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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堂 第18节

    朱丹坐了过去,惴惴不安道:“谁打来的电话?”

    周兰芝一口接着一口的吞云吐雾,一只手兜在下巴下面接着烟灰,直到一根烟快燃烧殆尽了方才开口道:“那个人,他想来见见你。”

    朱丹不假思索道:“不见,我这辈子都不要见他。”

    周兰芝厉色道:“你能不能懂事点!我们需要他,需要他的钱,需要有个人来管管我们娘俩的死活!”

    朱丹执拗着一张脸,细细想着她的话,终究是忍不住,伏在她的腿上落泪道:“姆妈,我可以去挣钱,再苦再累我都不怕,我会赚很多很多钱,姆妈,你相信我。”

    周兰芝动容道:“傻孩子,这年头钱哪是那么好赚的,你一个女孩子,没权没势的,你能找到什么好的工作!”

    “穷点苦点又算什么呢,只要和姆妈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害怕的。”

    “你是什么都可以不怕,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这样一个离了婚没有本事的女人带着孩子 ,我拿什么养你,我又拿什么养活我自己,难道要像以前的人一样去昧着良心卖掉女儿换钱吗?”

    “你是什么都可以不怕,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这样一个离了婚没有本事的女人带着孩子 ,我拿什么养你,我又拿什么养活我自己,难道要像以前的人一样去昧着良心卖掉女儿换钱吗?”

    朱丹惊愕地抬起头,眼泪噎在嗓子眼。

    周兰芝不去计较她天真的傻话,她倒是宁愿她永远不知人间疾苦,永远这般天真烂漫。她从前活得像一只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得过且过 ,现在抬起头了,就没道理再低下去了!

    很快,电话铃又响了,掐着点响的,周兰芝从容的接起电话道:“嗯,讲好了,你晚上过来吃饭吧。”

    周兰芝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的菜,等着他来。朱丹在房间里坐立不安,小猫似的,听到一点 动静立马竖起耳朵,提高警惕。她听得见电梯工东工东攀升的声音,她总是在猜这一趟上来的是不是他。

    她不知道他长皮肤是黑还是白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中年男人的大肚子,更不知道他的假发下面会不会是一片地中海。她对他简直一无所知。

    电梯停了,朱丹严阵以待,不一会儿门被敲得咚咚响。

    周兰芝在厨房忙得抽不出身,使唤朱丹去开门,一遍遍催,催得人心烦意乱,朱丹只好硬着头皮去开。

    门一开,双方都怔住了。

    周兰芝从厨房探出头来问:“来了吗?”

    朱丹回应道:“啊,来了。”又对站在门口的陈治桦道:“陈……陈先生,请进。”

    周兰芝笑容满面地端着一盆清蒸鲈鱼走了出来,道:“来得正是时候,刚好开饭。”

    见两人尴尬地站在原地,一对木头似的,叹息着放下菜,款款走来挽住陈治桦的手臂,介绍道:“这就是咱们的女儿朱丹 。” 又拉着他往客厅去了。

    朱丹关上门,慢吞吞跟在后面 。

    陈治桦惊愕道:“我真没有想到你竟然就是我的女儿。”

    朱丹冷冷道:“我也没有想到陈先生竟然就是陈世美。”

    陈治桦百口莫辩,站不住,跌倒在餐椅上。

    周兰芝睁大眼睛道:“你们见过?”

    朱丹冷笑道:“我还见过陈先生的宝贝儿女,陈先生对他们疼爱的很。”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针一样的刺进陈治桦的心窝子里,他连椅子都坐不住了,人直往下滑,周兰芝扶住他,凑近了道:“喔?治桦啊,从前怎么样我不管,以后你可要一视同仁。朱丹也是你的孩子,你不能亏待了她。”

    第三十一章

    陈治桦道:“你们这些年好吗?”

