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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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站得有些远,距我十来米,放在白天我绝不会留意到他,可是现在不同,夜将一切消音,放大一切异常。 飞虫固执地撞向灯泡的保护罩,池易暄立在路灯下,长身鹤立,与我无声地对视。 夏日尚未结束,深夜的空气仍旧泛着凉。他没穿西装,就套了件灰色运动外套,拉链拉到胸口,白色运动鞋的鞋带系了结。 眼很有神,含着笑,像是会说话,黑发没梳到头顶,而是放了下来,风吹过时,撩动额前的碎发。 哪里看得出是三十岁的男人。 心忽快忽慢地跳了起来,我在他的注视下走到他面前。 温和的眉眼倒映着失措的我,仿佛在对我说他等了我许久。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池易暄眨了下眼,上下嘴唇轻碰像要回答,我抢在那之前举起一只手掌,示意他别说。 他的唇便又闭上了。 “你是来送我回家的吗?” 我的目光落向脚尖,我的影子很孤单,顺着脚后跟向后延长。 怕被他拒绝,又多此一举地说:“你陪一陪我吧。” “好。” 我掉转脚尖的方向,他跟了过来,与我肩并着肩。在这个没有月亮与星辰的夜晚,走在不够明朗的马路,我忍不住侧头去瞧他,几乎是走一步看一眼,很快就被他发现了。他的脸朝我转了过来,笑起来时上挑的眼角眯起来,脉脉温情。 “偷看我做什么?” 我局促地笑了下,耳根一阵发热。怎么今天讲不出厚脸皮的话。 池易暄看出了我的羞赧,轻轻笑了一声。 “上次给你带过去的橙子,吃完了吗?” “早吃完了。” 下次再给我带点吧?不过这句话没有说出口。 他又闲聊似的问我:“你房间的地板上怎么有那么多空酒瓶?” 鞋底碾过路面时,发出几不可闻的摩擦声,踩到小石头时就顿一下,好像走到一半,凭空出现一个顿号。 “为了能睡着。”我换了个话题,“你的新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 池易暄好像知道我对他的工作内容不感兴趣似的,简单三个字搪塞过去。 “你呢?”他反问我。 “挺好。”答得比他更为简略。 一直以来我都独自走回家,今天却有人陪。我感到很幸福。 我走得不快,池易暄将速度维持得和我一样。 “上次和家里视频时,你都不怎么说话。” “有吗?”他开始装傻。 “我演戏也很累的好不好?我没有你那么厉害。” 池易暄弯了弯嘴角,不置可否。 附近就是公园,路边有供路人歇脚的长椅,现在长椅空着,我坐了下来。 池易暄也停下脚步,在我身边坐下,手掌撑在身侧,两只腿放松地搭在一起。 面前的马路空空荡荡,看不见一辆车、一只鸟。此时此刻我们坐在这里,多失真。 我向他抱怨:“你对我真的好坏。” “为什么?” “一边说要和我划清界限,一边又同意陪我去看白志强……是不是只有在这种时候,你才会来找我?” 池易暄的眼垂了下去。 “哥,是不是只有我无可救药之时,你才会有一点心软?” 我问出口的问题到底是太晦涩,还是太尖锐,如石子投入井底,迟迟听不见回音。可能他也没有答案,对我的试探到底是出于爱,还是为了妈妈,他也不再能够分得清楚。 就像我也不愿细究,爱情与亲情的占比各自是多少。有就很好,同情也好。 要怎么样做,才能够激起他的同情心?如果把我的胸口刨开,让他看到我血淋淋的内里,他就会心软吗? “哥,上次去医院复查时,我问了医生一个问题。” “你问了什么?” “我问她:要怎么样分辨现实与幻觉。我会听见不该听见的声音,会看见不该看见的事物,她告诉我成年人可以依靠逻辑来分辨幻觉。” “逻辑?” 我点头:“幻觉往往脱离世俗逻辑,就像人不会飞、动物不会说话。假设我手里有一杯水,将它放到桌子上,如果它穿过桌面,掉在地上摔碎了,那么水杯就是幻觉,我就能以此来分辨真与假。” “如果桌子也是假的呢?” 我如鲠在喉,自言自语道: “那我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语毕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得泪花都出来了,拿手指去擦眼角。怎么我哥就这么聪明,聪明又残忍,一句话就把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认知系统全部摧毁了。 “你在笑什么?” “笑我自己傻。” “哪里傻?” “不知道……就是感觉现在和你坐在这里,说这些事情的我,很傻。” 借着酒劲,我对他说:“我想问你个问题。” “问什么?”他很耐心。 我将两只腿往前伸,手撑在大腿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对我说过那么多次爱我,那都是真话吗?你很早就知道我生了病,你是不是为了迁就我才那么说?” 水杯与桌子都是假的,爱会是真的吗? 没有立即听到他的答案,可能撒谎需要时间打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