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当时你又没有说……” “那我现在说嘛。” 赫连诛看着他,仿佛遭到背叛,眼泪都要流下来。 阮久连忙抬手要揽住他:“好好,知道。” 赫连诛靠在他怀里,含含糊糊地道:“你还要给她特产,不许给她。” “好好好,不给不给。” 阮久抱住他,拍拍他的背。 他花费好长时间,才把生气伤心到哭泣的赫连诛给哄好。 赫连诛强硬地要抱住他才能说话:“她不是我的母亲。” “啊?”阮久一惊,“怎么这么说?” “她只是生我,又没有养我。”赫连诛道,“我生下来的时候,她就把我丢给奶娘,我从来没见过她。” “后来父王去世,我在丧礼上看见她。我从桌子下面溜过去,想牵她的手,但是她把我推开。她的指甲好长,就戳在我的脸上。”赫连诛指指自己的眼角,“好疼,我差点就被她戳瞎。” “后来她和现在的摄政王,同太皇太后在朝堂上吵好几天,最后还是根据父王的诏书,叫我当大王。” “我那时候就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她是和亲公主,如果她和太皇太后一样,是鏖兀人,她一定会自己当大王的。” “我当大王之后,也没能留在尚京,而是一直在这里念书。她还是实际上的大王。” “她一直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知道的,她和摄政王……摄政王是父王的亲弟弟,父王还没死的时候,我有一回溜出去想要看她,就看见……” 算,这件事情还是不要跟阮久说。 赫连诛看着阮久:“你是我的王后,你以后不准给她写信,这是你唯一需要遵守的。”赫连诛握住他的手,恳求道:“就这一条。” 阮久想想,最后点点头:“好吧。” 这个故事,和周公公跟他说的,可一点都不一样。 阮久问:“那你父王是个很好的人?” “那当然。”赫连诛道,“上次在尚京祖庙里的时候,我应该带你进去看他的,不过当时我太难过。” “噢,我想起来,那时候你哭。” “不许说!”赫连诛拍他。 阮久大笑,赫连诛拍他的时候,戳中他腰间的痒痒肉,于是他笑得更厉害。 赫连诛以为他还是在笑话自己,用手肘压住他,把他压在榻上,严肃道:“不许笑!” 阮久紧紧地抿着唇角,然后又从唇角漏气:“扑哧……” 赫连诛低头瞧着他,眼中目光深邃又认真,然后他忽然道歉:“对不起,软啾。” 阮久一愣:“怎么?” “我刚才还说,以后会很注意,只亲你的额头的。”赫连诛说着,就飞快地在阮久脸颊边亲一口,“可是我真的好想要一个小孩啊,好好对他,不会像我小时候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孩是没有小孩了,你这辈子都专心对软啾吧 第36章 喀卡卡卡 阮久拍拍赫连诛的脑袋:“那要是没有小孩呢?” 赫连诛漆黑的眼睛看着他, 认真道:“以后会有的。” 阮久“无情”道:“以后也没有。” “那……”赫连诛把脑袋埋进他怀里,“那就没有吧,我专心对软啾好。” 阮久偷笑, 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不是说了,五年之后再说这件事情吗?” “我忍不住了。” “忍住。”阮久捏扁他的嘴, “起来。” “哦。” 赫连诛坐起来,然后把阮久也拉起来, 帮他理了理头发。 * 虽然赫连诛不让阮久给太后送特产, 但阮久还是让溪原当地官员给太后准备了东西,让使臣带回去。 都是阮久觉得好吃好玩的,大部分是梁国的东西。他觉得太后远嫁和亲, 应该会喜欢梁国的东西。 阮久还用牧草扎了一个小啾啾, 放在礼物里面。送一个小啾啾不算特产, 其他东西都是别人送的。 这时夏天已经快过去了, 牧草开始变黄,那只小啾啾有着鹅黄色的羽毛。 送走了使者, 阮久拿着太后给他的旨意,准备去一趟喀卡。 听说鏖兀的冬天很冷, 他想在秋天把赫连诚那里的事情查清楚, 然后就能赶回溪原过冬。 * 简单收拾了一些东西,就启程上路。 喀卡和溪原同在鏖兀与大梁的边界处,离得很近, 一天的马程。 草原上秋风凉爽,牧草枯黄,风吹过草地,再不是簇簇的声音, 而是唰唰的摩擦声。偶尔能看见土拨鼠抱着草果飞跑而过,还有开始养膘的圆滚滚的野兔从马蹄下滚过。 阮久一挥马鞭,马蹄便将干枯的牧草踏碎。 他很喜欢这个声音。 从早上出发,途中稍作歇息,第二天早晨就到了喀卡。 喀卡不是地名,而是鏖兀周边围绕的十几个游牧部落,其中一个部落的名字。 赫连诛道:“十多年前,喀卡进犯鏖兀,父王率兵击溃他们,收服喀卡,喀卡就变成了鏖兀的第一个下属部落。赫连诚十八岁成年的时候,太皇太后为赫连诚争取到了这个部落。” “喀卡族人好斗好战,脾气火爆,太皇太后原本想以它作为支持赫连诚的最好后盾。” “不过喀卡族人虽然战斗力强,却也不服管教。好像在赫连诚死之前,他也只得到了一部分喀卡人的支持。跟着他造反的,只有一部分喀卡人。” 赫连诛勾了一下唇角:“否则喀卡人就灭族了。” 他很快就收敛好嘴角的笑意。这是有一点恶意的幸灾乐祸,不能在阮久面前表现出来。 “喀卡是最靠近北边的部落,所以冬天也最冷。他们一般从春夏时节开始游牧,秋冬时节就回到被称作铁桶城的瓮达城,准备过冬。” “今年他们已经回来了,赫连诚的宅邸也在瓮达城里。和去年那场战争有关的东西,应该都在这里。” 赫连诛的话说完,他们也正好到了“铁桶城”前。 “铁桶城”从外表看来固若铁桶,城墙是用漆黑的铁桦木刷上桐油做的,屹立高耸,如阴云一般倾轧下来。城墙上每隔一垛,就有一个用牛角做成的号角,吹动时万马齐喑。 赫连诛在动身之前,就给喀卡的几个小首领发了信,所以他们进城时,几个小首领都在城门前等候。 