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 画饼

    第二天一早，赵锋和王德安便赶到了医院，去看望那位据说曾经在狱中画出过“八臂八眼怪物”图画的杜老头。

    杜老头保外就医的医院，自然是需要监狱指定的，不过从他的单独病房的环境，还有病房里的设备，配的一个专业护工来看，这显然是他自己花了不少钱的。

    王德安奇怪地对同伴小声道：“昨晚看资料，他不是已经没收非法所得了么，而且也没有亲人。”

    赵锋说道：“我去问问。”然后便向那明显不是医院的护工询问了起来。

    那护工也没有隐瞒，直接说付钱的是杜老先生的一位干儿子，之前是狱友。

    “狱友？干儿子？”赵锋皱眉，找护工要了那“干儿子”留下联络的手机号和名字，然后传给信息收集部门，让他们去查一下。

    赵锋和王德安走进了病房，在杜老头的病床旁边坐下，轻声问道：“杜老先生，你好，我们俩是‘国际新视角’的记者，医院的人有跟您说过了么？我们想对您进行一下采访。”

    病床上的杜老头勉强地撑着眼皮，看起来非常的虚弱，那护工在旁边也交代道：“你们尽量快一点，别太久。”

    赵锋应下后，又微俯身体，凑近杜老头的耳边，说道：“杜老先生，您感觉怎么样？”

    杜老头眼珠子动了下，看了他一眼，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道：“快死了，不过应付完你们应该没问题。你们要做什么采访，我就是个老骗子而已，可能没法给你们什么猛料。”

    赵锋觉得有些奇怪，杜老头虽然看起来确实是病入膏肓，很虚弱的样子，说话声音也很小，还有点颤音，但却莫名地给人一重很淡定、很稳的感觉。

    “是这样的，不知道您之前有没有看新闻，缅国的孟塔米拉在三月初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集体受幻象影响的事件，有几个街区的人，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有很多手臂、很多眼睛的巨人幻象，从城市中间走过，然后消失。所有看到的人，第一时间都感受到了震撼和恐惧，还有很多人有后续心理上的影响，连人生轨迹都发生了改变。”

    赵锋说话的时候，一直在观察着杜老头的脸部表情。

    他发现，在提到多臂、多眼巨人幻象的描述时，杜老头的表情有微弱但清晰的变化。

    于是他看了眼王德安，后者会意，从包中拿出平板电脑，调出那张之前在新闻上出现过多次的八臂八眼巨人幻象的素描图。

    一看到那图，杜老头立刻强睁开了双眼，脖子微微上抬，嘴巴微张，似乎想要奋力坐起的模样。

    如果此时给杜老头拍一张照片发到网上，估计会被不少人配上“爷爷你等的《xxx》终于发布了！”“快扶爷爷起来！”之类文字当成热门表情包传播。

    赵锋赶紧给杜老头脑后加了个枕头，将他脑袋枕高了一些，然后接过王德安的平板电脑，拿近一些，一边展示给他看，一边说道：

    “老先生，你是不是见过这个图上的东西？我们这次之所以会过来，就是听说你在监狱里画过类似的图，不知道那图还在吗，能不能给我们看看？”

    杜老头却没有回答，而是盯着那平板电脑上的画，先喘了两口气，才说道：“跟我讲讲你说的那个……孟……”

    “孟塔米拉。”

    杜老头：“讲讲那个孟塔米拉的事，是怎么发生的？”

    赵锋、王德安也早有准备，直接用平板电脑播放了一段他们觉得把事情起因经过讲得最清楚的中文新闻片段，给杜老头看。

    赵锋一边观察着杜老头的表情，一边补充道：“当时孟塔米拉正在发生一场暴乱，那个巨人幻象的出现，某种意义上来说，阻止了这场暴乱，救了很多人的命。”

    他从昨天晚上看到的资料，监狱里其他人对杜老头行为的描述，以及刚刚杜老头的反应，约莫着推测出其看待“八臂八眼巨人幻象”的立场，有些刻意把巨人幻象往好的方向描述——当然，他的话本来也是事实。

    果然，听到这话，杜老头笑了起来：“很正常，很正常……”

    但没笑一会，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引得守在门边的护工赶紧过来。

    缓过劲后，杜老头看向赵锋：“你们想……从我这里知道……祂从哪来？”

    “您确实见过这东西对么？能告诉我们，您是在哪见过它的么？”赵锋问道。

    杜老头眼睛看向天花板，吐了口气：“梦里。”

    “梦里？”赵锋微怔，和王德安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同时想到赵锋之前靠着梦境指引找到紫桓山深处那藏于山洞中尸体的事。

