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虽说他已不再需要吃人间的食物了,但对于鲜美食物的欲望,他从上古时期就没降低过,他才不像陆离那般,为了自己的天职必须摒除七情六欲,弄到最后把自己整得跟一个变态的禁yu洁癖狂一样。 灼光自觉和杉灵姐姐一样,对这人世还是有诸多留恋的。 又喝了一口浓浓的热汤,灼光心念着果然一想起杉灵姐姐心里就像火烤似的暖暖的! 小海安静地等待灼光吃饱喝足后收拾了碗筷,尔后她看了看天色,此刻风暴虽然退了,天却依旧下着毛毛细雨。她拿过蓑衣和青笠,朝外走去。 “你去哪呀?”灼光靠着一个软靠,悠闲地挑着白齿。 这一次,小海用干涩的嗓子硬生生地挤出两个字,“阿呜。” “阿呜是什么东西?” “我的朋友。” 第四章 阿呜 说起小海与阿呜的故事,剧情着实是简单。 小海自小不能说话,因而没有朋友。小海是个很安静的孩子,其他孩童嫌弃她是个哑巴,她便也不缠着他们玩耍,而是在父母驾船出去捕鱼时,自己背着筐子到海边去捡拾些小鱼小虾来,一方面添些家用,一方面打发着寂寞的童年时光。 拦海大堤下的浅海上有渔民们用石头垒砌的石沪。那是一种用岩石和珊瑚礁垒起来的小堤岸,平素是高出海水的,远望去就像是田埂,涨潮时海水带着小鱼冲进石沪中,退潮后鱼儿便困在其中不能出来了。因此小海常常步行很长时间,走到大堤的尽头处,那里有几处残破的无主石沪,运气好时还能满载而归。 在一个盛夏的傍晚,太阳终是失去了力量,只剩余晖在海的那边,颜色比咸鸭蛋黄还要诱人。小海一人站在石沪上,低头搜寻着清凌凌的水底,将看见的螃蟹海螺一一丢进自己的背篓里。 女孩为今日的收获暗自欣喜,偶然抬头擦汗时,竟看见不远处那大堤尽头的阴影中,好似有一个灰色的小岛。 她来往附近这么多次,不记得那个地方有个小岛啊? 带着疑惑,她赤着脚一蹦一跳地朝那里走去,待走近了才看清,这哪里是什么突然出现的小岛,分明就是一条大鱼兀出水面的脊背! 小海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鱼,它露出水面的地方只是一点点,却已经大得骇人了,在上面甚至可以建起一栋房子。她站在大坝从上看去,竟看到一大片阴影,比她见过最大的海船还要大的阴影。 小海捂着嘴巴低低的“啊!”了一声,她想,自己也许看见了一条搁浅的大鱼了,它靠在这堤岸上,半天没动一下,也不知死了没有。 她有些担心,便卸下了背篓,尔后纵身一跳,从那不高的堤岸上一跃而下! 海边的孩子自是在出生起就熟悉水性,小海也不例外,在水中潜游上小半柱香的时间绝对是没问题的。跃入水中的女孩宛若一条灵活的鱼儿,憋着气,她顺着那兀出的鱼背往下潜着,海下深蓝,那大如城墙一样的灰色鱼身好似也没有边际。小海最早下潜时看到的是巨大鱼鳍,再下去是无数排列整齐的灰色鱼鳞,那鱼鳞甚至可以把自己全身都清晰地映出来。 下潜了许久,依旧不见底,小海不敢再潜下去了,便扭转身子,朝前游去,游了许久,就在她憋不住要回水面时,终是看见这只大鱼的眼睛。 小海扬起笑来,手轻轻地覆在鱼鳃上。 突然间,海水四动,卷起的水流几乎要将小海给冲走了——大鱼动了动它那漆黑的眼睛。 它还活着! 小海心中欢喜,她游到大鱼眼前,让它看见自己。 “呜——”大鱼突然发出一声悠长而又古老的鸣叫声来。 “阿呜?”小海在心中轻轻重复着它的叫声,她再一次慢慢靠近大鱼,将脸颊贴在它光滑的鳞片上。 “不用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她在心底默默说道。 “呜——”大鱼又是一声长鸣。 “你受伤了是吗?”听出它声音中的颤抖,小海顺着它眼珠子转去的方向看去,看见它的脊背上,竟破了一个口子! 那口子已经不再流鲜血了,像是被什么扯开的,残损的白色筋肉在海水中飘飘荡荡。小海游上去,见这可怖的伤口,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轻轻拍了拍大鱼,好似在安慰它,这个伤口在背鳍与脊背连接的地方,它伤在这里,想是不能游水,不得已才靠在如此接近世人的地方。 小海游上岸,将自己收获不菲的那一背篓小鱼带下水去,潜游到鱼头附近便全全倒了出来。她知晓这点鱼对于这条大鱼来说是杯水车薪,于是轻轻摸了摸大鱼灰色的脑袋。 