赫连诛对阮久说过:“鏖兀周边有十来个部落,除了鏖兀,我父王学汉人朝廷,将鏖兀改制,设各部官员,自立为王,统摄周边部落。” “其他部落还是旧制度,就像狼群一样,有一个头狼作为首领,再往下,有三五个小首领。首领由鏖兀任命,小首领是部落中人自己推举的,一般都骁勇善战。” “赫连诚是喀卡的首领,他死之后,鏖兀还没来得及委任新的首领,暂时由几个小首领共同管理喀卡。” 第一次进城,阮久就看见了三个高大魁梧、神情各异的男人,他们在城门前站成一排,在车队到来之时,低头行礼。 及至赫连诛到了眼前,站在最前边的男人就上前一步。 “臣文勃拜见大王、王后。” 阮久扭头看去,只见这个叫做文勃的人与其余两人相比,年纪稍长,五十上下,却看不出一点儿衰老的痕迹。 他头发蓬松,带着点儿金黄色,又夹杂着一点儿白发,长长的披散着,像是一只狮子。他脸上的线条果断坚毅,用石头刻出来的一般。胡须也杂着黑的、金的与白的,蓬蓬的,不像其他人一样,用宝石穿成的链子扎起来,就这样散开。 这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只狮子。 而后他身后的两个男人也行了礼。 阮久看着,只觉得这两个人,一个像他前几天在草原上见过的臭鼬,脸和头发都黑黑的,头顶又夹一道白的——狐狸毛,这应该是他戴在头顶的装饰;还有一个就像干瘪的老灰兔。 这两个人用鏖兀话说了自己的名字,只是不同部落的鏖兀话口音都有所差别,阮久又学鏖兀话没多久,还没听明白,他们就已经说完了。 没关系,反正以后会知道的。 这时那个名叫文勃的“狮子”引他们进城。 瓮达城仿佛被一重阴云笼罩,气氛不是很好,阴沉沉的。 街道上没有一点声音,所有人都默默地赶着自家豢养的羊群牛群。一只刚刚被宰杀的一只小羊,躺在长木板上,刚刚断了气,被割破的喉咙滴滴答答地淌着血,滴在木盆里。 也是,赫连诚造反时,虽然不是全体喀卡人都有参与,但毕竟带的是由喀卡人组成的军队,喀卡人死伤惨重,还不知道鏖兀会不会清算这笔账。 这回鏖兀大王与王后毫无征兆地来到喀卡,是不是一种信号? 鏖兀对他们究竟是会网开一面,还是会赶尽杀绝? 究竟能不能安稳度过这个冬天?他们的心中都笼罩着几重阴云。 文勃一边引他们进城,一边道:“前几日接到大王要来的消息,就开始着手打扫驿馆了。听说王后是汉人,还特意准备了汉人的摆设。” 赫连诛骑在马上,却问:“赫连诚的房子在哪里?” 文勃微怔,随后指了一下城中搭得最高的房子:“禀大王,那是赫连诚的住所。” 赫连诛微微颔首:“不用麻烦去住驿馆,住在他的房子里就可以了。” 文勃心中不安,调整了一下表情,应了一声:“是。” * 赫连诚飞扬跋扈,他的宅院也极其夸张。 同样是铁桦木造成的堡垒,像是“铁桶城”里的另一座“小铁桶城”。 大厅里用成千上百的彩色小石头铺成地板,红色绸缎做帷帐,正中的王座是纯金打造的,华贵又张扬,很符合赫连诚的行事风格。 文勃道:“赫连诚死后,我们只是将他府上的人羁押起来,留等鏖兀派人处理,他的宅子还没有动过。” 赫连诛自顾自地上前,拨了一下帷帐,垂下来的几股金线缠成的流苏便晃了晃。 他神色平淡:“这里就很好,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做。” “大王喜欢就好。大王与王后先稍作休息,晚上接风宴,我再来请大王、王后。” 赫连诛颔首:“好。” 文勃带着人退走,只留下一些仆从伺候,乌兰带着他们,还有自己带来的人,去收拾屋子。 赫连诛拉住阮久的手:“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走廊上也挂着绸缎做帘子,颜色鲜亮,应该是才换上去不久的。 阮久抬手捏了一下,滑滑的。 有点奢侈,在西北这样风沙大、天气恶劣的地方露天挂绸缎做帷帐,没两三个月就得换。 就算阮久家是开绸缎庄的,阮久也没有这样大胆地浪费过。 阮久感叹道:“他好有钱啊。” 赫连诛顿了顿,最后道:“应该是太皇太后给他的。” 赫连诛的行宫和这里,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阮久笑了一下,最后揽了一下他的肩:“你要是也想要,等回家之后,我把我爹留给我的绸缎翻出来挂上。” 赫连诛摇头:“我不想要。” 他握紧阮久的手,带着阮久向前走:“我也没有来过这里,你想先去哪里看?” “我也不知道,先到处看看吧。” 赫连诚府里的人早已经被扣起来了,也就没有人指路。 他们顺着走廊走出去,见过了用绢帛扎成,挂在枝头的绢花,还见到了赫连诚的百兽园,几只老虎有些无精打采的。 阮久咂舌,这个赫连诚在喀卡,活得简直像是个土皇帝。 走廊尽头,是一个房间。 阮久推门进去。 这房间极大,以正中的书案与圈椅上的虎皮为界。 左手边三面墙上都是书架,鏖兀的羊皮卷,梁国的纸卷都有,无不例外,在书脊处用金线做了标记,方便主人随时取用。 右手边则是十八般兵器,鏖兀人常用的长刀弓箭,足有十来种,并排摆开。梁人用的剑也有两三柄,冷门如铁链、斧锤,也都有两三样。 阮久觉得有点好笑。 这些书赫连诚肯定没有全部看完,这些兵器,赫连诚肯定也不全都会使。 他这个人也太喜欢充面子了吧。 赫连诛道:“应该也是太皇太后给他安排的。” 阮久跨过门槛:“进去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东西。” 他先走到书案前,看了看桌上的东西。桌上的东西也不少,纸墨笔砚,排开一堆,但是许久没有人动过,上面都积满了灰。纸张没有写过的痕迹,还是洁白如新的。 没有什么发现,阮久又去看了看左边书架上的书。 阮久随手抽出一本,还没翻开书页,就被灰尘扬了一脸。 