    朱丹嗤笑道:“好不好的,你现在才来关心是不是太晚了?好有怎样,不好又怎样,不都长大了。”

    “不管怎么说,这些年来是我亏欠了你们,我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你恨我怨我,我都能接受,但你以后能不能给我弥补的机会,你想要什么尽管提,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全都答应你。”

    朱丹红着眼,鼻子一酸,竭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她还警惕着他,连眼泪都不敢轻易落下。她想,如果他不是陈世美,他一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那么她会像思琪一样被宠着长大,或许也会变得娇惯跋扈,养一身小姐脾气,但那也无妨,那是被人宠坏掉的证据。

    周兰芝替他倒酒,举杯道:“今天是个好日子,都高兴点,来,为我们一家团圆干杯!”

    朱丹默默喝了口橙汁,埋头扒饭。

    陈治桦替她夹了块糖酥排骨,和蔼道:“多吃菜。”

    她的一滴泪啪地滴进了碗里,一颗浑圆的泪珠立在酱油色的肉上,她就那么夹起送入嘴里,把自己的眼泪吃了下去。

    四方的桌子,一人坐着一边,留着一个空位子。她突然想到了葛大海,这些年来他一直填着桌子的一边,也是一家三口的样子,却是隔着心,贴不到一起去。

    朱丹咬了咬筷子尖,嗫嚅道:“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吗?”

    朱丹咬了咬筷子尖,嗫嚅道:“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吗?”

    陈治桦与周兰芝一齐应道:“当然。”

    “那……在你心里,我和思琪念之一样,一样重要吗?”

    “不,从此你比他们更重要,他们已经得到了完整的父爱,但是朱丹,我却在你的成长中迟到了十六年,我很遗憾,我多想知道我的朱丹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读书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呢,一定是很可爱的吧。但是这些,我都没有看见,朱丹,欠你的,容爸爸加倍补给你,好不好孩子?”

    朱丹呆呆地听着,豆大的泪珠扑簌簌地往下掉。他的话说得实在动听,松动了她根深蒂固的恨意。她又试探道:“我才不信呢,思琪念之是你的宝贝,我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野孩子,怎么可能比他们重要。”

    “什么野孩子,胡说!你是我陈治桦的女儿!我第一次在医院见到你就觉得你是个好孩子,兰芝你教育得很好。”

    周兰芝连忙摇手道:“这功我还真邀不了,我这些年连自己都懒得去管,更是没心思管她,全凭她自觉。”

    陈治桦一愣,更是心疼她了。正因为他感受过一个孩子从娘胎里诞生乃至长大成人的整个过程,如今朱丹亭亭玉立的站在跟在,倒不像是凡胎肉体了,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好似她生来就是个大人样。

    再看周兰芝,美人迟暮。宛如一朵半枯的玫瑰,花瓣已然发皱发黑。然而玫瑰自怜,不忍凋零,擅自用画架子上的颜料补了色,诞生出一种畸形的旖旎的美感。

    想到这,陈治桦不禁抬起袖子揩了揩眼眶,忆起往事。

    后来他喝醉了,絮絮地说了许多事。兰芝留他过夜,他也没有拒绝。

    朱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他不应该留下来的,这算什么?她实在不能不去想他的另一个家,不去想的他的太太和孩子。

    他在餐桌上提了一嘴他的太太,好像是叫文珊,是个任性的资本家小姐,他娶她,说是迫于当时的经济压力,一结婚就变卖了她的嫁妆去救公司。

    他又说,当年如果不是面临公司倒闭的危机,他一定会娶兰芝,他爱的是兰芝。

    朱丹气鼓鼓地锤着枕头,可他终究没能娶她,他还是为了钱娶了别人!朱丹原本都要原谅他了,这么一想,又恨了起来。

    她跳下床,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听到客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开门望了望,沙发上侧躺着一个人影,只开了一盏立地台灯,微弱的暖光罩着她细长的身躯,头是亮的,脚已经趋于棕黑了。

    她一只手吸着烟,另一只手在拍腿上的蚊子。

    朱丹走到客厅倒起一杯水,怯怯问道:“姆妈,这么晚就别抽烟了,对身体不好。”

    周兰芝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的确是大人了,开始管起妈了。”

    朱丹举着水杯踌躇着,她的脚在昏暗的客厅冒着寒光,周兰芝不厌其烦道:“又不穿鞋!”

