定再给那个男人一个机会。

    无论在哪国,陈嘉效恨透那些什么都不懂自以为是做“调和者”的人们,他们沾沾自喜,以为又拯救了一段感情,一个家庭。

    郑清昱会是那样的人吗?

    陈嘉效忽然发现其实自己一点不了解她,十年后再见,在拥挤电梯间,还是惊鸿一瞥,她依旧清冷、淡漠,美而自知但不自羡,过分清醒自我的模样狠狠抓住男人眼球,而这些,也是让有心、无心一切蠢蠢欲动念头自动熄灭的隔绝地带。

    可之后,在酒桌上,陈嘉效又看到另一面,对于他而言全新又陌生的郑清昱,她是大老板的贤内助,健谈、爽朗,酒喝得很猛,一群男人的荤话也休想让她含羞露怯。

    可陈嘉效后来记起来了,她大学时期是混学生会。

    听身边人讲述了她和现任丈夫的“爱情故事”,可以用一个词来概括她这样让人惊艳又过目不忘,高学历有内涵家庭不差的女孩为什么最后嫁给了厉成锋这种“土豪”——妥协。

    男人得不到一件东西,态度转变得很快,他们表面夸郑清昱,实际上背地都觉得她和陈莉莉没太大差别。

    凭郑清昱自己,叁十岁,她恐怕还在医院底层挣扎,拿最少的钱干最辛苦的活,临床科研教学需要叁手抓。可嫁给厉成锋,她从临床逃离出来,坐上了办公室,许多人梦寐以求可压根没有机会争取的行政岗,工作变成了一件消遣,还在这个领域,变成某种程度上的领导者,也不算辜负青年时期的理想,如果哪天不想干了,厉成锋随便一张副卡就够她挥霍。

    这让“郑清昱”这个名字,变得更遥远,却让她这个人多了几分真实感,原来,高高在上的女神没有和初恋终成眷属,世俗地和这个年纪最适合自己的男人结婚了。

    陈嘉效不知道厉成锋具体是怎么帮郑清昱的,很大可能是砸钱,某天在酒桌上,他吞云吐雾看着厉成锋身边的郑清昱,酒精开始发挥,想:如果郑清昱早和他重逢叁年呢?他要帮她,会比厉成锋要轻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