他把书拿远,闭着眼睛,挥了挥手,一边咳嗽,一边把面前的灰尘吹散。 看来赫连诚并不喜欢看书,他肯定也不会把要紧的东西放在这里。 阮久回头看了一眼。 赫连诛正在右侧,背对着他站着,不知手里捧着什么,有些失神。 阮久问了一声:“你在干什么?” 赫连诛转身,阮久才看见他他手里拿着一柄长弓。赫连诛把东西放回去:“没什么。” “我也没看见什么有用的东西。”阮久把书册放回去,“这里应该是他充门面的地方,没什么他自己的东西,要是能去他的房间看看就好了。” 赫连诛还有些走神,阮久上前:“怎么了?” 赫连诛回神,瘪了瘪嘴,卖乖道:“累了,想睡觉。” “好吧,那我们去找乌兰。”阮久搓搓他的脸,拉着他要出去。 赫连诛回头看了一眼满屋子的兵器,眨了眨眼睛,将十分复杂的神色藏在眼底。 * 乌兰带着人,很快就收拾了一个房间出来。 “这儿房间多得很,这个还算不错,看样子也没有人住过。”乌兰道,“我就在外面,王后有事情就喊我们,我们马上过来。” “好。” 乌兰出去之后,将房门也带上了。 阮久推开琉璃窗,趴在窗台上往外看。 赫连诚的宅子实在是太大了,从窗户望出去,目之所及,都是从前他的领地。 阮久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就被赫连诛从身后环着腰抱走了。 “陪我睡觉。” 阮久换了衣裳,怀里抱着枕头,正坐在床上出神。他不困。 赫连诛盖着毯子,躺在他身边。 阮久低头,与他漆黑的眼睛对上目光:“干嘛不睡?” 赫连诛道:“睡不着了。” 阮久拍了他一下:“睡不着就起来。” “不起来。”赫连诛翻了个身侧躺着,抬起头,把脑袋下的枕头推开,最后把脑袋枕在阮久的腿上,“我要这样睡。” 阮久推他:“不要,你的头太重了!” 赫连诛抱定他不松手,耍赖道:“就要。” 阮久推不动他,只能随他去了。赫连诛闭上眼睛,调整呼吸,仿佛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又睁开眼睛。 “软啾,我好像还没跟你说过我父王的事情。” “嗯。” “我父王也是年少继位,十三岁。他即位的时候,鏖兀还只是西北的一个小部落,他耗费了十年的时间,让周边部落俯首称臣。然后向梁国提出议和。” “他很喜欢梁国,才会和梁国提出议和的。他把鏖兀按照梁国的样子改造,安排官员,招纳梁国的工匠,学习梁国的工艺。鏖兀皇宫也是按照梁国皇宫的样子建的。” “他为了迎接和亲公主,还在宫里建了一座绣楼。不过这座绣楼,前几年被烧掉了。” “然后就有了我。” “我父王是天底下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赫连诛抬眼,“我很小的时候,我父王教我识字念书、骑马射箭,他还请汉人老师叫我学汉文,他说不能忘记我还是个梁人。” 可是他并没有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一个母亲足以毁去所有梁人的形象。 “后来我就被送到溪原来念书,因为念书习武不能不吃苦。父王每年都来看我一次,考校我的学问和武学,我每次都做得很好。” 阮久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听着。 只听赫连诛继续道:“赫连诚比我大好多岁,他是父亲一次北上打猎的时候,才有的。父王一开始不知道有他这个人,后来才派人把他给接回来。” “赫连诚的母亲是牧场里的牧羊女,是个鏖兀人,所以他也是血统纯正的鏖兀人,太皇太后当时很喜欢他。” “父王知道太皇太后喜欢他胜过我之后,有点不高兴,就把他从尚京送走了,父王把他送到喀卡来,和我一样,念书习武。” “但是父王每年都来看我,给我做弓箭,我每年都要拉断一张弓,每年都要换弓箭。” 阮久心中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怎么会?他原以为这个宅子,是赫连诚后来自己建的,可是现在看来,赫连诚很早的时候,就在这里了,难不成他一开始就住在这里? 可是赫连诛呢?他为什么会住在那种破旧简陋的行宫里,一住就是好几年? 赫连诛的父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赫连诛已经不再说下去了。 他怎么会没有看出溪原与喀卡的差别? 他只是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这背后究竟埋藏着怎么样的深意。 只是房子的区别而已,没有其他的证据。他不想追究,所以总是解释说,这肯定是太皇太后给赫连诚的安排。 赫连诛闭上眼睛:“软啾,睡一会儿嘛。” “噢。”阮久掐住他的脸,“把你的头挪开,我的腿都麻了。” 赫连诛索性跳起来,小狗似的把他按倒,又像小狗一样,在他颈边蹭了蹭:“睡觉!” * 赫连诛缠着他睡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分,喀卡的小首领文勃派人来请。 晚上有接风宴,在文勃的府上。 阮久与赫连诛才想起来还有这件事情,匆匆起床洗漱,换衣裳。 阮久今天穿了鏖兀的衣裳,宽宽大大的袍子,乌兰站在他身后,帮他梳头发,给他扎一个细细长长的小小辫子,挂上玛瑙挂饰,掩在披着的头发里。 赫连诛收拾好了,就撑着头在旁边看他。 阮久喜欢揉他的头发:“你的头发卷卷的,卷毛小狗。” 等两个人都收拾好了,出去时,文勃还在外面等着。 阮久想了想,用鏖兀话跟他说了一句:“久等了。” 刘老头说,学了鏖兀话必须,要抓住每一个机会和别人对话,这样才有用。 文勃愣了一下,阮久还以为是自己说的鏖兀话太不标准,人家听不懂,有点尴尬,加快脚步逃走了。 