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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驸马,真皇后 第66节

    是以此刻见了这情形,齐肃只得干咳一声,吩咐府卫急道:“还看什么看!快去拉开啊!”

    府卫们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冲上前去把快要掐死媳妇儿的贺老侯爷拉开了。

    衙门后厅,茶案边坐着的王忠禄王公公,则听着这动静“啧”了一声,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对身后的小内官道:“这样热闹,你可得好好记住了,琢磨琢磨,回去怎么和陛下讲,才能说的有趣儿些,别光顾着听热闹了,回头又说师父不曾提点你。”

    小内官连连点头应是,道:“是,是,师父教训的是,斋儿记住了。”

    他们坐的这处地方,虽然隔了一扇门和屏风,不能完全看到衙门正堂内情形,但听得却清楚,且那屏风也是半透明的,略可瞧见人影一二,两人正言谈间,忽然听到那边齐肃问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王忠禄一愣,对身后的小内官道:”你去瞅瞅,是谁来了?”

    小内官躬身应是,连忙踱着小碎步过去了。

    衙门那边传来一个少年清朗的回答。

    “回府尹大人的话,晚生国子监监生贺诚,也是长阳侯次子。”

    齐肃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同情:“哦?难不成……你就是那个被换了的孩子?”

    第52章

    长阳侯家这桩案子,因着上达天听,天子亲遣皇子监理,汴京府衙门,自然也是不敢懒怠的。

    是以贺顾才敲鼓状告没两天,齐大人就紧赶慢赶、整备开审了。

    贺顾和裴昭珩同住在一个公主府里,那日三殿下从宫中回来,他就知道,这案子有小舅子盯着,衙门多半是一日也不敢拖的,才特意选了前日敲鼓,就是考虑到,这样两日后开衙审理,正好能错开国子监休沐的日子,这样贺诚便需得老实去国子监读书进学,不必搅和进这案子里。

    贺顾活了两辈子,虽说这一世,因着知晓贺诚心性,较之前世,对贺诚已是好了许多,但因着万姝儿的缘故,说一点心结和嫌隙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他有意无意疏远了贺诚这样多年,如今才知晓他坎坷身世,发觉贺诚竟是他同母胞弟,心中对贺诚既是愧悔,又是怜惜,滋味复杂。

    他只恨自己实在过于粗心大意,两辈子了,也从来没和贺诚亲近过,更加没注意到一点不对之处,若不是那日三殿下心细如发,仅仅是一个照面,便能从贺诚抱着书、力气大这么一丁点蛛丝马迹,发觉不对劲,只怕这一世,他与诚弟兄弟二人,还要因着万氏这女人,亲兄弟对面不相识,又一次生生错过,隔隙一世。

    与此同时,贺顾也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还好这一世,他没有执着于和万姝儿的恩怨,迁怒于贺诚,前些日子颜之雅便告诉他,贺诚的眼睛似乎有了些起色,说是原先那只眼毫无知觉,但这些日子配合用药,颜之雅给贺诚施针,他已渐渐有了些许痛觉,如若能这样下去,继续好转,明年初只要能感觉到光线,也许就有机会重见光明。

    颜之雅跟他感叹,小侯爷把你弟弟送来的真是时候,贺诚如今十三岁出头,身子还再长,她施针才能有些作用,要是再晚个一年半载的,贺诚这眼睛,恐怕就是华佗再世,也没一点希望了。

    那时颜之雅还感慨是贺诚运气好,可贺顾知道了诚弟身世,再回忆起她的话,却只觉得鼻头发酸。

    上一世的贺诚……可不就那样瞎了一辈子,明明才学不差,却遭了这眼睛拖累,一生不得志,郁郁寡欢吗?

    贺顾虽是重生了,但上辈子毕竟也做了十来年的一家之主,骨子里对长兄如父这句话深以为然,护犊子得很,如今更觉贺诚遇到的糟心事已经够多了,所以他也根本不想让贺诚掺和到公堂之上,看着贺南丰和万姝儿扯皮,弄得闹心,更怕耽搁了他读书进学的正事。

    可是贺诚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今日国子监不是如常进学的吗?

