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阮久抱住柳宣,帮他挡着脸,小声安慰道:“你别哭了,我请你吃好吃的。” 他把柳宣扶下马,朝关切的众人摆了摆手,带着人匆匆离开。 柳宣看起来软弱,其实心里太过要强,要一群人围着他,看着他哭,等他止住了哭,他就得羞愧地切腹自尽。 * 直至此时,柳宣向他坦言,阮久才知道,他和萧明渊在不经意间,对一个无辜的人做了这样过分的一件事情。 柳宣聪明,有计较,就算没有人向他通风报信,他也知道不能在宫宴上冒头。 他打点好了一切,却偏偏栽在了半路杀出的阮久与萧明渊身上。 他如何不怨不恨? 阮久忽然听他说起,心里也愧疚得很。 把人带到马球场边供人换衣裳的房间里,阮久没让旁人跟进来。 他让柳宣坐在椅子上,给他倒了茶,又转头给他拧帕子。 阮久实在是愧疚,蹲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把手帕递给他:“你擦擦脸。” 柳宣道了声谢,接过手帕,按了按通红的眼角。 “我现在说什么也没办法让你回去了。”阮久拽了拽他的衣袖,委屈巴巴地望着他,“真的很对不起,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想了想,又道:“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在鏖兀一天,我就会护好你的,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哥了,过几年我就想办法把你送回去。你现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你刚刚说你娘的事情,我让我爹回去跟我娘说一声,让我娘帮帮忙。” 柳宣摇头:“不必了,我来之前,就和柳府说定了,我已经把我娘安置好了。” “那你还有什么要求?” “我没有要求。”柳宣仍是摇头,“我跟你说这件事情,并不是想让你帮我做什么事情。我只是……” 阮久抬头看他。 “觉得自己好像恨错了人。”柳宣看着他,“你不是个坏人,我这几个月来,都恨错了人。” “可是……” “可是我现在连我该恨谁都不知道了。” 阮久乖巧道:“那你就怪我好了。” 柳宣看着他,笑了一下:“小公子不明白的。” “我懂的。” “要说起来,我也有一件事情对不起小公子。” “嗯?” “小公子在宫里落水的事情。” “啊?”阮久猛地站起来,“你、你、你……” “不是我推的小公子。”柳宣拂开他的手指,“我当时看见小公子站在假山后边,想要跟小公子理论理论座位的事情,还没等过去,小公子就落水了。” “那你看见……” 柳宣点头:“看见了,是个穿鏖兀衣裳的人,不过我没来得及抓住他。” “是个鏖兀人。”阮久想了半晌,最后道,“我想不出来是谁。” “阿史那。” “他……”阮久蹙眉,“没道理,在这之前,我从没见过他。” “这说明他受了谁的指示,非要你和亲不可。” “那会是谁?” “不外乎是两边的人。”柳宣道,“鏖兀朝堂分做两派,一派是归顺太皇太后的旧朝臣,太皇太后不喜梁人,一心扶持赫连诛的兄弟赫连诚上位;一派是新派,以太后娘娘与摄政王为首,太后娘娘亲近大梁,这次的出使是由她发起的。为了稳固联盟,太后娘娘还提出了和亲一事。” 阮久傻乎乎地追问:“所以呢?” “所以,负责这次出使的阿史那,应当是太后娘娘的人。” “那--就更不可能了,太后娘娘也不认识我。” “所以,我怀疑阿史那明面上是太后娘娘的人,实则听从另一边的指派。”柳宣摸了摸食指,“我这几天在鏖兀皇宫里,确认了一件事情,赫连诚去年与梁国交过战,我记得你哥去年也去过战场,所以他应该在那时候就看中了你哥,但是阿史那……” 阮久愤然拍桌:“无耻!” “是很无耻。”柳宣道,“今天早晨我去太后宫中,有一件事情印证了我的全部猜测。” 柳宣扭头看见阮久崇敬到发光的目光,有些不自在:“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只是觉得这几天错怪了你,对不住你,想给你提个醒。这些事情,只要稍微留心,就能猜到。” 阮久摸了摸心口,呆呆道:“我好像没有心耶。” 作者有话要说: 猪猪在门外掐表:已经单独相处五分钟了,为什么还不出来! 第25章 你来教我 柳宣看着眼前表情懵懂的阮久, 阮久还在捋人物关系和剧情逻辑。 他暗自道,选阮久和亲还真是选对了。 他不会来事儿,没有心机, 反应事情都慢半拍。只懂得吃吃喝喝、玩玩乐乐,除了金贵一些,比较费钱, 难养活之外,没有别的缺点。 柳宣在心里给阮久盖章认证, 这是一个十足十的笨蛋美人。 阮久浑然不知自己在柳宣心中的定位, 已经从一个娇纵恶毒的富家小少爷,变成了一个缺心眼的小蠢蛋。 柳宣撑着头看他,觉着好笑:“今天早晨, 我去太后宫中问安, 听见阿史那被处置了。” “啊?” “我站在门外听见的, 太后说:‘不忠心的东西, 留他做什么?传话给那几个言官,找个由头, 把他的官职给薅了。’太后身边的周公公劝说:‘娘娘息怒,所幸出使的事情没有差错。’” 柳宣道:“这次出使大梁的, 除了赫连诛, 就是阿史那。所以,这件事情证实了我之前的所有猜想,阿史那明为太后的人, 实则是太皇太后安插的。如今事情败露了,太后要处置他了。” 阮久点头:“你说的很对。” 半晌没有下文。 本来就不该指望他有什么想法,他能听懂就不错了。 柳宣叹气:“所以你知道你现在该怎么办了吗?” “我知道。”阮久信誓旦旦,“打爆赫连诚的狗头。” ??? 