马车在门前等着,阮久与赫连诛上了马车,文勃也翻身上马,队伍开始行进。 马车里,赫连诛道:“我父王收服喀卡之前,他的父亲就是喀卡的首领,原本他也能做喀卡的首领。” “谁?”阮久偏了偏头,看见那个狮子一样的男人,明白了。 阮久又问:“那现在赫连诚死了,他会是下一任喀卡首领吗?” “不一定。”赫连诛捏着袖口的兔毛。 阮久拍他的手:“毛都要被你揪掉了。” 赫连诛不明意味地说了一句:“喀卡人一向不服管教。” * 没多久,马车就停下了。 赫连诛先下了马车,回头去扶阮久。 早晨见过的、被阮久看做是臭鼬和老灰兔的两个男人都候在门口,向他们行礼。 文勃一边引他们入府,一边道:“寒舍简陋,大王和王后不嫌弃就好。” 阮久抬头看了一眼,他的房子就是寻常的鏖兀房子,一点儿也看不出这是个小首领的住处。 正厅里,阮久与赫连诛在正中主位落座。 他们一来就开席,大抵是草原上的菜色都差不多,为了照顾阮久,间杂有几道梁国菜,阮久倒不觉得难吃,只是做得有点奇怪,一点都不像是梁国菜。 开席敬酒,赫连诛帮阮久挡开要倒酒的侍从,让人换了葡萄汁给他喝。 赫连诛举起酒碗,阮久举起果汁,与坐在下首的文勃遥遥地举了举杯。 他们先前都不认识,席间也只是说一些客套话,阮久努力跟上,但也只是一知半解,所幸赫连诛会帮他翻译。 酒过几巡,那个“臭鼬”忽然站起身,从身后随从手里接过一柄长刀。 他动作太大,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文勃转头看去,语气斥责地喊了一声:“匡律。” 匡律径直走到正中,声若洪钟:“臣愿为大王、王后舞刀助兴。” 赫连诛拿起酒樽,抿了一口,算是默许了。 匡律当即后撤一步,摆出起阵的架势来。他怒喝一声,猝不及防,连乌兰都被吓了一跳。 赫连诛却连动都不动一下,继续饮酒。倒是匡律喊的时候,阮久下意识掐了他一下,把他掐得一激灵。 长刀挥舞时,每一下都带起风来,呼呼作响。 有好几次,刀尖带起的风都飞到了赫连诛面前,将他的头发与衣领边缘的兔毛吹动了,他去还是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动也不动,仿佛酒樽里的酒永远也喝不完。 才不过几招,赫连诛放下酒樽时,文勃也拍了一下桌案。 “够了。”他原本面色阴沉,但很快又调整过来,看向赫连诛,“大王,他酒量奇差,应当是有些醉了,在发酒疯,我让人把他带下去休息。” 赫连诛仍旧不置可否。 文勃抬手,几个随从便上前,要把人给请下去。 但是“臭鼬”一挥长刀,无人敢近身。 赫连诛捏紧酒樽,这时才开了口:“我看他确实醉得不轻。” 话音刚落,赫连诛手指微动,原本在他手里握着的酒樽就从桌上飞了出去,避开胡乱飞舞的长刀,准准地击中了“臭鼬”的左腿膝盖。 他忍不住左腿一软,险些就这样跪了下去。 几个随从一拥而上,将他手里的长刀夺过来,又制住他的手脚。 赫连诛看向文勃:“他应该听你的话,你带他下去。” 文勃低头:“是。” 赫连诛最后道:“麻烦再给我一个酒杯。” “是。”文勃的声音忍不住有些颤抖。 几个随从把“臭鼬”给拉下去,文勃让人拿了新的酒樽给赫连诛,道了一声“失陪”,也跟着下去了。 他们走后,阮久忽然看见地上掉着一个像小白老鼠的东西,走过去看了一眼。 * 出了大厅,一直走出去好远,文勃才让人把“臭鼬”给放下来。 “臭鼬”分明没醉,反倒还清醒得很,挣开人,喊了一声:“大哥!” 文勃一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你想干什么?” “大哥,小大王要来的时候,咱们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杀了小大王,咱们反了。”他倒是委屈,“我看大哥迟迟不动手,我才想着借舞刀的名义,帮大哥一把。” 文勃质问道:“谁跟你说好了?” “喀卡归顺鏖兀,这么多年,鏖兀那边先是派了个赫连诚来做首领,现在赫连诚死了,还是带着我们那么多喀卡人一起去死。这笔账咱们没跟赫连家算,也就算了,他们倒还要跟我们算账?” “反正造反的帽子,赫连诚已经扣给咱们了。大哥,咱们直接就反了吧?” “这么些年,也该轮到大哥你做首领了。喀卡首领本来就是大哥的,咱们现在杀了小大王和小王后,给尚京那边点颜色看看,喀卡人也肯定士气大振。到时候大哥你带兵,咱们把‘铁桶城’一关,只管固守不出。” “只要熬到了冬天,就算鏖兀派兵,喀卡也能把他们给冻死。” “到了春天,咱们就……” 文勃怒斥道:“你住嘴!” “臭鼬”一噎,梗着脖子继续道:“只要到了春天,喀卡缓过来了,就不用再受鏖兀的鸟气了。再过三年,我保准带着兵,给大哥把尚京给打……” 文勃勃然大怒:“我让你住嘴!” 他按着“臭鼬”的脑袋,让他扭头去看旁边。 小王后? 他……他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他应该听不懂鏖兀话吧? 阮久朝“臭鼬”伸出手,递给他什么东西,用不太熟练的鏖兀话道:“你头上的白毛毛掉了。” “臭鼬”下意识摸了摸头顶。 是哦,我头顶的白毛毛掉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驯服草原人小妙招 小猪:可以先按兵不动,然后不声不响地…… 软啾:我抓住他的本体啦! 第37章 宴会背后 掉了头顶白毛的“臭鼬”愣在原地, 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小王后是不是听得懂鏖兀话?他怎么不害怕啊?我都要杀他了,他还跟我扮可爱? 天地良心,阮久不是在扮可爱。 