    “能讲一讲……您做的那个梦，是什么样的么？梦里那个八臂八眼的巨人，它和这图上，有没有什么细节上的不同？如果您有以前画过的图，就再好不过了。”赵锋继续问道。

    杜老头艰难地转动脖子，看向赵锋的脸，忽然说道：“你也梦到过？”

    赵锋有些惊奇，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杜老头又艰难地笑起来，笑得喘起了粗气，缓了一会，才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想……都想找到祂，但那……并没有意义……”

    杜老头的声音变小了许多，但嘴巴还在动，于是赵锋俯下身，把耳朵凑过去，听到杜老头断断续续虚弱的声音：

    “……恐惧能照见真我……遵从你的内心……死亡也不是终点……不要害怕……顺从祂……顺从自己……”

    说着说着，杜老头忽然开始大口喘气，似乎有点呼吸困难，护工赶紧冲了过来，略一查看，就连忙按下呼叫器请医生过来。

    自然的，赵锋和王德安也被赶出了病房，在外面等着。

    他们俩也有点担心，可不希望过来探访一次，就害的杜老头直接挂了。

    过了一会，医生出来，询问之下得知，杜老头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不过他确实已是病入膏肓，没多久好活。而且也建议他们不要再和他聊那些会刺激情绪的话题，不然搞不好会有什么后果。

    于是赵锋和王德安只好先回酒店，从医生说的话来看，想再申请下一次见面，估计没有那么快。

    “他说的那些话，你有录下来吗？”王德安问道。

    “有，但他声音太小了，可能录的不太清，回头看看技术部门的人能不能处理一下。不过他说的话总共也就那么几句，我都记着。”赵锋说道。

    “恐惧能照见真我，遵从你的内心，死亡不是终点，不要害怕。”赵锋重复了一遍说道，他当初那个受到八臂八眼巨人指引发现死尸洞穴的梦境，虽然是老夏和向坤引发的“梦中梦”，但引梦的“情注物”并非八臂八眼木雕，所以在梦中其实没有受到恐惧情绪投影的影响，这会听到这句话，并不像早前齐豪国有那么深的感触。

    王德安笑道：“我差点跟着喊声奥利给。这杜老头说话确实挺神神叨叨的，难怪以前都在装神弄鬼骗人，他不会是故意这么说在pua咱们吧？莫非有些什么其他企图？不过他说的这些话，从几个关键词来看，确实和我们以前接触到的、看到八臂八眼怪物或巨人幻象的人感受比较一致。”

    “明天还是后天，咱们再看看能不能申请跟杜老头聊聊，直接问清楚他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梦到那八臂八眼怪物，还有他梦的具体内容是什么。”赵锋说道。

    不过当天下午，他们得到消息，杜老头的病情突然恶化，已经陷入昏迷，进了icu病房，可能快挺不过去了。

    他们俩赶到医院，询问了一下那个护工，杜老头的“干儿子”什么时候会赶过来，得到的答复却是他有事没法过来，不够医药费不用担心，该上什么治疗就上。

    “这‘干儿子’看来也不是多么孝顺啊？他和杜老头一起蹲监，说不定也知道一些什么，咱们要不要去找他聊聊？”医院的过道中，王德安小声问道。

    赵锋想了想，摇头：“那还不如调查一下杜老头在自首、入狱前发生了什么事，说不定能找到触发他做梦的原因。”

    王德安却不太同意：“也未必会有什么触发事件吧，你看咱们之前调查的那几起案件，哪件案子有什么确切的触发事件，不都是突然就出现了，你做梦梦到那个八臂八眼巨人指引你找到死尸洞穴之前，难道有什么清晰预兆么？真要说有什么触发事件，顶多就是他施行了什么犯罪行为吧，这要是能帮我们找到原因，之前调查那两起案件的时候就不会一无所获了。”

    “也是。”赵锋想了想，同意地点了点头。

    王德安说道：“老实说，要不是老何找到咱们，咱们知道官方和那八臂八眼幻象没有直接关系，只凭在缅国的调查，我都要以为这是咱们官方秘密研发的黑科技了。你看，那幻象在缅国短短24小时内两次出现，一次造成的后果是解救了被绑架的中国公民，受影响的绑匪还大部分都是国内的逃犯。另一次则是在孟塔米拉间接阻止了针对华人的暴乱，那起绑架案的真正幕后指使还在这事件中被手下杀死。如果那八臂八眼幻象有国籍的话，我觉得它肯定是中国籍。”

    事实上，在老何找上门来，他们成为“非常态研究中心”和“神行科技”秘密部门的成员之前，他们俩就对那八臂八眼幻象有过各种不靠谱猜测。

    比如某人因为特殊原因，意识进入到了另一个次元，成为了另外一种形式的存在，极有正义感，路见不平会想拔刀相助，但无法直接影响现实世界，只能通过心理影响、制造幻觉，或者托梦之类的形式出手。