柳宣的双眼各写着一个硕大的问号:“为什么?” “若不是因为他, 我也不用来鏖兀。”阮久捏起拳头,加重语气,“最要紧的是,他竟让敢觊觎我哥。我哥是什么人,轮得到他来玷污!” “你……”柳宣耐着性子,“你要怎么打爆他的……头?” “再说吧,还没想好。” “你还是小心些吧,避着他些。他虽然看上的是你兄长,但是未必不喜欢你。”柳宣善意劝道,“更何况,如今阿史那被处置,可能是太后与太皇太后撕破脸的前兆,如今太皇太后的年纪也大了,她急于扶持赫连诚上位,恐怕会有一场恶斗,往后的日子不会平静。你要教训他就不必了,太后会动手的。” 阮久认真道:“别人打,和自己打怎么能一样?” 柳宣道:“你这副模样,还是省着点力气,别把自己搭进去吧。” “你就是这一点不好。”阮久瘪了瘪嘴,忽然灵光一闪,“对了,那太后是怎么发现阿史那不对的呢?” “这我倒是不知道。”柳宣摇头,“或许是他自己做了什么事情,被太后娘娘发现了。” “可是太后能派他出使大梁,就表示太后对他是很信任的。他才回来没几天,太后是怎么发现的呢?”阮久撑着头,开始放飞思维,“说不定,也有一个人,想要像你一样,躲在太后身后,对他还有赫连诚动手,所以他故意把一些消息透露给了太后。” “可是那个人会是谁呢?” 阮久话音刚落,赫连诛就从外边闯进来了。 “软啾!” 两个人一起转过头看他。 “时……时间到了!”赫连诛理直气壮。如果没有结巴的话,那就更好了。 * 赫连诛在外面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阮久出来。 他实在是等不及了,不想让阮久和别人单独共处一室,于是他就闯进来了。 说做就做的小狼。 阮久起身:“催什么催?人家哭了嘛,不要好好哄一哄?” 赫连诛站到他面前,眨巴眨巴眼睛:“我……我也要哭了!” 阮久捏住他的脸:“你哭个屁。” 赫连诛抱住他的腰:“走嘛,出去打马球。他学骑马没有那么快就能学会,我先找一个会骑马的人来和你打。” 说着,赫连诛就把他抱走了。 阮久回头看了一眼,柳宣起身行礼:“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就好了,大王王后慢走,玩得尽兴。” 阮久就这样被赫连诛抱走了,赫连诛招呼格图鲁:“你来,学一下打马球……” 话还没完,阮久就道:“让乌兰来。” 赫连诛面色一沉:“不行,就让格图鲁来。” 因为阮老爷的事情,他对乌兰还有余怒未消。 好好的长一头金发干什么!引人注意! 乌兰朝阮久笑了一下:“臣还是留下给王后削水果吃吧。” 阮久捶了一下赫连诛:“你怎么就喜欢格图鲁这样的?你的眼光也太独特了吧?” 赫连诛眼神哀怨,才不是我喜欢格图鲁那样的,是你怎么喜欢乌兰那样的? 格图鲁始终游离局外,牵着马上前:“王后教我。” “好好好,教你教你。”阮久还抽空,转头给乌兰抛了个眼神,“过几天也教你啊。” 赫连诛一把把他扛到肩上:“让别人教他,你来教我。” 格图鲁与乌兰交换了一个惊奇的眼神。 大王好像燃起来了耶。 他就像一只小牧羊犬,时时刻刻,把到处乱跑的小羊羔叼回羊圈。 * 鏖兀没有马球,尚京城外的马球场建起来之后,白日从里面传出来的欢呼声,吸引了许多鏖兀贵族的注意。 无奈这马球场是大王给王后建的,他们都不得入内,只能在外面眼馋。 再后来,梁国使臣回程的日子定了,阮久和朋友们约好他们离开的前一天,最后再打一场马球。 这一场马球,梁国使臣魏将军与阮老爷问过阮久的意思,派人去请了太后,说让太后来看着小辈们打球,玩玩儿。 这是阮老爷为阮久考虑的一点小心思。 他要再次提醒鏖兀人一件事情,阮久是鏖兀的和亲公主,赫连诛喜欢他,太后也给他撑腰,他不是寻常人能动得了的。 如此,阮久在鏖兀,就算每天吃喝玩乐,也能过得舒坦自在。 太后收到请柬的时候,看穿却不揭穿,手里翻着请柬,笑着就应下了。 待使臣走后,她才感慨似的说了一句:“这回的‘和亲公主’,命比我好。” 她身边的周公公劝慰道:“阮老爷不在朝中做官,做生意的嘛,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既然跟着来了,肯定要帮儿子多打点两下。” “我又没有怪他,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太后笑了一下,“你以为我不知道,阮家小公子招人喜欢,你给他送过几次衣裳和点心,你心里也喜欢他。你怕我为难他,着急忙慌地帮他解释。” 周公公弯腰陪笑:“娘娘英明睿智,咱家就是再练五百年也赶不上。” 太后再低头翻了翻手里的请柬,最后把东西拍进他怀里:“马球,十几年前永安城里的那些公子小姐就喜欢打。” “那娘娘也打过?” “打过一回,才出了一次风头,就被选来了这里。”太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南林王的女儿被选上,做和亲公主,南林王妃舍不得送女儿走,在马球场上看中了我,把我收做义女。” 她没有再说下去,站起转身,要回内室。 周公公想了想,还是追了上去,扶住她:“娘娘宽心。” “我是挺宽心的。”太后挑了挑眉,面上笑意重显,“我一直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你看,整个鏖兀都是老天为我准备的礼物。” * 梁国使臣给太后递了帖子,而太后不仅应了梁国使臣的约,还花费了半天时间,把鏖兀大半个贵族都请来了。 可算是给了阮久极大的面子了。 当天清晨,鏖兀贵族来得极早。总不能比太后还晚。 没多久,一驾华贵的马车在侍卫的护送下缓缓驶来,在马球场前停下。 