他只是一时间忘记了鏖兀话里“白毛”的“毛”要怎么说, 犹豫的时候说了两遍,所以就变成了“白毛毛”。 阮久把东西往前递了递:“给你。” “臭鼬”被文勃推了一下,伸出手, 接过那一小块白毛。 他抬头时,看见小王后的小大王就抱着手站在不远处, 目光紧盯着这边。眼神冰冷得不像是十三岁的少年。 虽然刚才还叫嚣着要杀了他们, 但是现在,他一点动作都不敢有了。 阮久又问:“为什么要把这个戴在头上?” “因为……” 阮久问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最后只能道:“因为好看。” 阮久蹙眉, 哪里好看了? 他又问:“那这个要怎么戴在头上?” “有……有一个小夹子。” “臭鼬”不想再回答问题了, 阮久再问他, 他就要哭了。 阮久笑了一下, 只道:“那我先回去了,不要再弄丢了。” “好。”他点点头, 把白毛毛戴回去。 “王后慢走。”文勃一面说着,一面推了一下匡律, 于是匡律也跟着说了一句“王后慢走”。 阮久转身离开, 走到赫连诛身边,紧张地抓住他的手:“小猪,小猪, 我们快点走吧。” 赫连诛明知故问:“怎么了?” 阮久没敢回头,轻声道:“我刚才听见他们吵架,他们说要杀了我们,快点走吧。” “已经没事了。”赫连诛握住他的手, 才发现他的手心里都是汗。 难为阮久刚才还能站着和“臭鼬”扯闲话,他也是死死掐着手心才站稳的。 赫连诛道:“他们不会动手了,我们回去,继续吃饭。” “啊?” * 两个喀卡人目送阮久离开,心中不知做何感想。 “臭鼬”道:“大哥,这……”他很快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这个小王后也没来几个月,算是无辜,就把他和他的小大王放了吧,咱们继续反了。” 文勃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哥,难不成我们就永远这样让鏖兀压在头上?” 文勃思量许久,最后深深地吸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随从就过来了。 “首领。”随从快跑上前,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文勃脸色一变,迅速爬上就近石砌的望楼,“臭鼬”迅速跟上。 还没来得及爬到最高处,就听见城中响起低低的号角声。 “臭鼬”道:“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吹……” 这时他也察觉出不对劲,心中一凛,加快脚步爬到望楼最高处。 他们极其熟练地往城门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队他们从没见过的人马已经占据了城门,为首的人生得极其高大,吹响号角的,也是他们。 寻常号角响起,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今天不是,今天只是为了告诉文勃他们。 城门已经失守。 “臭鼬”骂了一声,狠狠地拍了一下墙壁。 刚才看两个小娃娃怪可怜的,一时心软,好几次没舍得下手,现在反倒叫小娃娃把他给围了。 文勃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在想什么,只道:“幸亏你没动手。” 现在赔罪还来得及。 * 阮久与赫连诛回到大厅。 乌兰看起来有些紧张,见他们回来了,连忙迎上前:“大王、王后。” 赫连诛颔首,拉着阮久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下。 阮久还是有点害怕,扯了扯他的衣袖:“快走吧……” 赫连诛按住他的手,低声道:“乌兰今天带了两柄刀,格图鲁也已经到了。” 倘若刚才要打起来,赫连诛会抽刀动手的,等在府外的人也会冲进来的。 文勃的犹豫避免了一场冲突,也救了自己一命。 赫连诛来的时候就考虑到了喀卡凶险,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要是喀卡换新领袖,能换他自己的人,那是最好。 不过他欣赏“野狮子”文勃,倘若他能免于一死,那也很好。 阮久才反应过来,文勃就带着匡律回来了。 文勃压着人,两个人跪在地上,不同于草原人常用的单膝下跪,是双膝跪地。 “大王……” 他还没说完一句话,赫连诛便“嘘”了一声。 “今日不谈其他,你们起来。” 他坚决如此,不听任何解释和赔罪的话,两个人只能站起身。 赫连诛又道:“适才匡律舞的刀不错,正好我手下也有一员猛将,他在外办事,刚才正好赶到了,我让他进来,和匡律比一比。” 不用吩咐,乌兰立即会意起身,出去喊人。 没多久,格图鲁就进来了。 文勃与匡律对视一眼,是城楼上的那个人。 虽然天黑看不清楚,但是这样高大的人实在是不常见,所以他们几乎都能确定就是这个人。 格图鲁单膝跪地,朝赫连诛与阮久抱拳:“大王、王后,臣来迟了。” 赫连诛朝乌兰扬了扬下巴:“把刀给他。” 格图鲁领命起身,接过长刀,双手握住刀把,掂了两下,大约是嫌轻,但是凑合能用。 赫连诛再次端起酒樽,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臭鼬”,于是格图鲁大喝一声,把“臭鼬”吓了一跳。 以牙还牙,还给他。 格图鲁继续挥刀,刀锋就落在“臭鼬”面前,带起刀风,都扑在他脸上。 “臭鼬”捏紧酒杯,几乎要将青铜的酒杯捏扁。最后文勃按住他的手。 能怎么办呢?不是他最先舞刀的吗? 上半场自个儿拿刀指着人,下半场就得受着别人拿刀指着自己。 