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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娘不在乎,娘虽然没说过,但我知道娘其实并不想让我去找。” 他如果真去找了,那要认祖归宗吗?那张幼双呢,要嫁给那人吗?这对张幼双而言反倒是一种负累。 “学生今天把它拿出来,是想把它埋起来的。因为,儿已经有了俞先生做父亲。” “其实不瞒先生,学生很早之前就在想,如果学生能有先生这样的父亲该有多好。” 少年嗓音清冽,神情郑重,缓缓地,坚定地俯身行了一礼,“先生很好,能做先生的儿子,是学生之幸。” 俞峻一时怔忪,语塞住了。 他袖口遮掩下的指尖动了动,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过了很久,才有些违心地轻声问道:“我不在乎这个,你当真不想知道?” 张衍迎上俞峻的目光:“学生有先生做父亲已然足够了。” 没等俞峻开口,张衍又主动道:“先生,要与学生一起去把这红木匣子埋起来吗?” 张衍选的地方位于松树下面。 俞峻道:“拿来。” 张衍愣了一下。 俞峻已挽起了袖口,垂眸说:“我替你来铲。” 这几天天寒,泥土冻得硬邦邦的。 一铲子下去,拂去了土上的积雪,俞峻撬动了下面的泥土,微一使劲儿,没到一会儿功夫,就刨出个大小合适的小坑来。 头也没抬地朝张衍伸出手,就要把红木匣子放进去。 张衍愣了好半会儿,心头升腾起了股暖流,将红木匣子递了过去,孰料在外面站了太久。 指尖都落了层疏疏的薄雪,手指冻得僵硬,一时没拿住,竟然“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一声轻微的闷响,玉佩从棉花里滚了出来,咕噜噜跌进了雪中,又是白玉,乍一看竟然辨不出摔到了哪里。 俞峻找了几秒钟这才找到,拿起来一看,却直直地僵在了原地。 手上这块玉佩并无花纹雕饰,很是素净,通体洁白,白得晃眼,几乎如玉刃般刺入了俞峻的双眸。 刺得他眼球生涩,俞峻眼睫颤了颤,脑子里轰隆隆作响。几乎要疑心这是不是他一个梦了。 如若不是梦,缘何他丢了这么多年的玉佩会在张衍这里。 掌心不自觉地收紧了,这硌手的触感仿佛提醒他这不是个梦。 回过神来,张衍正错愕地一迭声地叫他。 俞峻握紧了手上的玉佩,不错眼地盯着张衍看,“你这玉佩当真是你母亲给你的?” “先生?”张衍不明所以,错愕地看着他,“这的确是娘亲给我的。” 俞峻:“你过了今年十五了吧。” 十五岁。 倒回去算,张衍他出生的那一年正好是永庆八年和永庆九年中间。 俞峻又问:“……你母亲遇到你生父的时候可是永庆八年?” “……的确是永庆八年。”张衍不明白为什么看到这玉佩俞先生的脸色就变了。 他只觉得他心头忽然飞快地跳动了起来,鼓噪得难受,心跳越来越快,仿佛一个疯狂的示警。 他茫然又难受,差点儿掉下眼泪来:“先生?” 俞峻攥着玉佩的掌心又紧了一寸,不知道是在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张衍的眼泪几乎掉在了他心上。 血脉相连的触痛令他心头都好像收紧,收紧成了个小拳头,心上这滴眼泪烫得他眉头都忍不住皱了起来。 “……永庆八年的时候,我奉命来江南治水,正停留在越县。” “……你是什么时候生的?” 张衍忽然像察觉了什么:“学生是12月的时候生的。” 那往前推,张幼双怀他的时候该是在春天。 春天,他那时候的确是在越县,彼时他将要还京,赵敏博为他设宴饯别,他不胜酒量,喝得多了点儿,回去的时候才发现玉佩没了。 在看到玉佩的第一眼,他好像就没考虑过玉佩遗失被张衍生父捡到的可能性。 好像本该如此,顺理成章。 如今这细节一一都对上了,更再无这个可能。 掌心的白玉佩几乎快陷入了皮肉里,这股异物感好像也透过了掌心肉,深深地扎进了心里。 松雪无尘,小院飘寒。 纷纷密密的雪花落在了俞峻肩头,发间,他静默地站在那里,几乎快要凝成了一座冰雕。 就在这时,俞峻忽然想起了那个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梦,那个逼真的梦,以至于他回去之后依然记了好几年。 他一向是个实干者,信奉身体力行,向来不敬神佛,对鬼神之事敬谢不敏。 可是,这一回,俞峻却忍不住去想,这天底下难道真有神仙不成?还是说这当真只是他一场梦。 他握紧了玉佩的手攥紧又松开,震撼之后,乌黑的眸子里竟是一片恍惚和苍茫。内心亦如这大雪纷飞,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几十年前,他少负才学,恃才傲物。无意于男欢女爱,惟愿能脚踏实地,多做些实事,为生民立命,为这天下海晏河清略尽绵薄之力。 千算万算,却偏偏输在一个“傲”字。 那一天,那矜贵高傲的少年跪倒在自己一向都看不上的佛龛前,唇瓣哆嗦着,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换家人能回来看他一眼。 回想往事,竟如大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