那时阮久正和朋友们打手心玩儿,阮老爷看见马车来了,一把拽住他的衣领,把他拖过来,让他站好,准备迎接太后。 马车在他们面前停下,阮久跟着父亲俯身作揖,太后踩着脚凳下来,说了一句“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就拉住了阮久的手。 被朋友们打得红通通的小手。 太后暗自摇头,叹了口气。这还是个小孩子呢。 她捏了一下阮久的手:“玩儿也这样没有分寸,打坏了,你爹多心疼。” 阮久瘪了瘪嘴:“他可不心疼,从前在家,打我手板打得最多的就是他了。” 阮老爷从背后掐了他一把,臭小子闭嘴! 太后忍俊不禁,转头看见赫连诛也在,却只是点了点头,喊了一声:“大王。” 赫连诛也只是微微颔首,神色冷淡至极:“母亲。” 看来这两位的感情并不好。 周公公一声“太后驾到”,马球场上的人全部停下手上的动作,起身行礼。 阮久将人送到看台上,再陪着说了几句话,才下去换衣裳,准备打马球。 魏将军与阮老爷作陪,阮老爷笑道:“他就是这样,一心想着玩耍,让娘娘见笑了。” 这时阮久一边低头扎着衣袖,一边往马球场里走,一不留神就撞上了一匹马的肚子。他往后退了两步,揉揉额头。 太后笑了一下,不曾回答。 而后阮久衣袖一飞,利索地翻身上马。桃花流水小青雀的画杖在日光下熠熠生光,他一双眼眸也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他抬手扬袖,朝着远处发球的小太监喊了一声,马球应声被抛到场上,刹那间所有人策马齐发,追着马球奔去。 阮久亦在其中,红颜色的衣裳格外显眼。 今天阮久的状态格外好,从对手杖下抢了好几个球,挥杆击球,一一打进网中,满场喝彩。 再发一球,竟是到了柳宣的面前。 柳宣前不久才学会的骑马,他不太擅长这个,原本就是躲在阮久身后划水的。他想了想,一挥画杖,还是把马球打到阮久面前。 阮久却又把马球打回去了:“你自己打。” 柳宣握着画杖的手紧了紧,点点头,自己挥动画杖。 可惜没进。 阮久不生气,也没有说什么,朝发球的小太监挥了挥手,就让他继续。 柳宣不难堪,看了他一眼,就继续玩儿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看台上,太后身边的周公公说了一句:“小的听说,来的路上,柳公子还对王后冷言冷语的呢,这么快就好了。” “也是他可爱,难怪你们喜欢,我看着也有些喜欢。” 太后撑着头,她许多年没怎么见过梁人。在宫中生活多年,鏖兀人说是豪放开朗,其实宫里的人都一样,都是架子框定的人。 鲜活的颜色,当然是可爱的。 长得漂亮,性格开朗。最要紧的是,没有利害关系,可以放心地养在身边做个小宠物,看着也高兴。 太后看着阮久,就像看着自家的小仓鼠跑滚轮。 不错,赫连诛哪里都不好,挑人的眼光倒是不错。 * 一场马球很快就结束了,明日大梁使臣就要启程回国,阮久也不敢拉着朋友们多打,怕他们明日起不来,要怪自己。 最后一个球飞进网中,一行人却都没有像从前在永安城时那样,欢快地大笑出声。他们似乎是叹了一口气,随后扯了扯嘴角,淡淡一笑,翻身下马,将画杖与缰绳丢给小厮。 “走吧。” 他们勾住阮久的肩,簇拥着他,把他带下去。 他们去换衣裳时,在看台上,阮老爷第一次直白地恳求:“我这个儿子没什么心眼,往后就要拜托太后娘娘多多照看了。” 太后看了他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 晚间鏖兀宫中设宴,宴请梁国使臣,为他们送行。 金殿之中,烛火憧憧,无一处不亮,无一处不明。 赫连诛与阮久坐在正中主位上,太后于上首第一位,其次便是梁国使臣。 一众人起身行礼敬酒,就算阮老爷也在下面弯腰作揖,阮久也只能安坐在位置上,举起酒樽作为回礼。 魏将军道:“这些天叨扰了,愿我梁国与鏖兀永结同好,永不相负。” 阮久没怎么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只是望着父亲,眼眶就有些湿润。 阮老爷也看着他,最后举起手里的酒樽提醒他,他才知道要喝酒了。 开宴之前,赫连诛让人把阮久面前酒樽里的酒水换成清水,阮久摇头说不用。 他知道自己不能喝酒,一杯就倒,但这回他是很想喝醉的,最好明天早上起不来,他就不用去城门前送他们离开了。 鏖兀的酒很呛人,就算赫连诛往酒壶里兑了水,阮久喝着喝着,还是被呛得直咳嗽,鼻头眼眶都是红的。 赫连诛放下酒杯,放他拍了拍背,知道他难过,也不说话。 阮久却仰头将酒水喝尽,拿开酒樽的时候,赫连诛才看见,阮久的双唇也是红的。 赫连诛不顾众人在场,抬手抱住他,低声道:“你别难过,我以后会对你很好的。” * 阮久喝了两三杯兑水的酒,就有些撑不住了。 在看着父亲哭出来之前,他捂着眼睛,转身离开。 乌兰上前扶住他,把他带到后殿去休息。赫连诛原本要跟着过去,但是碍于旁人都还没走,他也只能按下心思,坐回去。 后殿里,乌兰把软垫靠枕摆好,让阮久躺在上边,帮他松了松腰带,好让他舒服一些。 “王后先歇一会儿,我去打点水,给王后擦擦脸。” 不知道阮久到底有没有听见,他只是哼哼了两声,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这时仆从都在前殿宴会上伺候,乌兰推门出去,轻轻地将门带上。 没多久,殿门就再次被人打开了。 由仆从搀扶,烛光映照着太皇太后那张满是皱纹、老气横秋的脸。 仆从道:“太皇太后先在后殿歇一歇,小的这就去请王爷……” 他话音未落,隔着帘子,内间的阮久翻了个身,发出一些动静。 另一个仆从连忙上前查看。 