且忍着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刷的一声,格图鲁反手收刀。 赫连诛轻轻拍了两下手:“不错。”他看向文勃:“首领以为呢?” 文勃点头:“确实不错,比我这个只会胡砍一气的蠢弟弟好得多。” 匡律低着头,再不敢说话。 阮久朝格图鲁招了招手:“图鲁,你吃饭了吗?过来吃一点。” 格图鲁直咧咧地把大刀往边上一丢,就过去了:“谢谢王后。” 阮久给他夹菜:“这个,这个很好吃的。” 乌兰看了一眼赫连诛,也凑上前:“王后,我也要吃。” “来,吃。” 文勃想了想,最后拍了拍手,一队乐师、六个女子鱼贯而入。 女子随乐起舞,将方才舞刀弄枪、针锋相对的凌厉气息冲散不少。 阮久咬着筷子,想到方才“臭鼬”吃瘪的模样就好笑。 还想杀人呢,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阮久再看了一眼厅中舞蹈的女子们,然后对格图鲁道:“图鲁,这些都是文勃的姬妾吧?” 格图鲁想了想:“应该是。” “嗯。”阮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吩咐道,“那等她们下来了,你也上去跳舞,最好再打个拳,在那个匡律面前……” 格图鲁大大的疑惑:“为什么是我?” “她们都是文勃的姬妾啊,你也是后妃呀,你们地位相当。” 格图鲁涨红黑脸,给阮久肩膀来了一个——收了力气的、轻轻小拳头。 “王后别拿我玩笑,我可不去!” 阮久回头:“那乌兰,你去。” 乌兰摇头:“臣妾也不去,臣妾就陪着王后。” 没有人愿意去,再给“臭鼬”点颜色看看的计划落空了。 于是一场接风宴,就这样在欢乐祥和的舞乐中结束了。 * 赫连诛在接风宴上喝了点酒,夜里睡得沉,第二天天还没亮,外面就传来了吵闹声。 赫连诛松开阮久,自己下了地,推开窗子,往外看了一眼。 “狮子”带着“臭鼬”和“灰兔”来赔罪了,“臭鼬”的背上还背着荆条。 赫连诛笑了一下,关上窗子,披上衣裳。 然后阮久也被吵醒了:“出什么事了?” 赫连诛只道:“没事,你先吃早饭吧,我出去看看。” * 赫连诛在大厅里见了三个人。 请三个人上座,上了酒水,又让侍从把“臭鼬”背在背上的荆条给取下来,帮他上药。 三人都有些惶恐,低着头不敢说话。 赫连诛笑了一下:“其实,就算昨夜你们得手了,于喀卡也无益。” “试问,鏖兀周边十来个部落、鏖兀境内,有谁知道赫连诛是大王?他们知道的都是摄政王赫连苏尔罢了,你们就算把我杀死,挂在城楼上,也没有人会认出我。” 三人齐齐抬头,忙唤了一声:“大王……” 赫连诛面上的笑意转冷:“太后和摄政王能找出无数个大王来代替我,甚至摄政王自己也可以登基,鏖兀从来都不缺大王。” 三个人终于都坐不住了,起身跪下。 “大王。” “我来喀卡,不过是陪着王后来,查一查赫连诚的一些事情,与喀卡要立新首领、要立谁为新首领无关,这一点你们大可以放心。”赫连诛道,“不过我想,以文勃首领的资历与战功,文勃不做首领,恐怕过意不去。” “臭鼬”大声表示赞同:“大王好眼光!” “我不想插手这件事情,实际上,我也没有权力插手这件事情,我只想帮王后办成他想办的事情。” 文勃道:“大王有什么吩咐尽管说,臣等一定竭尽全力。” “你是不是把从前赫连诚府上的人都扣起来了?” “是。” “那我要一个从前在赫连诚身边伺候笔墨的人,最好是他的亲信。” “臣马上去安排。” 三个人转身要走,赫连诛忽然心中一动,又道:“等一下。” 文勃回身:“大王还有什么吩咐?” “喀卡人,为什么会帮赫连诚造反?” “这……”文勃有些迟疑,“其实,许多年前,我们就觉得该即位的是赫连诚。” 赫连诛不自觉捏紧了石头的桌角:“为什么?” “因为先王确实十分宠他,从这个宅子就能看得出来。” 赫连诛忽然有点想笑。 作者有话要说: 回去就跟软啾哭了 第38章 日升月沉 赫连诛觉得, 自己根本就不该问那个问题。 如果他不问,就永远不会有人多嘴多舌地跟他提起。 就算他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他也可以假装不知道, 把疑虑压进心里,再通过一遍又一遍的强化记忆,说服自己。 偏偏他当时心思一转, 就这样问出来了。 也怪先王他做得明显,这样大的宅子, 从外面看来就恢弘不凡, 只要赫连诛来了喀卡,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其实单从喀卡这个地方也可以看出来。 喀卡在鏖兀话里,意思是狮群, 骁勇善战的狮群。 喀卡还是先王收服的第一个部落, 记载着他年少时候战胜的荣光, 把这样一个富于资源和特殊意义的部落送给当时才十几岁的大儿子, 这是怎样的一种期许? 而溪原就不同了。 溪原之所以叫做溪原,不过是因为, 夏季转热时节,西边冰山融化, 汇成溪流, 溪流冲刷,成为平原,叫做溪原。 溪原并不富裕, 人民也不骁勇,更不是一个独立的部落,不过是鏖兀一个小小的下邑。 不同的,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 赫连诛忽然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无措笼罩住了, 原先在三个年长他许多的小首领面前都举重若轻的闲适此刻荡然无存,他如今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他发现他总是惨兮兮的。 每次想要做点事情,事情成功之后,正是得意的时候,他就会被从天而降的噩耗砸中。 上回在尚京,拿到兵符之后,是这样。 这回才做成了一点事情,又是这样。 