心念着你一定要活过今晚,明日我便来救你。 那条大鱼好似能听懂她的话一样,“呜——”的一声长长应道。 好孩子,小海学着娘的模样安慰着它。 次日,小海才吃过早饭,从自己床下的土陶罐子里倒出一把铜板来,收入兜里后,又用油纸包了两个米团子丢进自己背篓中,想了想,还提上了一个小木桶。 “小海,你这是要去干什么?”娘亲见她不似往常,便皱着眉头问。 女孩笑嘻嘻地,用手势告诉她自己要去石沪那儿,中午也不回来了。 “你中午不要吃饭吗?外面日头那么大,小心被晒病了!” 抖了抖背篓中的米团子,小海随便点头答应了,就急匆匆地往外头跑去了。 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去白石城外的山崖上转了转,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去马上就要关闭的鱼市。傍晚的时候,只见在金色的夕阳下,一个小女孩,背着装满肥鱼的背篓,一手提着盛着药草的小桶,一手捏着冰凉的米团子吃着,正慢慢走在大堤上。 走到尽头了,她急忙望了一眼堤岸下的大鱼,见那里依旧兀出一方灰色小岛后,她松了一口气,加快步伐走上去。 “阿呜!”小海大声呼唤着这条大鱼。她为它取的这个名字,是从她少数几个能发出的音节里选的,正好是它鸣叫的声音。 那水里的阴影稍稍动了动。 小海笑了笑,这一次,她寻了一处平缓的海岸下水。她托着那装满药草的小桶,慢慢游到阿呜身边,爬上它的脊背,坐在那伤口旁。 像是小狗一样抖了抖了湿漉漉的脑袋,小女孩将那些刚从山崖上采来的药材一一用手揉碎了,再将药汁小心翼翼地敷在阿呜的伤口上。 “这几日不可以潜到水里去知道吗?娘说这种药材很有效用的,只要五六天,你就会好了。”拍了拍鱼背,小海心念道,她知道阿呜能听得懂。 敷完了伤口,她又将自己买的鱼全全倒进水中,希望阿呜在养伤的这段日子里不至于被饿死——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丁点鱼有没有作用。 她不敢将阿呜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她知道,即便一生在海边,很多渔人也没见过这样大的鱼,若是让他人知道了,保不准他们会将阿呜拖上岸当战利品给杀了。 在小海看来,有了名字的生灵就不应该被杀了。 做完这一切后,小海又爬上了阿呜的脊背。受伤的大鱼和哑女皆是静默无声,阿呜靠在堤岸上似乎在沉睡,小海则将手轻轻抚在鱼背上,冰凉而又丝滑的感觉从掌心传来,小海却感觉无比满足。 除了父母之外,再没有谁会这样安静地陪伴在自己身边了,不需要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就这样静默地等着时间流逝。 “阿呜,你现在是我的朋友了是不是?”女孩心中轻轻念道,她被阳光晒成蜜色的脸庞朝向海下那片大的阴影,“我……我还不知道有朋友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 “呜——”大鱼一声长鸣,低低的,带着安慰的腔调。 小海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再之后,小海每日都来看阿呜,带着肥鱼和药草,一直陪着它直到太阳西下。直到小海将自己存的所有铜板都花完了,阿呜的伤也好了。 “你还是要回到深海里去吧?爹爹说,大鱼都是来自深海里的。”那日,懂事的女孩再次潜入海中,展开双臂,轻轻贴在阿呜的腮上。 她一旦在水中,阿呜便不能动弹一下,因为只要它随意一挥鱼鳍,就能叫这个小不点被水流冲走。 于是深蓝的海下,大鱼一动不动,静默地感知着女孩温暖的拥抱。 “我知道你不能一直陪着我的,你得回到你的故乡去。但是——”心中所想因为鼻子传来的蓦然酸痛而顿了顿,“小海还是要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朋友的感觉是这般的。 “回去后,可不许再淘气,将自己弄伤了。也不要随便在其他人面前露面,喜欢在海上游荡的人都是渔民,他们会抓走你的。你一定要安平地回到你的故乡,知道吗?”