    是谁去叫他来的?

    贺诚仍是穿着国子监那身白底黛边的宽袍敞袖监生袍服,头戴书生帽,显然是在国子监课上了一半,半途来的。

    贺顾瞅了瞅那边脸红脖子粗,眼神凶狠,衙役拉都拉不动的贺老头,和已经被他折腾的鬓发凌乱,掐的翻着白眼就差吐舌头了的万姝儿,皱了皱眉,低声道:“你怎么不在国子监好好读书,来这里做什么?”

    贺诚心性纯良,贺顾比谁都清楚,上辈子他们不是“同母”,贺诚都能为了救他,把自己搭进去,何况万姝儿直到今日以前,在所有人心中,都还是贺诚的“生母”呢?

    贺小侯爷实在怕这小傻子弟弟拎不清楚。

    然而还没等贺诚回答,那边的言老夫人瞧见这戴着眼罩的少年,却忽然红了眼眶,她只用绢帕擦了擦眼角的泪,便两步冲上前来,一把将贺诚揽进了怀里,边哭边揉着他,泣道:“我苦命的外孙儿啊,都怪当初你娘生你时,外祖母疏忽了,竟叫那丧良心的贼妇将你换了去,害的你瞎了一只眼睛,这些年来又受了这么多委屈,都是外祖母对不住你啊,你受委屈了……”

    贺诚显然本来是有话要说的,这下叫言老夫人如此一抱,倒是人先傻了,要说的话也忽的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如今贺诚个头,已经长得和言老夫人差不太多,言老夫人抱着他,贺诚的脑袋便正好搭在老夫人的肩窝上。

    言老夫人的怀抱既温暖又柔软,她虽然因为情绪失控,力道有些大,但毕竟也是个垂垂老矣的老妇人,力气再大也大不到哪去,自然是勒不疼贺诚的,可这般来自长辈的、不遗余力的、无比亲密的怀抱,贺诚此生却是第一次遇上,一时也是呆了。

    万姝儿当然是从来没有这样抱过他的。

    贺诚小时候,也不是没有疑惑过,人人都说,他是整个长阳侯府唯一一个亲娘还在的孩子,按理来说应当比大哥贺顾、三妹贺容这样小小年纪就没了娘的,过得好得多,可外人毕竟也只能看见表象,去了面子,里子是冷是热,那便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娘”不喜欢他,外人都不知道,可贺诚却知道。

    这也是他从小藏到大的秘密。

    书上说,父母之恩大过天,舐犊情深,可是贺诚却从来没有从“母亲”身上感受过一丁点的舐犊之情。

    万姝儿对他好吗?

    凭心而论,不曾短他吃穿住用,但也仅此而已了。

    六七岁以前,没有分院独居的那段日子,小贺诚还是个会馋小糖人儿,纸风车的奶娃娃,还住在“娘”的院子里,可每到夜深人静时,“娘”看他的那种眼神,直过去了六七年了,他都还记得。

    别说喜欢了,贺诚甚至怀疑,“娘”是怨他、恨他的。

    甚至除了爹在时,她都从来不叫他“诚儿”。

    小时候贺诚还很为此难过,甚至想过为什么,后来他自以为想明白了——

    原因多半是因为他不争气,娘胎里就瞎了一只眼睛。

    “娘”想要过的更好,只从她那样不遗余力的讨好爹,贺诚就能看的出来。

    若是他也是个健全之人,多半“娘”就不会是这样的态度了吧?