太皇太后不喜梁国,自然不会来赴宴,她是来找赫连诚的。 却不想后殿里已经有了人。 查看的仆从看见阮久醉得神志不清,才松了口气,回禀道:“是王后,王后喝醉了。” 搀扶的仆从便问:“太皇太后可要去另一边的宫殿?” 太皇太后收回手,快步上前,掀开帷幔,紧盯着榻上的阮久,刻薄的嘴唇动了动。 赫连诛把他护得紧,太皇太后懒得管他,也没怎么仔细看过他。 直到后来,赫连诚说想要他。 太皇太后虽然应了赫连诚的要求,却是出自对孙儿的溺爱。 她始终不明白,一个梁人有什么好的。 现在能够靠近看看,她倒也想看看。 榻上的阮久靠在枕上睡得正熟,双眼紧闭,双颊微红,像草原上的小兽。 他仰着头,衣襟稍稍松开,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颈。 太皇太后下意识伸出苍老如树皮的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她虽然答应了赫连诚,却绝不允许另一个梁人做鏖兀的王后。 鏖兀的王后应当是鏖兀人,像她一样、英勇聪慧的鏖兀人,而不是软弱的梁人。 现在是个好机会,把他掐死了,省得赫连诚惦记。 她的手越收越紧,阮久被掐得脸都红了,双手摆了摆,打中她的手,挣扎着要醒过来。 太皇太后回过神,迅速收回手,转身离开:“去请查干王爷过来,我有要事相商。” 不急在这一时,等大权在手,再杀他也来得及。 等赫连诚当上了大王,那样多的后妃,总会有替代的。 * 阮久重新堕入深深的梦境,没有知觉。 乌兰端着热水,帮他擦脸擦手,然后看见他脖子上两道紫红的痕迹。 他直觉不妙,赶忙去前殿找赫连诛。 赫连诛匆匆宣布宫宴结束,离席到了后殿,看见阮久脖子上的痕迹,确认阮久身上没有其他的伤痕,才松了口气。 阮久还沉睡着,喊不醒,赫连诛把他抱起来,背到背上。 乌兰给他披上衣裳,赫连诛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便自觉退后:“臣去领罚。” 赫连诛转回头,背着阮久走了。 回到寝殿,赫连诛把阮久放在榻上,从自己练武的匣子里翻出一个青玉的药罐子,打开盖子,用手指剜了一大块膏药,细细地给阮久抹上。 他的手微微颤抖。他就在前殿,阮久在后殿差点被人给害了。 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赫连诛反手将药罐砸在门上,一声巨响,门外一群人扑通一声,齐齐跪地。 * 阮久原本想着大睡一天,这样就不用送梁国使臣离开鏖兀了。 可惜他没能如愿。 次日清晨,他早早地就醒了,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发呆。 直到十八进来喊他:“小公子,该起了,今天早晨要去送使臣回国的。” “我知道。”阮久撑着手坐起来,把挨过来的赫连诛推开,清了清嗓子,“十八,我喉咙疼。” 十八一边挂起帐子,一边帮他看看:“应该是这几天吃烤肉吃的,我让他们熬点下火的凉茶给小公子喝。” “嗯。”阮久咽了口唾沫,捂着喉咙,“好疼。” 这时赫连诛也坐起来,抱住他的腰,想要继续赖一会儿。 * 城门前送别,阮久与梁国使臣,终于站在了面对面的地方。 阮老爷细细叮嘱:“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就让他们写信来要,想吃什么就让他们做,厨子都给你留下了。” 他压低声音:“爹暂时不回去,先在凉州待一会儿,在凉州再开几家铺子,你有什么事情,派他们来说一声,爹马上来找你。”他握住阮久的手:“有爹在,别害怕。” 阮久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 随后萧明渊一众人上前,一群人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样望着对方。 最后还是魏旭道:“你放心,等过几年我就驻守凉州,每天过来找你玩儿。” 就这样一句话,时间就到了。 他们都猝不及防,回头去看,对上魏将军不容拒绝的眼神:“走吧。” 一群少年被侍从们拉走,阮久想要上前两步,也被赫连诛按住了。 他抬起手,朝他们用力地挥了挥,从始至终,什么都说不出来。 直到他们离得远了,眼泪才倏地流了下来。他们也看不见。 萧明渊推开侍从,回头大喊了一声:“阮久!” 他这样一喊,所有人都乱做一团,魏旭与晏宁使劲推开侍从,上前两步,像要冲上前把他给抢走。 “阮久!” 可阮久只是朝他们挥手。 这就是阮久和朋友之间,最后的一句话。 最后阮久在鏖兀众臣面前,放声大哭。 * 阮久被请回鏖兀皇宫,哭得嗓子都哑了,这回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他养了好几天,才慢慢地缓过来。 这天,柳宣拉着他去太后宫中请安。 才坐下,没说几句话,一个前线的令官忽然冲入宫中,在门槛外跪下。 “娘娘,摄政王巡视途中遭遇沙匪,下落不明!查干王爷趁机反了!” 作者有话要说: 软啾不哭,胖胖生抱抱 第26章 遥遥对视 正如从前柳宣所说, 当今朝堂分做新旧两派。 新派以太后与未曾露过面的摄政王为首,这一派由于太后的缘故,亲近梁人, 前不久才促成了鏖兀与梁国的和谈。 旧派以太皇太后为首,太皇太后不喜梁人,也不喜由于新派扶持、才坐在王位上的赫连诛。她一心想让拥有鏖兀纯正血脉的、赫连诛的兄长赫连诚即位。 两派纷争由来已久, 从前任鏖兀大王驾崩之后便拉开了帷幕。 整整五年,新旧两派斗争整五年, 势力盘根错节, 难以分辨,更难以根除。 