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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供桌,一蒲团,一尊菩萨像;一门,一窗,一尼姑。 是已经落发了的尼姑。 皇太孙震惊得看着她,良久哑着嗓子唤了一声,“母后。”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跪了,贾元春没有不跪的道理。 静慈仙师既没有拦着,也没有避不受礼,只和声道:“贫尼已是世外之人,施主便舍了世俗称呼,唤我一声静慈吧。” 皇太孙已是落泪,又喊了一声,“母后……”静了一瞬,似是压住了情绪,改口道:“静慈仙师。” 静慈仙师微微一笑,“施主起来说话。” 皇太孙又静了一瞬,这才起身。 静慈仙师缓缓道:“你这一年来,每一旬便来求见一次,我一直没有应你,这次机缘到了,便见你一面,此后可不必见了。” 皇太孙大为震惊,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惊痛。 静慈仙师挪开视线,静静看了贾元春一刻,才开口微笑道:“这位女施主本性灵慧,心存善念。如此甚好,我也便放心了。” 贾元春不知该说什么。 皇太孙擦着泪哑声道:“仙师要清修,我也……也……我来只见一见,绝不扰了仙师……” 静慈仙师还是很和气,语气却很坚决,“你来我也是不见的。你肩负天下万民,岂可执着于此等小事。你们去吧。” 皇太孙立在原地,不愿离去。 静慈仙师却已闭目念起了经文,只听她声音清正平和,念道:“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第43章 皇太孙出了静慈仙师的禅房,走了几步,停在院里的梅花树下。 贾元春放轻脚步跟在他身后,此处还能听到静慈仙师诵经的隐约声音。皇太孙比她高许多,她从后面也看不到他面上神色,但也知道他此刻心中定然不好受,而这难过她却无法分担,唯有静静陪在一旁,等他自己平复心情。 冷风一吹,贾元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皇太孙被这一声惊动,回身看她。 贾元春有些尴尬得揉揉鼻子,低声道:“奴婢失仪了。” 皇太孙摸摸她发顶,和声道:“走吧,这里冷。”他眼角还有流泪过后的潮润痕迹。 贾元春跟在他身侧,深恨自己口拙,不知该如何安慰。 饶是如此,皇太孙还是送她回了贾府,只他留在马车上,道:“孤趁此机会看看城中各处,晚些时候来接你。” 贾元春这次回了贾府,心情却与上次颇有些不同。 上一次回来,是与家人有两年未见,忽而回来合家上下都当做一件大事来对待,也都热情亲切;这一次回来,众人虽也都热情亲切,却没了上次的新鲜感,况且正值年节,便连王夫人都有些顾不及她。 元春坐在母亲侧首,听母亲分派诸婆子做事,又收各家礼单,开库房找东西,有一时想不起来的又要李纨、王熙凤相助。 元春久不在家中,这些细务却帮不上忙;只坐在一旁,虽也偶有说话,到底觉得不自在起来。 一时宝玉过来,王夫人一边做事,一边将他搂在怀中极疼爱得摩挲着他脖颈。 元春在一旁看着,见母亲看弟弟的目光,比看自己时多了几分不加掩饰的疼爱、希冀。 她在一旁坐着,冷眼看着,忽而心中“哎哟”一声,明白过来。 她已不再是母亲护着的孩子了。不会有人再只是因为她少吃了一口饭,少穿了一件衣,少睡了一会儿便觉而心急火燎,追着赶着忙慌慌得给她延医问药。 上一世入了宫便再也没能回贾府,只省亲时在新园子看了一看,竟没有这种感触。一直年幼时对贾府的印象延续到这一世来。 却是到了此时此刻,在满堂喜庆的大年初二,贾元春才幡然惊醒,她心心念念的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人会把她当成一个孩子那样去呵护了。母亲固然是疼爱她的,只是这疼爱也被姊妹兄弟分薄了,也随着她渐渐长大而消褪了些许。 她得自己照看自己了。 天大地大,她却是已经没有家的人了。 她是母亲的女儿没错。可是如今,母亲同两位嫂子,同膝下幼弟,才是货真价实的一家人。她却只是顶了个家人的名分,已没了内里的牵绊。这不过是两三年光景,若是再过去两三年又四五年,更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她是没有家的人了。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家,回不去了。 贾元春站起来,笑道:“我出去走走。” 王夫人正与李纨说着给东平郡王府上回礼的事情,闻言点点头道:“这家中有几处动了,让熙凤陪你吧。” 贾元春笑道:“不敢劳动嫂子,我就在这院里,并不去别处。” 她独自出了屋门,看一眼犹自明亮的天光,心里暗想:不知殿下何时来接我回去。 这次回贾府与上一次相比,贾元春的心情不算更好,也不算更坏,颇有些难于言表。 她低头细思自己心事,恍惚着上了马车,一抬眼对上皇太孙温柔的笑容,忽然之间便顿悟了。 是了,她一岁大过一岁,父母给的庇荫也有遮不到的时候了。 一个人喁喁独行,直到某天遇见那个他。 他给你从父母那儿渐渐失去的亲密关切,纵容你,宠爱你,与你相依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