    朱丹举着水杯踌躇着,她的脚在昏暗的客厅冒着寒光,周兰芝不厌其烦道:“又不穿鞋!”

    “我的拖鞋总是东一只西一只,找起来太麻烦了。”

    “得找人把拖鞋焊你脚上才行!”

    “姆妈,你喝水吗?”

    “嗯,倒一杯吧,我要喝凉的。”见朱丹端来,又小声吩咐道:“”哎,别端过来,放茶几上就行,我等会喝,你去睡觉吧,多晚了。”

    “你都说我长大了,大人是有晚睡的权利的,不是吗?”

    “行,让你读书,读出一堆歪理来和我顶嘴,也好,未来不必担心你嘴上吃亏。”

    朱丹讪讪一笑,坐在她的脚边,一面喝水一面发呆。

    周兰芝顺势将脚架在她的膝盖上,翻身趴下,撒娇道:“替我捶捶小腿肚子,胀得很。”说完朝放在地上的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

    朱丹放下水杯,握着拳头在她的小腿肚上又是捶又是揉,手法像是在揉面团。

    周兰芝突然诘问道:“你是不是憋着话?连拳头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以后会经常来吗?”

    “什么他不他的,你该叫爸爸。”

    “我叫不出口。”

    “荒唐,亲爹为什么叫不出口,你这样嘴不甜,以后怎么争得过那两个孩子?”

    “思琪和念之吗?我为什么要和他们争。”

    “你不争那就派你没份呀,凡事人家先拿,你啊,只能跟在人家后头捡剩的。 ”

    周兰芝气得坐直了身子,翘起二郎腿依着她的肩膀道:“想当年我也是可以争一争的,虽然他需要钱,但是我要是告诉他我怀孕了,以我对治桦的了解,他还是会娶我的。”

    朱丹并不懂这样的一种爱。

    第三十二章

    此后陈治桦三天两头就往公寓跑,他是有钥匙的,但仍然喜欢敲门,并且有自己敲门的节奏,不疾不徐,用刚好的力道敲上两遍,静等屋子里的人反应过来。再回忆起住在酱油弄时,门是常常被敲得震天响,急促地乱拍着,像是上门催债似的。

    陈治桦每次来总要带些礼物,有时是小女孩才会喜欢的洋娃娃,是外国广告画上吃牛奶的小孩模样,有时又是买几件她暂且穿不出去的礼服,闪着亮片和流苏,只能拿去镇着衣橱。

    他一会拿她当孩子,一会又拿她当大人,她像是液体的,套在哪个模具里就是那种形态。

    她自己倒是忙着一趟趟去书店选书,不想让那红木书架上头空荡荡的,没有书的书架和没有血肉的人一样,看起来都有点骇人。她费了几日工夫,才算是让它看上去像个单薄的人了,再要使它胖一些,得耐下性子一口一口地喂了,草率不得,疑有滥竽充数之嫌。

    下午趁着没人在家的时候往孔家打了电话,听筒里传来孔太太上楼的声音,一阵实一阵虚,再喊琉璃接电话。接着是轻快的年轻的脚步声,“喂,朱丹吗。”

    “琉璃,是我。”

    “你怎么才来电话,都几天了!”

    “家里有点事,实在忙得不可开交。”

    “借口!我就不信你拨个电话的工夫都没有!”

    朱丹吃吃笑了起来,道:“你怎么像是在训男朋友一样,我下意识都快要去跪搓衣板了。”

    “你胡说什么呢,对了,你是搬家了吗?弄里都在传……传你父母离婚了,我也不是很确定,但是你爸爸也搬走了。”

    “是,他们的确是离婚了,我现在住在……”

    “住在哪儿?”

    “住在霞飞路那边的公寓。发生了许多事,电话里我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我们出来见一见。”

    “好,那我去找你。”

    朱丹不敢直接邀请琉璃来新家参观,害怕随时撞见陈治桦回来。于是只能约在外面见面。琉璃说想吃dd’s家的蛋糕,也在霞飞路上,离朱丹家近,于是她先到店里坐着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