赫连诛出使梁国,与阮久和亲的这段日子里, 鏖兀北边叫做狄力的部落因为争夺水源而械斗, 死伤无数, 请鏖兀出兵镇压, 并且评判是非。 狄力地缘辽阔,族人骁勇善战, 所以在他们派人前来请求之后,摄政王苏尔决定亲自率兵前往狄力。 前线消息传回来的时候, 太后正和阮久说话。 令官风尘仆仆, 满头黄沙,扑通一声,似是体力不支, 跪倒在殿前。 “娘娘,摄政王路遇沙匪,下落不明!查干王爷趁机反了!” 太后猛地站起身,掩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令官“砰”的一声给她磕了个响头:“娘娘, 摄政王回程途中遭遇沙匪,队伍被沙匪冲散,摄政王下落不明!查干王爷……” 他想了想,还是改了口:“赫连诚,假借护送梁国使臣回国,实则逃回喀卡,调兵造反了!” 喀卡? 阮久总觉得这个地名,他好像在哪里听过。 不等他细想,太后便重新坐下,看向他与柳宣,道:“不要紧,不是什么大事,你们两个先回去,没事别出来。” 仿佛她只慌乱了一瞬,很快就恢复了冷静,眼神坚定,容不得人怀疑。 阮久还想霁鍪裁矗却被柳宣拉走了。 “走吧。” 他们离开时,阮久听见太后对那令官道:“你进来,把事情仔仔细细地再说一遍。” 殿中,太后顿了顿,又道:“调我的亲卫,去太皇太后宫中,围好了,不许太皇太后宫里的任何人出去。” 周公公靠近她,低声道:“娘娘,太皇太后昨日就出宫了,说是去祖庙里祈福了。” 太后一向不关心自己这个婆婆,半个月不往来都是有的,她自然不曾留意太皇太后的去向。 太后抬头看见阮久他们走远了,才抬手摔了茶盏:“老东西,跑得还挺快!” * 阮久与柳宣回到寝殿,阮久拉住柳宣:“诶,事情有点紧急,你先别回去了,和我待在一块儿吧。” 柳宣点点头,跟着他进去了:“好。” 今天赫连诛不在,反倒是乌兰和格图鲁都在。 阮久一进去就被两只小狗和一只小狼包围了,柳宣得空,留心看了一眼,今天阮久寝殿外的侍卫好像变多了,巡逻的频次也增强了不止一倍。 十三岁的大王,心里可远不止十三岁啊。 他心下了然,一边暗自感叹,一边羡慕阮久好命,总有人想着他、偏爱他,自己是跟着沾光的。 阮久抱起两只比较小的家伙,回头道:“柳宣,你进来啊。” 偏偏他自己还不知道。 柳宣笑了一下,收回目光:“来了。” 两个人在内室坐下,乌兰端来茶水和水果,拿起小刀,搬来小凳,要在阮久脚边坐下,给他削水果吃。 阮久道:“我今天不想吃水果,我想吃那个奶油的小点心,你去做一点好不好?” 乌兰自然应了:“好,那我去做,王后和柳公子先坐一会儿。” 阮久晃晃脚:“好。” 柳宣失笑,他也不是很傻,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所有人都能听的。 待乌兰走后,阮久转头看他,笑着道:“造反听起来还挺可怕的,我怕吓着他。” 柳宣看着他纯粹清澈的双眼,笑容凝固。 那乌兰跟在大王身边,怎么能被吓到呢? 说不准今天的事情本就在大王意料之中呢。 原来阮久还是傻的。 柳宣又笑。 “你笑什么?难道你不觉得这种事情很可怕吗?” “是。”柳宣点头附和,“是很可怕。” 阮久摸了摸鼻尖,不知道在想什么。 柳宣端起茶盏要饮茶,被他忽然拍桌子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想起来,刚才那个令官说的喀卡是哪里了。”阮久道,“之前我哥说,他不在乎和鏖兀和谈的事情,因为当时与大梁开战的不是鏖兀,而是一个叫做喀卡的部落,鏖兀不过是没有尽到约束之责。” 柳宣无奈:“你才知道和大梁开战的是喀卡?” 阮久摸摸头发,有些不好意思:“我不太关心朝政嘛。” “看出来了。” “我哥骗我了,他明明知道喀卡是赫连诚的封地,而赫连诚就是鏖兀的查干王爷。喀卡与鏖兀根本就脱不开关系。”阮久瘪了瘪嘴,“他当时应该很生气的,但是他骗我了。” “他可能只是……”柳宣不大会安慰人,“不想让你不高兴。” “那是当然。” 他还挺自豪。 柳宣笑了笑:“你这几天就待在寝殿里不要出去了,外面的事情,太后娘娘会处理好的。” “可是事情听起来很紧急的样子,要是……” “赫连诚在喀卡有兵,他连夜行军,包围尚京,再和太皇太后里应外合,恐怕尚京难保。”柳宣沉吟道,“为今之计,唯有迅速调动离尚京最近的军队,其余人死守尚京,赶在赫连诚攻破尚京之前把他击退。可是……” “可是什么?” “娘娘方才经历过阿史那的背叛,只怕在对旁人也疑心未消。这个调兵的人选,恐怕很难确定。” “我……” “你别瞎凑热闹。”柳宣把他按住,“你待在宫里,就不会出事。” * 与柳宣所料不差,此时太后所居的万安宫中,太后从暗格中拿出一个木匣,打开木匣,里面是半块虎符。 她将虎符攥在手心,摩挲着,到手心出了汗,还是迟迟不肯下定决心。 “周荣,去请礼喋的小王爷……”连话都还没说完,她就否定了自己,“不,去请兵马勇士……我再想想。” 没等她做出最后的决定,周公公就进来通报了:“娘娘,大王求见。” 听见赫连诛来了,太后迅速将虎符放回匣子,又将匣子放回暗格。 她很防备赫连诛,他越长大,越是如此。 将东西收好了,太后才理了理衣襟,准备出去。 也是在这时,周公公才上前打开了殿门:“大王请进吧。” 太后回头看了他一眼,只看见他十三岁稚气未脱的模样,她也只想看见赫连诛这副模样。 这会让她放心。 可是没等她把心彻底放下,赫连诛就抬起右手,按在心口,朝她行了个礼:“母亲。” “嗯。”太后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有事?” “事情我都听说了。” 