或许是知道此刻一别便是永别,小海在海中待了很久,她心中的声音传递到了大鱼的心中。 或许在每个人的最初,都能用心声与万物对话。只是在成长过程中,这种上天赐予的能力便渐渐消失了。贪欲,色yu,权欲……这些东西会慢慢蚕食掉本心。 最后,小小的孩子站在大堤上,踮起脚尖,拼命伸长着脖子,招着手,笑眯眯的。 那遥远的海与天连接的地方,扬起一尾巨大的灰色鱼尾,接着是一声悠长的长鸣,“呜——” 小海看着远方,直到鱼儿消失在海的那边,直到夕阳落下,直到寂寞的黑暗再次将孩子包裹起来…… 孩子依旧是笑着的,嘴角却有被风干了的泪痕。 阿呜这一去,一年的时间悄然过去。 一年中,小海长高了不少,她依旧喜欢独自到石沪那里去捡鱼虾,待捡满了背篓,她偶尔也会抬起头来,看向当初发现了阿呜的地方,愣了一会儿,她便又扬起笑来,赤着脚丫一步一跳地行走在石沪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听爹爹说,深海而来的大鱼是海中的神明,它们能呼来风雨,卷起巨浪,能见着它们的人,或是该死的恶人,或是最为纯明的善人。它们淹死恶人,亲近善人。因此,世人见着它们若没有死,死后便能得极乐。 小海每每听到这等传说,总会暗想那自己是不是也能在死后去往极乐世界。 与阿呜的相识,是海神送给她最好的一个礼物。自此之后,她再也不会见到那只自深海而来的生灵了。 哪知在整整一年后,就在她与阿呜认识的那个日子里,行走在石沪上的女孩猛然听到一声熟悉又古老的呼唤声,“呜——” 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尔后扭过头去,望向那无际的海洋。 夕阳此刻已经有半个身子融入了海中,在那一片碎金中,一只巨大的海鱼挥舞着鱼鳍,正朝自己这里奋力游过来! 第五章 彼岸精灵 “后来阿呜每年都在这个时候来看我,一直没有变过。只不过今天突然来了大风暴,可能是阻了它的来路,才叫它迟迟没有出现。现在雨势小了,我想到大坝那儿,它应该就在那里了!”在去往废大堤上时,女孩扬起头来,露出斗笠下一张笑眯眯的小脸来。 灼光提出要和女孩一同去,此刻他俩人走在空荡荡的城池中,灼光亦是戴着一顶斗笠,他满脸严肃地听完小海心中传来的话语后,抱着胳膊,久久不语。 小海孩子心性,没有注意到那么多,依旧是一蹦一跳地跑在前头,纵然方才叫她差点丢了性命,也没能影响到她即将见到朋友的心情。 突然间,背后那一直不语的少年开口了,“小海。” 小海咦了一声,疑惑地回过头来。 “我猜想,你遇到的……或许不是一般的大鱼。” 小海歪了歪脑袋,大眼睛看着灼光。 灼光笑了笑,将她的斗笠压低了,尔后牵起她的手来,“小丫头片子,走吧,只需去见见阿呜,我就知道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 拦海大堤在海啸中被彻底地冲垮,只在海边余下几块巨大的残块,小海同灼光在残石间攀爬着,找了个较为平坦的高处站定了。迎着海风,小海伸长了脖子朝海那边遥望着。 十几岁的孩子本是好动的年纪,小海却像是石雕一般,一动不动。时间过去了许久,不停拍打在身上的寒冷水汽终是叫灼光失去了耐性。 “或许,阿呜不会来了。” 脾气极好的孩子听见了,扭过头去,瞪了灼光一眼,却没说什么,继续等待着。 灼光吃瘪,却反常地没有回嘴——在全城人都莫名消失后,一年一度出现的阿呜或许是她活下去的唯一一个理由。 天渐渐暗了下来,雨势也愈加大了。 灼光盘腿坐在残块上,闭目养神。他能感知到,身下的海水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若不是自己此刻镇守在这里,海水说不定早就又凝结成一股巨浪,将这里毁得彻底了。 而此刻他的力量,在白日里喝退海浪后,还不足以让他再次显出本相震慑这一方海水。 有些心烦气躁,少年皱了皱眉头,若不是脚上这该死的破圈子,他还会忌惮这海啸?哪怕是这片海域,都能叫他一条尾巴轻轻挥干了! 灼光睁开眼睛来,见小海模样疲惫,正欲唤她回去,就见她眼中忽的闪出一撮火苗来,女孩一把拉住灼光的袖子,兴奋地用喑哑的嗓子喊道,“阿呜!阿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