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他从斗柜中翻出条薄褥子,拿到院子里抖了抖,混着霉味的尘土袭来,他弓身打了个好几个喷嚏。以往这样腌臜的东西,府里下人断然送不到面前来,但当下这般境地,容不得挑剔。 抖落干净的薄褥子被铺在了硬邦邦的板床上,他扶着满崽小心翼翼地躺下。 满崽受了伤又淋了雨,这会儿像个火球似的,烧得浑身滚烫。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回忆起刚刚在院中看到有生火的炉子,便起身出门寻了些稍稍干爽的柴火,回屋中把炉子升起来。 那群人能留他二人在村里住一宿已然是让步,必不会想到拿些吃食过来,他们得靠自己。 等待水开的功夫,他撕下衣角的碎布,濡湿了冰凉的井水,覆在满崽的额前。 突如其来的凉意让睡梦中的人挣扎起来,扑在半空中乱抓的手被扣进掌心里,满崽缓缓睁开眼眸,“季...哥哥。” 即便是在病中,他也没能忘了二人临时的身份。 “我在呢,你且再忍一忍,待退了烧就好了。”季子彧眉心紧皱,落在他身上的眸光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满崽脸颊一阵发烫,他不自在地别开视线,只觉得被扣住的手无端燃起一片燎原,“你莫要拿哄祈安和大福的语气,同我说话。”他干巴巴地嗔怪了一句,好似刻意在隐藏什么。 “好。”季子彧眼眸微弯,口头上应着,说话的语调还是温和得不像话。 满崽甚少见他这幅模样,心里总有点别扭劲儿作祟,扫了一眼四周后,生硬地岔开了话题,“我觉得这地方甚是奇怪。” “的确。”季子彧应和,“过来路上,我瞧过李大牛和庄生走路的步伐,应都是会些拳脚功夫的练家子。” 尽管这两人竭力地假装自己是庄稼户,但手上的厚茧骗不了人,那是常年握刀拉弓留下的痕迹。不仅如此,他还发现方才冒出来的那几个汉子,言行举止,打眼来看都是训练有素的守军,只是不知道谁在城郊的深山里养了这么多人,更不晓得这些人,和他们跟踪的杂耍班子又有何关联。 心中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他便想着趁夜黑深高时,在村子里去打探一番。 “你在想什么呢?”满崽伸手抚平他眉间的沟壑,好奇地问出声。 “在想明日怎么下山。”季子彧回得飞快,他神色自然,看不出半点端倪。 满崽以为他当真是这个想法,有些着急道:“那这个村子怎么办?咱们就这么离开?还没找到那些凭空消失的人的踪迹呢!” 他实在在意,在南巷看到杂耍班子众人身上系着的腰牌时,他就觉得不对劲,这才贸贸然跟出城,谁知不光被甩开了,自己还在林子里迷了路。 “别想这么多,治伤要紧。”季子彧扯下被浸得温热的碎布,摸了摸他的额头,“你烧得这般热,理应好生歇着,明日我带你下山寻大夫,至于这里,待咱们回城禀告给阿兄后,从长计议。”他一时着急,语气难免强硬了些,垂眸瞥见满崽惊讶的神色,他又忙不迭找补了一句,“这样安排,好不好?” “行吧。”满崽抽回被紧攥的手,讪讪地躺平,将季子彧盖在自己身上的外衫拽过头顶。 屋中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只听得二人浅浅的呼吸声。 “太、太晚了,你也歇息吧,有什么事情,明早醒来咱们再商量。”半晌,闷闷的声音从衣衫下传出,紧接着,满崽往旁边挪了挪身子,示意季子彧上板床。 且不论小小的窄仄的板床能不能容得下两个人,单说这身份有别,季子彧也不能逾礼僭越,他挨着木板床席地而躺,“我睡这儿就行,拢共还有半宿光景,凑活凑活。” 后背抵着湿凉黏腻的地砖,他很是不舒服,来回翻了两下身,才闭上眼眸。 满崽自觉好心被拂,麻麻索索地有点不得劲,适逢今日又是淋雨,又是摔山,颠簸得精神头都碎了,他蒙着脑袋,一歪头就睡熟过去。 季子彧心里揣着事儿,自是不会睡着,强压着想要侧目的念头,他默默地背起了心经,一直等到身侧的喘息平稳下来,才重新坐起。 不同于寻常时候的张牙舞爪,板床上闭目的人如今瞧上去有几分安宁乖巧,季子彧心头柔软得厉害。 拿外衫将满崽身侧都掖紧实后,他悄悄地拉开门栓,垫脚往屋外去。 彼时雨已经停了,乌漆墨黑的村中几盏灯笼闪烁,那是四处巡逻的人。 寻常的村子,即便夜间有野兽下山,也断不可能安排这么多壮汉巡夜,季子彧愈发断定此处有问题,他借由夜幕掩藏住自己的身形,避开巡夜的队伍在村中转悠起来。 村子不大,整个呈回字状向中心并拢,几乎没费多少功夫,他便沿一排排鳞次栉比的青砖瓦舍,摸到了村中间的一处高深的屋子。 这儿巡逻看守的人明显多了起来,里里外外少说也得十几人,都是威猛魁岸,肌肉虬结的壮汉,同他们相比,李大牛和庄生等人根本算不得什么。 季子彧在角落里蹲守了一刻钟,也没能寻到合适进去的时机,利落地歇了心思。他尚不清楚对方的底细,也不晓得村子里是何情况,若是贸然行事,不仅打草惊蛇,还会害了满崽,怎么合计都得不偿失。 正要转身离开,借着零星漏过来的那点碎光,他瞥见外围一间屋舍中,正满满当当地堆放着一人高的木箱,隔着一堵墙,都能感受到木箱中透出来的森然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