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但我不能告诉他们,天分、家世、甚至狗屎运,都比努力重要,我只能说,要努力,努力就能改变一切。” 江语乔安静地听她说,她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她没想到,让江晴痛苦的会是这些。 “我时常会想,你说老师在教学生什么呢?背书、做题、拿高分?除了这些呢,教书之外的育人呢,学生从早到晚关在学校,课间十分钟都不能下楼,全班四十人,超过三十个都是近视眼,他们的身体健康吗?我曾经和班里的学生玩过真心话,让大家匿名写下自己的苦恼,一部分人苦恼成绩下滑,大多数则是苦恼父母的压力,十三岁的小姑娘手腕上全是割腕的伤疤,他们的心理健康吗?可无论是那一种,我都无能为力,我对他们的人生无能为力。” “姐。”江语乔握住她的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江晴轻轻叹了口气:“我们大学宿舍四个人,都回老家当了老师,前段时间同学聚会,和我一样教中学的舍友提起校园霸凌的事情,你知道他们班上的学生如何欺负别人吗?” 江语乔摇头。 江晴又叹了口气:“他们是寄宿制学校,有个男生不爱说话,性格内向,和他同宿的几个看不惯他,晚上回宿舍后就当着他的面紫危,初中生,十四五岁,一整个宿舍都这样。” 江语乔惊得张大了嘴:“这......这......这是、什么、展示什么?男子气概?” 她难以理解,江晴难以理解,江晴的舍友也难以理解,这算是霸凌吗,算是违反校规校纪吗,怎么教?怎么管?最终不过是给男生调了宿舍,剩下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舍友说:“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什么样的学生都有。” 人人都说,老师是神圣的职业,应该奉献、无私、平等地爱每一个学生。可是老师也是人,也会逃避,也不想惹麻烦,也有喜恶,做不到一碗水端平。 “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教育者,我当老师也不是因为热爱教育,只是爸妈让我这么做,这工作稳定,有寒暑假,不加班,只是这样而已,我只能算是......一个背完了教案的机器。” 这些让江晴感到痛苦。 “姐.......”江语乔轻轻说,“大多数老师都是这样的。” “我明白,只是......”江晴垂着眼,“我读小学的时候,上学还没有现在这样痛苦,学校每周会有两节音乐课和美术课,音乐老师会带我们听一整节课的古典曲,听肖邦、莫扎特、门德尔松,二年级课本上有克莱德曼的《星空》,她从《星空》讲到贝多芬的《月光》,我到现在都记得《月光》是如何创作的。美术老师则会带着我们去操场捡树叶学拓印,教我们看叶子上脉络的走向,如何用粉笔画云,如何一笔画出一只白鸽,我们会用木板做创意书签,不分第一名第二名,每个学生都是第一名。”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学生哪有音乐课美术课,要不是中考考体测,体育课估计也没有了,我们教人死读书,读死书,却要求学生融会贯通灵活运用,想来也是挺蛮横的。” 江语乔看着她:“姐,工作没有意义。” “我知道,我只是不知道该和谁说这些,这些都不是正当的、不想当老师的理由,至少在爸妈眼里不是。”江晴神色落寞,“我只是有些、有些好奇,如果我没有当老师,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江语乔想起她少女时代的梦:“如果让你重来一次,你想去做些什么,经纪人吗?” “不是,早就不是了。嗯......我想开一家理发店,开一家理发师都是女孩子的理发店,为什么理发师都是男人呢,女孩子才更了解女孩子呀。每天喷香水,摆鲜花,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我其实很想试试粉头发的......但是也晚了。” 江语乔狠狠摇头:“不晚,什么时候都不晚,姐,如果你想离开原礼去外面,那就大胆的去,你才二十五岁,你的人生生才刚刚开始呢。” 江晴没说话,只是温柔地看着她,在她眼里,江语乔还是十岁左右的样子,永远仰着头,神色坚定,天不怕地不怕的。 她至今记得某年夏日,爸妈带她来老家看奶奶,大人们都睡了,江语乔忽然推醒她,趴在她耳边问:“姐姐,你要不要去看知了猴?” 村子里的夜是亮的,月亮挂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许是因为月色s诱人,一向规矩的江晴被蛊惑,跟着江语乔偷溜出门,夜半跑去田野上捉知了猴。一整个田野无边无际,辽阔的世间只剩下她们和连绵的麦浪,遥远的风吹着遥远的云,从地平线的方向追来,江语乔站在山丘上,举着她的小网兜,大声朝江晴喊:“我抓到第四只啦!” 然后被发现孩子丢了的家长逮回家,挨了一顿臭骂,江正延气疯了,指着江语乔训她:“就没你不敢的事儿,那田里多危险啊!女孩子家家,假小子一样!” 可江晴始终记得那一夜,记得江语乔拉着她的手在夜色里奔跑,记得她们穿过麦田爬上山丘,记得江语乔站得很高很高,月亮那么高。 她的妹妹何等勇敢,何等自由。 第29章 2018-2012(3) 向苒走进一家蛋糕房, 周末午后,店里没什么人,店员消极怠工, 正躺在收银台的椅子上看电视, 向苒连问了三声有人吗,那人才懒洋洋地站起来, 随手从架子上拽下个不知道用了多少次的一次性手套,先是上下看了向苒一眼, 这才问:“来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