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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禔心里的压力可想而知。

    可面对他赶到东暖阁里试图再说服自己的行为,康熙只留下了“好好看, 好好学”六个字就将他直接轰出去, 严令其没有圣旨禁止再入宫一步。

    这道圣旨让胤禔如遭雷殛。

    他眼前发黑, 身子晃动, 神色恍惚地离开紫禁城。

    别说是他就是满屋子所有人都震惊得发不出声来, 阿哥们如同石头般僵立着。等回过神来所有人交换着眼神, 包括太子胤礽在内每个阿哥眼里都堆积着复杂的情绪, 有惊慌也有担忧。

    劝吗?

    看着汗阿玛神情莫测, 兄弟们心里抖了抖。三阿哥胤祉嘴唇蠕动了下,鼓足勇气也是没能说出口,他不免求助的看向太子胤礽。

    胤禟软绵绵的开口喊着:“汗阿玛。”

    他连带着十弟、十一弟和十二弟凑了上前,仗着年纪小扒拉着康熙:“咱们看不到大哥会伤心的,你看看弟弟们。”

    十阿哥胤俄、十一阿哥胤禌和十二阿哥胤祹驾熟就轻,他们四十五度角微微抬起脑袋,三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康熙,声音软绵绵的:“汗阿玛……儿臣,儿臣想大哥。”

    康熙冷酷无情:“朕又没有不允许你们出宫,你们带着侍卫要出去就出去吧。”

    阿哥们:……

    太子胤礽忍俊不禁,他使着三弟四弟把四个小的拉回去,上前一步说道:“汗阿玛,这旨意传出去……怕不是外头又要传出流言蜚语了。”

    阿哥们点头如捣蒜。

    康熙不可能不知道,他神色平静:“这也是他应该受的,你们想想惠妃……”

    说到惠妃阿哥们就哑口无言了。

    后宫里传闻惠妃突染风寒重病不起,实则所有兄弟都知道昨天发生的事情。

    百事孝为先。

    要是传出大阿哥胤禔把生母惠妃给气病的消息,只怕别说被弹劾,就是全天下人一口一唾沫也得把大阿哥淹了。

    康熙依着惠妃的要求压下此事。

    可是心头那一团火气却是压不下去的,加上胤禔这番话……他黑眸如同一汪深潭,没有流出任何的情绪,康熙淡淡地开口:“此事朕早有决断,你们不得为他求情。”

    过了三日胤禔跟着裕亲王福全出发了。

    足有一个月的时间他奔波在京城乃至盛京,以及直隶各地与受伤或者去世的官兵家属对话。

    一条条性命,一个个家庭,一张张麻木的脸庞,让胤禔的心越发沉重的。此前勉强好转的心情再次坠入谷底——要不是和大福晋几人的约定频频在眼前出现,胤禔恨不得再次拿起酒灌醉自己,让自己忘记这一切。

    裕亲王福全终究还是看不下去了,他没有想到大阿哥到现在还没想出皇上使着他来办事的缘由。

    再下去……可是要回京城了。

    裕亲王福全望着天空里的一轮明月,琢磨一番又转身走了进去:“大阿哥,你不介意皇伯父倚老卖老……说上两句吧?”

    胤禔对裕亲王福全有许多愧疚。

    皇伯父眉心紧锁的态度,让他颇有些忐忑不安。胤禔挺直脊背:“侄儿当然不介意,皇伯父……您请说。”

    裕亲王福全背着手在室内转了一圈。

    他凝望着远处沉声开口:“大阿哥觉得三藩之乱中将士牺牲有多少?”

    “……不知道。”

    “光是一城便死去一万三千余人。”裕亲王福全冷冷的开口:“那你可知前朝到我朝……这百年间死了多少人?”

    “……不知道。”

    “因鼠疫饥荒等死亡人数足有数千万人,因战死亡人数又足有千万人。”裕亲王福全眉眼冷漠淡泊,这些亡者在他口中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数字罢了。

    高得吓人的数字让胤禔脑子被抽干了一般,一片空白。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裕亲王福全,而裕亲王福全也紧紧盯着他:“大阿哥,您觉得皇上和您生气真的是因为这……区区的一千余人,或是三千余人吗?”

    胤禔的心猛地被拽紧。

    他张了张嘴,觉得自己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裕亲王福全自顾自的往下说:“身为将领哪里有无伤就能打完一场仗的?就是上山打些土匪受伤死亡那也是常事。大阿哥年纪太轻,想得太多,皇上是怪您一意孤行粗心大意,违背了皇上的旨意……却没有怪您麾下士兵战死的意思。”

    说句残酷点的话。

    不过是死了一千人,就算是死了三千人、五千人亦或是一万人,在皇上眼里也只是一串数字。让皇上震怒乃至大发雷霆的是胤禔在战场上不听指挥,一意孤行甚至抗旨不遵的行为。

    胤禔如遭重击。

    整个人都呆呼呼的立在原地。裕亲王福全一口气说完要说的话以后,拍了拍胤禔的肩膀,一转身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说到这里已是足够。

    再说自己才是被无妄之灾波及的那个人,裕亲王福全说说不在意,心里还是有些埋怨的。

    胤禔呆立在室内。

    良久他重重一拳砸在桌上,桌上的书笔砚台猛地一跳,茶盏侧翻在桌面上,溅出来的茶水将胤禔的手背都烫红了。

    管事太监赵德顺吓白了脸。

    他忙不迭喊人去请大夫,却是被胤禔一摆手给止住了。拿着冷毛巾敷在手背上,火辣辣的疼痛感被冷意所遮盖,胤禔垂首沉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