太后并不理会他,缓缓走到主位上,拂袖落座,低头理清楚衣摆。 赫连诛站在殿中,仰头看着她:“摄政王遇险,查干王造反,尚京城危在旦夕。儿子身在王位,内心实在是惶恐,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母亲有什么安排。所以特意来询瞿负螅如何应敌。” 他这样说着,面上却没有一点儿害怕的意思。 太后看了他一眼:“我已经准备派人出城调兵了,你不必担心。” “此人必定要母后信得过的人才好,万不能再如同阿史那一般了。”赫连诛道,“不知母亲可有人选了?” 赫连诛一双漆黑的眼眸,便是自母亲处遗传来的。 此时两双漆黑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对方,谁也不肯示弱,就这样静静地僵持着。仿佛连殿中风吹过的声音,都十分清晰。 太后的手掌按在桌上还冒着热气的热茶上,仿佛不知疼痛,一定要从赫连诛的眼中看出一点儿什么东西。 “你是什么意思?” “儿子担心尚京城破、赫连诚造反得逞,难留儿子与母亲一命。”赫连诛也那样看着她,一字一顿,“仅此而已。” “你到底想做什么?!” 太后霍然起身。她站在台阶上,却忽然觉得自己比赫连诛还要矮一些。 “离尚京最近的、最难惊动别人的军队是五羊山的驻军。父王在时,派遣帕勒驻扎在五羊山。帕勒是指点过我武学的将军,他认得我,若是我拿着虎符去求援,他会全力赶来。” 太后紧紧地攥着拳头,浑身轻微颤抖。 “我不会抛下尚京不管。”赫连诛最后道,“阮久还在宫里,我一定会回来。” 太后冷笑一声:“你们鏖兀人、你们父子两个眼里都只有权力,心都是石头做的,比冰还凉,比铁还硬。我捂不热,阮久也捂不热,我不信。” 赫连诛拔出挂在腰间的匕首,抬起右手,毫不犹豫地在手心划出一道口子。 他没拿准力气,划得太深了,鲜血很快就顺着伤口滑落,落在地上,在他玄色的皮靴上溅出细细小小的血花。 他丢开匕首,用左手扯开外裳衣襟,攥了一下右手,将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 他的心脏与血脉相连。 “我与阮久,生死相连。” “我以鏖兀天神阿苏陆的名义起誓。” 字字铿锵,声声有力。 太后张了张口,却发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走下台阶:“你跟我来。” * 正午的时候,赫连诛回了寝殿。 阮久抱着小狗上前:“你吃饭了吗?” 他一低头,就看见赫连诛的右手上草草包着一条白布,白布被鲜血洇透,已经湿透,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血。 阮久被他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赫连诛抬手就把他抱进怀里,脑袋埋在他的怀里,不肯抬头。 阮久怀里的小狗趁机从他怀里逃走,跳到地上了。 说实话,赫连诛与阮久才认识几十天,每天也只是在一块儿玩耍,除了同吃同住,比寻常朋友更亲近些,再没有其他什么事情,更谈不上同生共死、生死相许。 他们的感情还算不上有多深厚,只是突如其来的和亲,将他二人硬生生地捆绑在了一起。 赫连诛拿他发誓,于情于理,太后不应当这么轻易就相信他。 赫连诛自己看不见,他以天神名义起誓时,面上神色、眼中目光,除了认真与专心,再无其他。 而赫连诛自己也不知道,他当时拿阮久立下那样重的誓言,究竟是为了兵符,还是出自真心。 倘若是为了兵符,那他未免太过分了。 倘若是真心,那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不明白。 或许是两者都有,可是孰轻孰重,孰多孰少,他仍旧不明白。 或许他只是想不到更好的拿来发誓的人,他好像只有阮久一个亲近的人。 或许他只是不希望阮久离开他身边,他喜欢和阮久待在一块儿。 阮久站着,由他抱着,又拍拍他的脑袋:“你怎么了?” 赫连诛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仿佛是疼哭了:“软啾,我受伤了。” “……”阮久顿了顿,“我看见了。” 过了一会儿,阮久拉着他在位置上坐下,柳宣拿了药箱过来,放在他手边:“王后。” 赫连诛看了他一眼,然后把受伤的手递到阮久面前。 可惜阮久这个富家小公子,只懂得帮他把手上的血迹擦干净,再把药粉撒在伤口上。他不知轻重,手一抖,唰地抖落下一大片药粉,疼得赫连诛深吸一口气。 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包扎。 然后阮久拿着白布在他的手上比划了许久,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我自己来。”赫连诛用左手从他手里拿过白布,自己给自己包扎。 阮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以后学。” 赫连诛抬眼看他,也笑了一下。 赫连诛一面包扎,一面道:“我要离开一会儿,你就留在这里,不要乱跑。” 阮久觯骸澳阋去哪里?” “去五羊山调兵。”赫连诛在他面前倒是坦诚,“赫连诚造反了,正带着人往尚京城来。” “你……难道没有别的人了吗?” 阮久在大梁,从没见过十三岁领兵的将军。大梁的将军,都是四五十岁,挺着将军肚的,像魏旭的父亲魏将军。 十三岁怎么能带兵呢? “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母亲也这样觉得。”