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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长澜一躬身行礼,答她道:“禀陛下,却有一件关于到北周乃至九州存亡的大事。” 世家总喜欢扣高帽子,鸡毛蒜皮一件小事也要尽力将它拉扯成虎皮大小,往整个九州身上套。 姜长澜却不是如此。 他说许会关乎到九州存亡,八成可能当真会关乎到九州存亡。 姜后几近曳地的衫摆似无风无浪海上沉沉不动的帆,足够庄重肃穆,也足以迎接暴风雨的侵袭。 “臣近日查探到西荒处多有异动,似欲集结军队来犯九州,恐镇西军军心涣散,人手不齐,难以抵御。手书奏章难叫人生起事态严重之想,于是臣亲自来镐京走一遭,想请旨陛下调集各地军队,同时征兵,好早做准备。 调军西上听着只是姜长澜口中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说出来容易得很,其中的分量却远要来得重。 北周除镇西、镇北两支边疆守军和镐京禁军是完全听命于周室调遣的外,地方守军和地方世家节度使勾连千万,哪家愿意多调点自家的势力? 几位为首的朝臣眼色交换之间已然达成一致:“地方守军良莠不齐,且各地调来陆续不一,时间有先后早晚的顺序。不如统一从镇北军抽调过去?一来镇北军常年驻守北疆,战力军纪毋庸置疑;二来北疆有谢归元的归元军在,料想出不得大岔子。 姜后世家出身,常年与世家打交道,心里晓得这几个老家伙满脑子满心眼里考虑的全是自家利益,自家扫地的佣人比旁人少掉一个就能心痛得不行,最是难缠不过。 什么大义道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在自家利益面前统统化作没门两字。 若是她能像当年周太|祖一样,比这些老家伙强势太多,用强权武力压得他们气也不敢喘一声就算了。 可偏偏加上姜长澜和他背后那支未必借得出多少力量的镇西军,姜后也不过是堪堪压过他们一头而已。 姜后笼在大袖里的指尖轻颤。 连她自己亦说不清楚,是因不得不被强摁头妥协的愤怒被点着,而是为心中隐隐生出的不祥之兆,不敢细想的九州将来。 姜长澜当然不会看不出朝臣的那些小算盘。 他刚跨步向前想要质问出声的老臣,就被姜后强自平稳的语调压下:“言之有理,那么先拨一部分的镇北军去西疆做缓冲,同时各地抽调守军,分批前往。” 含元殿内空气仿佛悬了刀子,咽得姜后呼吸生疼,喉间干涩出血:“此事就此照做,不必再议。” 离她拔剑断案未过去多久时间,长剑出鞘时的剑光和破空厉风还刺得群臣耳目生疼,眼见着姜后已然让了一步,不敢多逼。 满殿上下皆清楚镇北军剩下那点儿军力,不够在北荒十二部手下守住北疆的。 姜后、姜长澜和与他们有对立之势的群臣,此刻转过的念头竟是一个字不差的一样。 只能希望于谢归元的归元军争气点。 希望那支活像是被人杜撰出来的传说里的军队在这一次依旧战无不胜,未尝一败。 被他们惦记念叨的正主被人堵在南域北周交界之处,最大的一道关卡之外。 驿道显然是被人提前清场过,空旷无人,苍茫一片,唯有古来有之的青山环绕伫立在驿道侧旁,见过商队带着不世的奇珍和能将驿道压出重重辙痕的金银往来;见过或许高门大户,或许寒门小家出游时的欢声笑语,小娘子裙边一缕香气犹萦绕在鼻边;也见过月黑风高夜里,山匪拦路抢劫,鲜活的生命流逝在刀箭之下。 它即将要见证的是一位大乘强者的陨落与死亡。 那位大乘强者还有更响亮,响亮到震耳欲聋的名头。 那支纵横九州的归元军主帅,谢归元。 四名大乘,十二名小乘和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占满了驿道的修行者将谢容华团团围住,这样一来,别说是谢容华这样显眼的一人一马,连只蚊子也恐难飞出去。 四名大乘中并非全然是荒人,至少谢容华认出一名眼熟的凤陵城供奉。 背后是谁做的手脚,放这一大群魔修入南域驿道中来,已经不言而喻。 谢容华和凤陵城的大乘供奉心中俱有数。 他们谁也没有开口叙旧。 在此地相见,谢容华的决心不消分说,大乘背后的谢庭柏也必然是狠下心肠,打了斩草除根的念头。 再说思及谢容华小时候那混世魔王样儿,大了以后仗着自己傲人天赋和背后逐渐雄起的归元军更为肆无忌惮,飞扬跋扈,从来只有她气哭她看不顺眼之人的,没有被她所不喜之人欺负的时候。 不幸的是,大乘供奉有幸被列为这名单的其中之一。 内心当然很冷漠,甚至还想着一雪前耻。 谢容华开口打破这沉默僵持的气氛。 她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极有力,并非是刻意胸中含着一口中气,咬重音节的故意为之,更像是自然而然,舌尖蕴着九州万年气魄的有力,山岳压头,东海灌顶: “我很失望。” 大乘不屑地在心里嗤笑了一声,心说他又不是仰仗着你谢归元鼻息过活的归元军,谁稀罕你的期望。 果然还是个经历不多的年轻人。 正是年轻,才心高气傲以为自己能重要到让天下所有人事都围着自己心意来转。 正是经历不多,才不知道这天下除了要靠你活着有求于你的人,在旁的人眼中你根本值不了几个铜板,更别说在乎你所谓劳什子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