    这样,他若是能考中,便能和别人一样,得了授官,光宗耀祖,给她争脸,说不准还能和大哥,争一争侯府的爵位。

    ……可是仔细一想,贺诚又不太想和大哥争爵位。

    大哥是嫡是长,是名正言顺的爵位继承人,他若真的去争了,便是生了非分之想,有违圣贤教诲,白读了这许多年的书。

    若真那样,不争是不顺母亲的意思、不孝,争了是为弟不恭、不悌。

    ……真是想想就头疼。

    是以贺诚后面总是安慰自己,瞎这一眼也好,省的左右为难,两边不是人。

    可是今天,却告诉他,原来他这样多年的困惑和难过,都是没有必要的,“娘”根本不是他的亲娘?

    而且他的眼睛,当初会瞎了,也是她故意拖的?

    这两日他都很恍惚,虽然汴京府的案子还没查明,别人都说大哥状告的过于荒谬,未必是真……

    可是贺诚自知晓了贺顾状告的内容,心中这多年来,许多始终想不通的团团疑云,却一下子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和答案。

    ……为何他总是忍不住想亲近大哥三妹?

    为何“娘”明明那样弱不禁风,他自小在学堂掰手腕却从来没输过?甚至一不小心,还将不止一个同窗的胳膊掰骨折过?

    ……

    直到如今,全有了答案。

    贺诚感受着言老夫人的怀抱,抬眸便见到两步外,大哥贺顾看着自己的眼神——

    那眼神既内疚,又心疼。

    只要一眼,便知道贺顾眼底的情绪是发自内心的,和往日“娘”在爹面前拿他装乖卖可怜的惺惺作态,天壤之别。

    贺诚闭了闭眼,垂在身侧的手顿了顿,却还是没忍住抬起来,拍了拍言老夫人的背脊。

    他感觉到鼻头有点发酸。

    堂上端坐的三皇子道:“齐大人,贺二公子是我遣人去国子监请来的,此案他首当其害,也该来堂上,了解万氏所作所为。”

    齐肃先前去问驸马,要不要请来贺二这个苦主,驸马还跟他说,怕二弟受不了刺激,先不要叫他,是以今日贺诚出现在这里,还叫他心头一跳,生怕是哪个不长眼的去请来了贺二公子,回头害他得罪了驸马。

    ……搞半天是殿下您干得啊,也不早说。

    齐肃心中腹诽,面上却笑的春风化雨,深以为然的点头道:“殿下所言极是,既然入读了国子监,也该是能辨明是非的年纪了,如此关乎自身的大事,的确该叫二公子到场。”

    又看了看堂下的贺诚和言老夫人,干咳一声道:“老夫人且先……且先缓一缓,待回了家去,自有时间叫老夫人和外孙叙话。”

    又道:“贺二公子,你今日可要给万氏说情么?”

    虽说万氏之恶,听了叫人齿冷,他如今是主审,陛下、三殿下都看着,他定然是不会轻饶的,但贺诚毕竟是苦主,若是他来求情,也不是不能稍微判的轻一些……

    贺老侯爷已被衙役拉开,正坐在地上,“嗬嗬”的喘着气,他毕竟上了年纪,一时情绪波动太大,闹得脸红脖子粗,身子也没缓过来。

    倒是万姝儿,脖子被他撒开,好容易喘上了气,这才没昏死过去,缓缓恢复了神智,瞧见贺诚来了,才猛然惊觉方才她实在太过忘形,一时没忍住露了本来面目。

    她并不是毫无生机的,她怎么给忘了!

    还有贺诚啊!

    这个“儿子”一向对她十分孝顺,懂事又听话,便是……便是如今他知道她做的事了,知道她不是他生母,可是……可是贺诚那般宽和淳厚,他……他一定不忍心的吧?

    贺诚怎么会忍心,看着她落得凄惨下场呢?

    万姝儿觉得自己很了解这个“儿子”,她相信,贺诚不会的,贺诚一定不忍心的!