赫连诛站起身,转身从刀架上拿起长刀,背在背上。 他回头,看见阮久迟疑的表情,以为他是害怕,便说了一句:“你放心,我肯定会回来救你的。” 阮久却摸了摸鼻尖,小声嘀咕:“我可不想这么快就做太后啊。” 赫连诛哽住,最后道:“才不会!” * 尚京城阴云徘徊,风雨欲来。 赫连诛带着两三个亲卫秘密出城之后,太后就下令关闭城门,只留百余勇士在城外掘护城沟渠。 很快就入了夜。尚京城不繁华,草原的夜晚也并不安静,远处有狼嚎,近处有风拂过牧草的簌簌声。 阮久扒着柳宣,躺在床上。 他觉得不安全,所以让柳宣陪他一起睡。不安全,指的是他自己觉得自己不安全。 乌兰与格图鲁守在外面。 阮久再害怕,没多久也呼呼睡着了。柳宣平躺在床上,大约是睡不着,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夜风静谧,从窗子缝隙中吹入,吹动落在榻前的薄纱帐子。 忽然,自缝隙照进来的、投在外间窗纸上的月影缓缓被拉宽。 柳宣猛地转头看去,只看见一个举着匕首的人影正慢慢朝内间靠近。 他抱着阮久,悄无声息地往里滚了两圈。得亏阮久的床大。 阮久被他弄醒,刚要说话,就被他捂住了嘴。阮久看见外边窗纸上的人影,瞬间清醒过来,四处摸了摸,想找个趁手的武器。 柳宣拿出藏在枕头下面的匕首。他自己也觉得皇宫里不够安全,所以藏了匕首以备不时之需。 但是还没等那刺客走进内室,格图鲁就大吼一声,从窗子外伸出双手,长臂一揽,把刺客拽出门外。 只听见哐的一声巨响,伴随着一声惨叫,刺客应该是被格图鲁狠狠地摔在地上,就这样摔死了。 榻上的两个人都松了口气,随后格图鲁与乌兰都进来了。 乌兰帮阮久掖好被子,把他整个人都裹好:“惊扰了王后,实在是罪该万死。” 阮久心有余悸:“怎么回事?” “太皇太后有宫门钥匙,应当是她的人混进来了。臣与格图鲁还是就在这里守着王后吧。” “她还会派人过来的。” “臣已经派人去知会太后了,太后会加强宫城守卫的。大王留下的人也足够了,撑得到大王带着人赶回来。” 阮久点点头。 这时外间的血腥味弥漫到了里边,阮久光是闻见,脸色就白了。 格图鲁道:“我去把外面收拾好。” 乌兰低头看看阮久,抱住他:“王后再睡一会儿吧,乌兰守着王后。” * 阮久再眯了一会儿,然后再次被吵闹声吵醒。 这是天色刚刚破晓,外面仿佛乱成一片。 他睁开眼睛:“怎么了?” “恐怕是太皇太后的人大举进宫,可能宫里的侍卫也有一些是……”乌兰松开捂着他耳朵的手,“没关系,大德宫是牢不可破的。” 阮久迟疑道:“可是……外面还有其他人。” “顾不上了,大王只让我们守着王后,其他人不在命令之内。”乌兰道,“而且,与太皇太后积怨最深的,是太后。王后才来不久。” 阮久看着他湛蓝冰冷的眼睛,推开他的手,站了起来。 “我出去看看。” “王后?” 阮久说着就摘下挂在墙上的长弓,背上箭囊,准备出门。 * 阮久待在宫里,他不知道,其实昨天夜里,赫连诚就已经兵临城下。 只等天一亮,就起兵攻城。 而这一切都在太皇太后的算计之中。 她也没有出城等候赫连诚带着人来,而是留在城中。 鏖兀人天性如此。 她厌恶自己这个儿媳十几年,从上一次和亲开始,无时无刻不在厌恶她。 她要亲眼看着这个女人的覆灭,必要时,可以亲自出手,了结她。 尚京城她很熟悉,兵强马壮,奇兵突袭,赫连诚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率着军队,堂堂正正地从尚京城门进来。 所以还剩下半个时辰的时候,她就带着人进了宫,到了万安宫前。 万安宫,殿门后,十来个弓箭手已经就位。 周公公靠在窗边,透过窗纸,看了一眼,就匆匆回去复命:“娘娘,太皇太后就在外面。” 他话音刚落,后殿就传来了古怪的响动,周公公警觉,抬手示意弓箭手,让他们将箭矢的方向转向后殿。 太后亦是回头看去。 只见一身单衣的阮久从里边跑出来,一边跑,还一边觯骸疤后娘娘还好吗?” 太后松了口气:“你怎么过来了?” 阮久跑到她面前:“我有点害怕。” “赫连诛没有给你安排护卫?” “有啊,乌兰说大德宫牢不可破。但是乌兰还说,太后娘娘与太皇太后结怨最深,我看见太皇太后带着人过来了,就……” “他没叮嘱你,不用管我,让我自生自灭?” “啊?”阮久一愣,“没有啊。” 太后叹了口气,只听阮久又道:“我爹说,太后娘娘也是来鏖兀和亲的,我应该和太后娘娘共同进退,我不应该过来吗?” 太后皱眉,阮老爷这话倒是没说错,她是因为同为“和亲公主”的缘故,对阮久照顾些,但是什么叫做“共同进退”? 他和自己共同进退,赫连诛不得气死? 这话应当是阮久自己胡乱想出来的吧? 他是真的不懂。 太后最后还是朝他招了招手:“来吧,来我这里。”她搓了搓阮久脸上沾着的脏东西:“这是怎么弄的?” “到处都被围起来了,只有靠围墙那边有个小厨房,上面有个烟囱。”阮久一摸鼻尖,就留下一个黑乎乎的印子,“我从那边爬进来的。” “唉,小花猫。”太后看了一眼周公公,“带他去后边洗洗脸。” 周公公会意,上前带走阮久:“王后,事情还不急,咱们先把脸洗干净了再说。” 就在他二人转身进入后殿的瞬间,从外边射进来的箭矢冲破窗上门上贴着的明纸,最近的箭矢,落在太后脚边两三步的距离。 她抬手下令:“开门,放箭。” 殿门打开,十来个弓箭手拿出盾牌,迅速还击。 隔着两边对垒,太后与太皇太后遥遥对视一眼。 这样消磨下去,倒也不是办法,太皇太后推开弓箭手,走到阵前,随手给了一个弓箭手一巴掌:“我来看看儿媳,你们打打杀杀的,这是做什么?” 这时远远地、城门外传来震天动地的呼喊声,是赫连诚开始攻城了。 