赫连诛的思绪杂乱,只有一息的时间,他却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想明白的,想不明白的,一时间全部涌进脑中,又全部同时散去。 他定了定心神,语气如常地问道:“是吗?” “是。”文勃点了点头,“这座宅邸,是许多年前先王吩咐我们建造的。建好了,赫连诚才从尚京搬过来住。” 原来是这样。 赫连诛昨日还同阮久说,是因为自己不高兴,父王把赫连诚送出尚京,送到喀卡来住。 原来不是这样。 原来是因为他的新宅邸建好了。 文勃继续道:“先王每年三月过来看他,教导他读书习武,一直到九月才离开。” 赫连诛不知道该说什么。 先王九月从喀卡离开,回程的路上,顺便去溪原看看,待上一天,有时连一天也待不住,当天来,当天就走,说国事繁忙。 赫连诛苦练了一年的学问和武功,他从没看过。 每年都是这样,赫连诛一直觉得,他做了大王,也会这么忙碌。 先前赫连诛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已经是大王了,赫连诚还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 现在他知道了,这是父王给他的偏爱和底气。 真正在宠爱中长大的人,应该像阮久一样爱撒娇、没心机、讨人喜欢,而不是像他一样,冷冰冰、阴沉沉的。 又是短短一句话的时间,赫连诛又想了许多事情。 文勃最后道:“先王不来喀卡时,各种赏赐也从来不曾断绝。” “先王是突发恶疾去世的,临去世前,曾经急召赫连诚回尚京。可是,好像赫连诚还没启程,先王就驾崩了。” “就算这样,但是这么些年,先王对赫连诚的偏爱,喀卡人都看在眼里。所以,这次赫连诚要造反时,有许多喀卡人都追随他。” “他们以为,凭先王的远见,肯定会给赫连诚铺好路,会为他留下稳操胜券的神兵利器。” “跟着赫连诚造反,原本是必胜的事情。”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赫连诛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是他自己太蠢。” 他说完这句话,就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三个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交换了一个眼神。 “臭鼬”道:“大王不愧是大王,小小年纪就这么厉害,一点也不生气。” 文勃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闭嘴。” 这可不是一个很好的表现,十几岁的人,恐怕要在心里憋出毛病来。 * 赫连诛走在走廊上,看见檐下挂着的红色丝绸,只觉得恶心想吐。 他原以为他还不算太惨,就算家庭不睦,祖母和母亲都不喜欢他,同父异母的兄长更是针对他,但至少,父王还是喜欢他的,只是父王很早就过世了。 现在他只想大笑一声,死得好。 得亏先王早死了。 要是真等到他和赫连诚相争那一日,先王肯定要偏心赫连诚,到时候在乱军之中,死无葬身之地的,就是他赫连诛了。 天底下没有人喜欢他,就连与他血脉最近的人都厌恶他。 先王是个“梁国通”,给自己化汉名时,自以为鏖兀显赫连天,可传千秋万代,所以改姓赫连。 他不会不知道,“诛”字在汉字里是煞气多么重的一个字,寓意多么不好的一个字,此子当诛。 赫连诚的名字就特别好,心悦诚服。 原来先王的偏好,一早就体现在名字里了。 赫连诛忍不住笑出声,又忍不住要哭出声。 * 赫连诛站在房门外,听见阮久和格图鲁他们在里边说笑话。 来喀卡的时候,阮久把他的小狼和小狗都带过来了,他去哪里都要带着这几个小东西。 阮久说:“这个是我,特别威风的小狼。这个是赫连诛,傻乎乎的小狗。但是米饭好像比馒头大一点,没关系,就先这样吧。” 乌兰与格图鲁想笑又不敢笑,拼命忍着,不敢漏气。 “来,‘阮久’,咬他一下。” 大约是那只小狼不太听话,阮久有点生气,拍了它一下:“轻轻地咬一下,快点,你还是不是头狼啦?” 那只小狼还不肯动,阮久朝着小狗“嗷呜”了一声:“我自己来!” 赫连诛推门进去时,阮久正双手举起小狗,张着嘴,准备咬它的耳朵。乌兰和格图鲁赶忙要拦他:“不行,不行,这个不行。” 听见房门开了,阮久被定在原地。 这可不是一个太好的见面场景。 阮久对着代表赫连诛的小狗,刚要下口。 阮久闭上嘴,“啾”地亲了一口小狗。 表示友爱。 然后转过头,若无其事地笑着道:“你回来啦。” 赫连诛应了一声,声音闷闷的:“嗯。” 他回来了,原本在榻上的乌兰和格图鲁连忙爬下来,穿好鞋。 “大王还没吃早饭,要吃一点吗?” “好。” 两个人下去做事,赫连诛迟疑地踱着步子,慢慢地走到阮久那边。 阮久拉了他一把,让他坐下,然后把小狗塞到他怀里,自己看了一眼,就乐不可支。 “太像了。”阮久捏捏他的脸,“小狗。” 赫连诛像是有些生气地把小狗抛开,丢到旁边的被褥上,自己按住阮久的肩膀,像小狗打架一样,把他按倒了。 小狼和小狗滚作一团,互相舔舐对方的耳朵毛,用嘴巴拱拱对方的脖子,把还没长成的犬牙,放在对方的皮肉上磨一磨。 赫连诛也是这样做的,但是他正要在阮久的脖子上磨牙的时候,被阮久使劲推开了。 “你这个……”阮久丢了一个枕头把他打开,“坏小狗!” 赫连诛接住枕头,一言不发,再一次扑上前。 他垂着头,脑袋抵在阮久的肩上:“软啾,我好难过啊。” 他想在阮久面前坦露自己的难过,想让阮久来安慰他,但他又不想在阮久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脆弱。 