    也正因此，看到幻象，受到影响的，基本都是和罪案有关的人员，要么是犯罪分子，要么是受害人，要么是执法者。

    赵锋若有所思道：“我觉得这些受影响的人，应该不是单纯随机的，肯定是有某些原因。特别是那个缅国的绑架案，绑匪看到幻象的时候，可是在海上。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恶行发生，它为什么会偏偏在那个时候、在那艘船上出现？”

    “确实，从时间来看，幻象在绑匪船上发生的时间，要比孟塔米拉的大规模群体幻象更早。如果说那八臂八眼幻象真的是来自国内，真的有主观意志在控制，漂洋过海到缅国真有目的，那说不定就是来救人的。”王德安推测道。

    “那个被绑架的人叫什么来着？他应该已经回国了吧，再找他仔细聊一聊。”赵锋说道。

    ……

    本来按计划，向坤和唐宝娜、杨真儿再跟张倩开完一次会，下午就准备离开彭城市，返回崇云村。

    但中午张倩说她爷爷、张氏集团的董事长张宏朴今天刚好也到了彭城市，晚上想和他一起吃顿饭，聊一聊。

    向坤这个周期的饮血时间预计在明天午后到傍晚，多待一晚上倒也不是不行，便答应了下来。

    他能猜到，张宏朴老爷子跑到彭城来，大概率是专门冲他来的，张倩之前那段时间能调用那么多资源，没有张宏朴的支持是不太可能的。

    当然，如果他的饮血期是今晚的话，那也只能对张老爷子说抱歉了——反正他相信，在能够提供可以预期的巨大未来利益的前提下，这种小小的失礼并不会有多大影响。

    晚上吃饭的地方，还是在上次见过张楚的那家古典庄园式的饭店里。

    张宏朴以及张氏集团都不高调，所以网络上并没有太多他的信息。不过之前爱丽丝有收集过不少信息和资料，向坤对这位老爷子倒也不是一无所知。

    张宏朴是位身量高大、精神矍铄的老人，脸上一直带着温和慈祥的笑容，对向坤、唐宝娜、杨真儿也没有一点架子，非常的热情。

    “向先生，早就听闻大名，一直都想见见你，只是我这老胳膊老腿不中用，这几年不太出远门，所以到今天才有机会见面。向先生果然是一表人才，这身板，看起来也是‘文武双全’啊，哈哈。”张宏朴一见面就拍着向坤的肩背，半开玩笑式地夸赞了一番。

    如果是变异之前的向坤，见到这个级别的大佬，肯定会非常紧张，生怕说错什么话——当然，如果是当初的他，肯定也不会引得张宏朴这么重视地专门宴请。

    而此时，在见到张宏朴之后，向坤就本能地在分析相关的感官信息，甚至下意识地，连他的身体状况都“扫描”了一遍。

    “董事长谬赞了，早知道董事长想见我，我应该早点上门拜访才是。”向坤也是一脸“忠厚腼腆的技术宅式笑容”回应道。

    张宏朴又和唐宝娜、杨真儿打招呼，提到了唐宝娜的外公冯老先生，又提到了杨真儿的父亲杨岢岩，前者他早年有见过一面，后者虽没见过面但张氏集团旗下公司和杨岢岩任职的药厂有业务上的往来，所以都有提起的由头。

    张宏朴表现得就像个慈祥长辈，打完招呼，几句话就让气氛变得融洽自然起来，本来有些紧张的唐宝娜和杨真儿也一下放松了许多。

    落座后，趁着张宏朴跟张倩交代在一会上的菜里做一些改动的时候，坐在向坤身边的唐宝娜不由小声说道：“我本来还以为张董事长会比较严肃、古板呢，没想到这么好说话。”

    确实，通过外界对张氏集团一向行事的报道，以及过往和张倩接触中她偶尔无意中提起张宏朴的一些言语，都很容易让人觉得这位张氏集团的掌门人是位不太好接触的、比较严苛的老人。

    向坤笑着小声回道：“因为是私下场合，把我们当成张倩的同辈对待的吧。”

    实际上，通过他对张宏朴、张倩，还有张宏朴身边随行人员的观察，可以判断出，这位老爷子不论是在下属还是张家人眼中，都是比较有威严的。特别是张倩，明显比平时说话行事要谨慎一些。