她胜券在握地走进殿中,刻薄的目光在太后脸上转过几圈。她试图在太后脸上看到一点惊慌,可惜没有。 两人对视良久,都没能在对方脸上看出其他的意味。 而后太后挥退众人,独自起身,在太监的搀扶下,来到太皇太后面前,向她霭病 太皇太后没有答应,抬手让侍从端来盛着鸩酒、白绫与毒药的木托盘。 她干瘦的手指,像是鹰爪一般,死死地掐住太后的肩膀:“我听人说,梁国的自尽手段就是这几样,你自己选。” 这时候,阮久正扒在后殿偷看,太皇太后看见他,继续道:“巧了,他也在这里,省得我走两趟。”她的声音阴森冰冷:“你选一样,剩下的,留给那个王后。” 她们说的是鏖兀话,阮久听不懂,只觉得气氛剑拔弩张,握紧了手里的弓箭。 太后回头看了阮久一眼,周公公便将人带回去了:“小公子,别看外面。” 殿中,太后抬手就将托盘掀翻,鸩酒白绫洒了一地。 她同样也捏住太皇太后的肩,手上青筋暴起:“你以为你赢定了吗?” 她靠近太皇太后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低声道:“你以为赫连诚是前任大王的儿子吗?你好像忘记了,赫连诚五岁之前流落在牧场,是我这个好母亲派人把他接回来的。他是谁?究竟是谁的儿子?你想过吗?” “你想让鏖兀血脉继承王位。在你是想让、有着我大梁一半血脉、也有鏖兀皇室一半血脉的赫连诛继续做大王,还是想让赫连诚这个、连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野种、即位?” 太皇太后干枯的脸出一丝裂缝,她浑浊的眼珠动了一下,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梁国公主。 “你……毒妇,毒妇……” 跟随太皇太后的弓箭手迅速上前,将两人团团包围。 太皇太后恍惚了一瞬,不想在这里多做停留,耽误时间,迅速拔腿离开。 “去城楼上。” “臣妾恭送太皇太后。”太后摇头大笑,让侍从把殿门关上,转头走到后殿。 她握了握阮久抓着弓箭的手:“好孩子,天底下有好人也有坏人。咱们也去城楼上看看,赫连诛该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家子狼人 太后对软啾:乖宝,麻麻打坏人 太后对自己儿子:……你别过来 第27章 他回来了 太皇太后与太后对峙, 一直都是用鏖兀话进行交谈,阮久听不懂,只看得见两个人被怒火烧得扭曲的面容。 太后握住他的手:“不怕, 她是坏人,已经被赶走了。” 阮久怔怔地点了点头,太后笑了一下, 揉了揉他的脸:“我真是没想到你会过来,柳宣呢?” “我让他留在大德宫了, 不会出事的。” “好。” “那咱们去城楼上看看, 看看那个老妖婆是怎么死的。”太后忍不住笑,“我告诉她,赫连诚其实是被我……” 这话才说了一半, 太后就停住了。 阮久不懂, 不懂她与太皇太后势不两立, 也不懂她和赫连诛隐隐的也有了对立之势。 他只是想着自己和太后都是被梁国送来和亲的“公主”, 在鏖兀都孤立无援,想着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太后不是很想让阮久知道那些事情, 所以她没有说下去,还想要在阮久面前解释。 她苦笑了一下:“其实我是骗她的, 那时候我刚嫁过来, 一心想着讨好她和丈夫,把赫连诚好好地接回来了。赫连诚就是皇室血脉。她自己也调查过,这时候被我一激, 就信以为真了。” 可是就连周公公,也看不出来,究竟太后哪一次说的话是真话。 这注定是一桩悬案,谁想信哪一个, 便信哪一个。 阮久听不太懂,只是点了点头:“嗯。” “走吧。”太后牵起他的手,下意识就道,“娘带你去城楼上看看,看他们两个自相残杀,很有意思的。” 走了一半,她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下脚步:“娘有一件金丝软甲,刀枪不入的,城楼上危险,先给你穿上。” * 一行侍卫护送,阮久骑着马,身后是太后的马车。 马车里,周公公给太后奉上茶盏。 太后一夜未眠,双眼通红。她推开递过来的茶盏,掀开帘子,朝前面望了一眼。 阮久身材清瘦,但是脊背笔直。风迎面吹来,吹动他没梳上去的碎发。 仿佛是有所察觉,他回过头,有些疑惑地看向太后。太后朝他摆了摆手,就放下帘子。 周公公了然道:“娘娘,小公子是个重情义的。” “嗯。”太后摸了摸心口,“是个好孩子。这个宫里,除了你,还惦记着我的,恐怕就只有他了。” 周公公笑了笑,把茶盏放在太后手边。 “我真羡慕他娘亲,有这样一个孩子在身边,就算一家人过得穷苦,也不碍事。”太后道,“倘若他是我儿子,就好了。” 周公公调笑道:“这话可不能让大王听见了。” 太后淡淡一眼:“听见就听见,怕什么?” 她确实不喜欢自己真正的儿子赫连诛。 十三年前,她刚生下赫连诛,赫连诛就被她的丈夫抱走,送去别院,让奶娘和一群武人养着。 她的丈夫虽然主动提出与大梁和亲,看似是个开明的大王,其实不过是为了梁国的典籍与工艺才出此下策。 他心里还是厌恶梁人的,甚至害怕由梁人生下的赫连诛也沾染上梁人轻武的毛病。 她与赫连诛拢共就没相处过几天,特别是赫连诛越来越像一个鏖兀人,太后看见他就心里发憷,更谈不上亲近。 她心里怨恨丈夫,才会在丈夫死后,让赫连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留在溪原念书,不得回京。 反正丈夫是这样希望的,不是吗? 甚至她买通了鏖兀的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