所以他虽然说了话,却说得小声,好像只有他自己听见了。 赫连诛抱住他,抱得很紧。 阮久不明所以,察觉到他不对劲,也抱住他:“怎么了?你要是不想当小狗,我把小狼换给你啊。” 赫连诛摇头:“我想当小狗。” 要是做小狗,就能一直跟在阮久身边,那就好了。 这时乌兰在外面敲了敲门:“大王,要吃点东西吗?” 赫连诛又摇头,阮久便朗声道:“等一下再吃。” 乌兰退走了,阮久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拍拍赫连诛的背,让他好受一些。 没多久,阮久忽然觉得衣襟湿了,他低头一看,赫连诛抱着他就没动过,不像是哭了,可他周身极度悲怆的气息,又像是哭了。 小狗哭都会发出嘤嘤的声音,赫连诛哭,倒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安安静静的。 阮久抱着他,他靠在阮久怀里。 就这样过了许久,赫连诛抬起头来,使劲抹了抹脸,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只留下微红的眼眶。 阮久看着他,看不出来他有哭过的痕迹,还有些怀疑,自己衣襟上的是不是他的口水。 阮久想了想,抿了抿唇角,按住赫连诛的脸,像双手抓住小狗一样,“啾”的一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这下赫连诛不只是眼眶红了,他整张脸都红了。 从来都是他亲阮久,这……这还是阮久第一次亲他。 太快了,他……他没做好准备!也没有体会到究竟是什么感觉。 阮久揉揉他的小卷毛,赫连诛红着脸,声若蚊呐:“再……再来一次。” 阮久动作一顿,很快就收回手。 “你想得美。”阮久朝他“哼”了一声,扭头大声喊道,“乌兰,图鲁,快进来啊,快点进来看小狗撒娇……” 赫连诛两只手捂住他的嘴,躲到他身后:“不许喊。” 怎么能把他们都喊进来?他们和你又不一样,我只是对着你撒娇。 * 文勃的动作很快,下午就把赫连诛要的人送过来了。 阮久要查去年梁国与喀卡战争的事情,赫连诚是喀卡的领兵人,从他开始查起,当然可以。 赫连诚要是真的与梁国那边的某位朝廷重臣有私下交往,应该会有书信往来。 先王肯定给赫连诚请过汉人老师,让他学过汉话,但赫连诚自傲得很,不肯学,汉话说得也不熟练,更别提和梁人通信了,所以一定会有一个或几个能熟练使用汉话的“梁国通”在帮他处理这些事情。 赫连诛让文勃找一个从前在赫连诚身边伺候笔墨的亲信,为的就是这个。 这个亲信还要熟悉赫连诚的府邸,赫连诚不会把书信带在身上,更不会把书信交给别人保管。照赫连诛对他的了解,他会在宅邸里做一个密室,把要紧的东西都放在里面。 赫连诚的亲信被收拾干净,丢到赫连诛面前时,低着头,不敢言语。 但赫连诛还是一眼就认出他了。 是熟人。 阿史那。 曾经作为使臣出使大梁的阿史那。 他双手撑开,按在地上,弓着腰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显然这几个月的牢狱生活,已经将他折磨得魂飞魄散。 文勃道:“这是尚京那边送过来的人,太后说,他是赫连诚身边的人,随我们处置。臣看了一圈,赫连诚身边的几个人里,大多是武夫,只有他看起来还文弱些,应该是伺候笔墨的。” 太后也是心狠,喀卡人本来就对赫连诚心怀怨愤,她把阿史那送回来,随他们处置,喀卡人怎么会给他好日子过? 赫连诛不说话,起身上前,在他面前停下,最后一步,微微抬脚,踩在他放在地上的手指上。 “在梁国的时候,你问我,鏖兀究竟谁是大王。现在你知道了吗?” 阿史那抖似筛糠,没等他回答,赫连诛就后撤一步,收回了脚。 “软啾。” 阮久在乌兰和格图鲁的陪伴到了。 “这就是赫连诚身边的人啊……”阮久走到他面前,才反应过来,“噢,原来是他,他安全吗?” 赫连诛道:“安全,戴着镣铐了。” “好。”阮久在他面前蹲下,问道,“那你知道赫连诚和梁国有私下往来吗?” 好直白的问题。 阿史那抬起头,嚅了嚅唇。 赫连诛给文勃使了个眼色,文勃便派“臭鼬”上前,把人给拖下去:“小王后稍候,臣先审审他。” 阮久在位置上坐下,乌兰和格图鲁倒茶的倒茶,拿点心的拿点心,把他伺候得服服帖帖的。 没多久,“臭鼬”就带着人回来了。 阿史那身上衣裳没有损坏,只是稍微脏了一些,看不出什么动刑的痕迹。 “臭鼬”道:“回小王后,他说有。” 阮久又问阿史那:“知道是谁吗?” 阿史那仍旧不答,“臭鼬”架起他的双手,又道:“王后稍候,臣再去问问……” “不知道!” 这回没等“臭鼬”把话说完,阿史那就大喊出声。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臭鼬”,跪着爬到阮久面前,摇着头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要拉住阮久的衣摆,被赫连诛一脚踹开了。 阮久又问:“那你知道有书信吗?或者其他什么证据?” 阿史那忙道:“有,我也写过几封信。” “你知道东西都放在哪里吗?” “我不知道,我想一想……” 阿史那想了想,想的时间太长了,“臭鼬”捏了捏拳头,发出咯嗒咯嗒的声音,又朝他“嗯”了一声。 阿史那连忙道:“我……我知道,这里有个密室,可能在密室里。” “臭鼬”把他从地上提起来:“走。” * 出了大厅,走廊尽头是阮久与赫连诛之前去过的那个房间里。 以正中的椅子为界,左边是书架,右边是各种武器。 阿史那拖着手上脚上的锁链,动作迅速,生怕被“臭鼬”抓住。他几乎是扑到右边的武器架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