    现在看到的是张宏朴春风和煦的一面，但老爷子必然还有雷霆霹雳的一面。

    在打招呼的时候，老爷子满是笑意的眼睛，也一直在观察和审视着向坤，从综合的感官信息分析来看，向坤认为老爷子对他应该没有一个既定立场的好恶，更多的还是好奇。

    而且从他提到唐宝娜外公、杨真儿父亲的情况来看，来之前或更早前，就已对他们三个的信息有过基本的了解，对向坤的出身、经历也肯定不会不清楚。

    一边吃饭，一边聊天的时候，张宏朴并没有去问张倩、向坤、唐宝娜他们公司经营、公司业务、公司产品的具体情况，甚至都没有提到他们弄的那个现在已经很有知名度、未来可期的游戏，而只是闲聊一些家长里短，再间或谈些现在互联网、移动网络的发展对实体经济、对传统经营模式的冲击等话题。

    向坤很快就从这些看似不怎么相干的话题以及闲聊中，大概把握到了张宏朴的真实意图。

    正常来讲，就算《声音创世纪》势头很好，未来几乎铁定会有不错的营收，但相对于整个张氏集团，至少现在还远算不上值得一提的业务，不至于让张宏朴如此关注。

    但从张宏朴的话中，向坤听出了这位老爷子对张氏集团传统业务发展的隐忧，是打算要慢慢地转移发展重心，有向互联网等新兴产业伸出触手的想法。刚好现在张倩靠着《声音创世纪》这款游戏弄得有声有色，老爷子估计就在犹豫，是不是要直接以此为突破口，给予张倩给大的权力和资源，把担子交到她的肩上。

    而张倩的“腾蛟互娱”现在最重要的合作伙伴就是“乾坤科技”，或者说就是向坤。说不定之前张倩还用向坤在她爷爷面前“画过饼”，让老爷子印象深刻，但他们之间的合作模式却又非常的怪异，所以这会才想要亲自见见向坤。

    对张宏朴的意图做出了大概判断后，向坤自然能够“投其所好”，帮着张倩一起“画饼”，描绘未来5g、智能制造、新型互动娱乐时代的蓝图，把此时描述成最佳也是最后的入场时机。

    至于张宏朴对他本身的试探，向坤的应对也很简单，就一个词——“诚恳”。

    他知道，人在试图获取信息的时候，内心都会有一个倾向和预期，所获得的信息如果和这个倾向、预期相反，那么就算是事实，内心也会本能地产生怀疑，需要一个验证过程，而若是高度符合其倾向、预期，所获得的信息即便单独看来很扯淡，也会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然后欣然相信。

    当然，这种方式一般人很难做的完美，毕竟大多数人对自己的想法都没办法做一个准确的把握和描述。

    而向坤可以通过其他话题上的言语交流，实时对张宏朴各种身体感官信息的反馈来把握他的胜利反应机制，不断进行调整，掌握他各种细微情绪变化、产生某种思维倾向时的生理细微变化，来进行顺应他预期、倾向的信息推送。

    当然，向坤本身说的大部分都是实话，只不过是包装过的、未全景展现的实话。

    但在张宏朴看来，却是能够基本解答了他的一些疑惑，并且在脑子里建立了对向坤的一个基本印象和认知——一个非常有才华、在技术上十分自信甚至有点自负、有眼光和胸怀但没有太大野心、没有太多心机待人诚恳、轻利重义低调耐心的年轻人。

    这样的“人设”，符合他之前通过张倩及其他渠道综合得到的信息建立的大概判断，出入并不大，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交流的增进，张宏朴很自然地认为自己已经把这个光头小年轻的想法摸得七七八八了。

    晚饭已经吃完，换到饭店中一个庭院茶亭内喝茶的时候，向坤却是趁着大家都很放松的情况，顺着张宏朴的一个话题说道：“国内的话，我最欣赏的还是‘神行科技’这家公司，我挺佩服他们做技术的风格，总是在大家都不太关注的地方发力，经常冒出各种各样‘黑科技’一样的产品和发明，而且特别的低调，就是专注技术，不浮夸。我也希望，以后‘乾坤科技’能成为‘神行科技’这样的企业。”

    这话一出，向坤立刻注意到张宏朴的眉毛微皱了一下，而张倩也立刻有些紧张地看向她爷爷。

    向坤这些话自然是有意说的，他之前听杨拙说过，张倩的爷爷特别讨厌“神行科技”，甚至之前张楚一手创立的公司被张宏朴交到了张倩手上，都是因为他和“神行科技”有合作。

    而按照爱丽丝的调查，张宏朴和鲁城安年龄相仿，早年是有过不少接触甚至合作的，说不定知道什么之前那些秘密文档中也没有记录的信息，可以帮他解答一些疑问。要知道，一样时候一些信息对于不知情的人就是看不出什么的普通信息，而知道内情的人却可以借之判断出很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