    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她就不会轻易放弃。

    当即便乱着鬓发,不顾狼狈,眼泪鼻涕一把抓的爬到了贺诚脚边,哭道:“诚儿,诚儿,娘知道错了,我当初也是没办法,我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嬷嬷便说肯定是活不成的,我那时日子过得不好,你爹又开始冷落我了,总往主院那边跑,若是……若是我没了孩子,他说不准……说不准就再也不会记得我了,我一个妾在府中如何立身啊我也是逼不得已……我也是没办法……”

    言老夫人看的作呕,拉着外孙朝她肩膀就是狠狠一脚,直踹得万姝儿往后倒去,怒道:“你这贼妇!还敢自称是我外孙儿的娘?再敢胡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万姝儿伏在地上,却不管言老夫人的话,只抬头看着贺诚,呜呜的哭,连连叫着贺诚的名字:“诚儿……诚儿……你忍心吗,你也是在我膝下长大的,你便忍心么……”

    贺诚那张一向笑得傻乎乎的脸上,此刻却显得有些茫然,他什么表情也没有,只垂眸看了万姝儿一会,万姝儿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升起一点希望,正要再卖惨,却听贺诚忽然低声道:“……可你不是我娘啊。”

    他这句话,说的声音极低,所以在场除了伏在他脚下的万姝儿,再无第三人听见。

    万姝儿闻言一愣,抬头去看,却见贺诚看她的眼神十分茫然,那种茫然,是种来自于少年人、因想不通世事而产生的纯粹茫然,不沾染几分怨怼,可内里……

    却实在没有几分感情。

    贺诚轻轻推开了言老夫人,朝她微微摇了摇头,这才转身,走到堂下跪下,又拱手朝着堂上齐肃一拜,这才抬起身道:“回府尹大人的话,晚生不是来求情的。”

    齐肃看他一脸认真,他本以为这少年年纪轻轻,遭逢巨变,免不了惶然惊惧,可此刻见他文质彬彬、从容不迫,倒是觉得有些新奇,饶有兴味的“哦”了一声,道:“你为何不想?万氏毕竟养大你,你难道就能忍心,一点也不同情她么?”

    贺诚答道:“朝廷自有律法,我家这桩案子,如今闹得这般大,整个汴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上达天听,若是今日府尹大人不秉公,依律判处,必会惹得坊间物议沸腾,届时不止贺家会被指点仗着裙带关系、干涉朝廷司法,目无法度,大人身为主审,亦会受人指点,说大人为官不正,判案不公。”

    贺诚此话一出,倒是把从刚才到现在,都一副吃瓜心态的齐大人给说的心中猛地一突,他回过神来细细一想,不由暗道,这贺二还真没说错,的确如此,他年底可还有吏部考评呢,若是太过偏私,那群御史多半要弹劾他攀附权贵,到时候搅砸了明年升迁,找谁说理去?

    齐肃面色不由得肃然了三分,沉声道:“……你继续说。”

    贺诚转头又看了看旁边一言不发,低着头目光复杂的注视他的大哥贺顾,道:“……晚生原也想过,为何大哥会不顾贺家体面,一定要将此事状告至衙门?父亲说大哥忤逆,可诚却知大哥秉性并非如此,他会这样,多半是因想叫我在贺家宗册族谱上,重归亲生母亲名下,大哥一片苦心,我若因对养母心存不忍,干涉朝廷法度,就是以一己之私,陷我大哥于不义,叫他遭人指点,如何对得起这些年来读过的圣贤书?”

    齐肃捋捋胡子,听得微微点了点头。

    “……前头案情,来路上,衙役也已说与晚生听过,晚生已了解了。”

    “养母虽对晚生有抚育之恩,然生母十月怀胎、为了生我,更是落了体虚之症,后头才会在生育小妹时,撒手人寰。虽说世人常道,生恩不及养恩大,但生母因我辞世,若是没她豁出命生下了我,诚如今又在何处受得养恩?”

    他说完叩首道:“今日诚若为养母辩驳,不仅对不起九泉之下、为我丧命的生母,对不起一心为我的大哥,也对不起为我家家事,辛苦传讯、操劳审案的齐大人……所以诚虽心有不忍,可却也只得忍耐,不敢替养母求情,怕对不起三位对我恩重如山的长辈,更怕陷大哥、府尹大人于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