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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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有人提议玩博戏,众人都赞好,向店伙要了双陆局和摴蒱博具,开起了赌局。 随随并不参与,只是坐在一旁,一边饮酒吃菜,一边饶有兴致地观赌。 桓煊的侍卫马忠顺喝得有点微醺,转头对她道:“鹿兄不来试试手气?” 随随笑道:“我要是下场,你们都不用玩了。” 马忠顺道:“鹿兄也会这个?” 随随道:“在兵营里呆了半年,看也看会了。”大雍军队不禁博戏,只是不能赌钱,河朔军和神翼军都是如此,所以兵营里一般拿肉干和烧刀子做赌注。 随随还未开蒙就在玩摴蒱和双陆了,六岁上就能给她阿耶赢一堆肉干回来。 众侍卫起哄要她赌。 随随无奈地对马忠顺道:“我就和马兄赌吧,输光了可别冲我哭。” 马忠顺道:“不哭不哭,输给鹿兄是马某的福报。” 随随笑着接过五木投子,一个个仔细地观察,在手心里掂分量,众人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却见她忽然往空中一掷。 第一把便是个贵彩,又一掷,又是个贵彩,连掷几次全是贵彩,一路过关斩将,马忠顺连投子都没摸到一下,就已经输了。 众人顿时目瞪口呆,纷纷围上来夸她好手段,请她赐教。 随随笑道:“这不能赐你们教,缺钱的时候我还靠这本事趁钱呢。” 说着拿起赢来的银角子塞进袖管里,便坐回原位不再玩了。 侍卫们看她的眼神顿时变了,东宫侍卫们不知她底细,连她是男是女都拿不准,但有这一手神乎其神的赌技,无论男女都足以叫人肃然起敬。 王府的侍卫还罢了,东宫的侍卫也端着酒杯来找她攀谈。 随随和谁都能聊两句,不一会儿便有好几个东宫侍卫与她称兄道弟。 这些侍卫都是精挑细选的人,即便喝多了酒,不该说的也不会说半句。 但说的话一多,总能套出一两句有用的,比如从他们几人近来休假和当直的情况,与她掌握的情况一比较,便能出太子是否暗中抽调人手做了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她就像个淘金的老手,能轻易从沙堆里淘出金子。 桓煊靠在阑干上望着那猎户女,就他出来这片刻时间,已经有三个东宫侍卫与她搭讪,她竟然来者不拒,与他们聊得热火朝天、如鱼得水。 这却是冤枉了随随,其实她的态度远称不上热情,连笑容也是淡淡的,且大部分时候只是静静听着,偶尔说一两句。 她穿着侍卫衣裳,又是雌雄莫辨的模样,嗓音本就偏沉,刻意压低后更分不清男女,东宫侍卫不明底细,将她当成王府侍卫也不奇怪。 桓煊明白这道理,可脸还是越来越黑。 他打定了主意,待太子回来立即告辞,也不用游曲江放花灯了,他只想把那村姑拖回家去好好教训一顿。 就在这时,却见一个身着玉色锦袍的熟悉身影带着个亲随步入楼中,四下张望了一眼,径直向侍卫们走去。 桓煊的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怎么哪里都有这个登徒子。 第32章 三十二 豫章王桓明珪来琼林阁纯属闲着无聊无处可去。 一般人能逛的地方不知凡几, 但像他这样夜夜笙歌的人,平日该玩的都玩够了,上元夜也无非是灯多一些, 逛的还是平日常去的地方。 琼林阁的酒菜是全长安酒楼里最精致新巧的, 他逛累了想坐下吃点宵夜,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里。 桓明珪走进琼林阁中, 目光先往高台上的歌姬舞伎瞥了一眼,只一瞬便知道乏善可陈,大部分都是熟面孔,新来的两人也姿色平平。 接着他认出了东宫和齐王府的侍卫, 纳罕地抚了抚下颌,这两人就差拔刀相向,上元夜竟然一起上酒楼,真是匪夷所思。 随即他便在人丛中发现了身着侍卫衣裳的随随, 只远远望见个模糊的轮廓, 双眼便是一亮。 随随男装雌雄莫辨,可以骗过大多数鲁男子, 但成年男子与女子的体格身形毕竟不同,豫章王何许人也, 稍稍一打量便看出她是女子。 电光石火之间,他已想通其中关窍,“啧”了一声, 朝楼上瞟了一眼。 这桓子衡也真是, 上元佳节带了美人出来,自己坐在楼上享乐,却叫美人在楼下坐冷板凳。 豫章王最是怜香惜玉,一见美人受冷落, 就忍不住想去温暖一下。 他二话不说就向侍卫们走去。 桓煊在楼上看着,他想冲下去将那猎户女拉起来就走,却什么都没做,仿佛想证明些什么。 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窈窕的身影,不知不觉绷紧脊背。 桓明珪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脚步顿了顿,抬起头朝二楼望来,甚至还冲他勾了勾嘴角。 桓煊笑不出来,若是手里有弓箭,他大约已经一箭把这登徒子射死了。 可惜齐王没带弓箭,桓明珪平平安安走到侍卫们中间。 看清随随面容的刹那,他微微一怔,脚步顿了顿,随即恢复平日嬉皮笑脸的模样,不见外地往随随对面一坐。 他时常去东宫和齐王府串门,两边的侍卫没有不认识他的,都笑着向他行礼。 桓明珪全无郡王的架子,笑着与他们打招呼。 他时常混迹在市井间,这里的侍卫几乎都和他喝过酒赌过钱,桓煊的侍卫统领关六郎与他最相熟,笑道:“豫公子,郎君们在楼上饮酒,你老人家不去作陪,怎的和咱们这些下人混在一处?” 一个东宫侍卫意味深长地看了随随一眼,揶揄道:“关六兄难道不知道?方圆十里只要有美人,咱们豫公子的眼神比萧泠的箭还准。” 众人都是会心一笑。 随随正喝酒,冷不丁听见自己的名字,险些没呛住。 豫章王丝毫不生气,微微侧着头,用那双狐狸眼端详随随:“咦,这位小兄弟看着面生,是新来的么?” 关六郎忙向随随介绍到:“这位是我们郎君的堂兄豫公子。” 又向桓明珪作揖:“新人面皮薄,还请豫公子高抬贵手。” 豫章王斜他一眼:“怕什么,难不成本公子会吃人?” 他看向随随:“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随随知道他早认出了自己,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上回在街边茶肆她可以不搭理她,当着这么多侍卫的面她却不能拂了齐王堂兄的面子。 随随道:“回禀豫公子,小人敝姓鹿。” 桓明珪又问:“哪个鹿?” 随随道:“一头鹿的鹿。” 桓明珪一笑:“小兄弟人漂亮,姓氏也漂亮。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桓明珪又问:“听小兄弟说话,像是关陇一带的口音?” 随随点点头。 桓明珪狐狸眼一眯:“可我看小兄弟长相,却更像燕赵人呢。” 随随心头一凛,她父亲身兼三镇节度使之前,曾当过几年幽州节度使,她幼时确实在燕赵生活过数年。 莫非他知道些什么? 正思忖着,便听这纨绔悠悠道:“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我看小兄弟颜如美玉,还以为是燕赵佳人呢。” 随随哭笑不得,在河朔时便听过豫章王的大名,后来去西北平叛,又从桓烨口中听到他不少事迹,不过听他这样牵强附会,油嘴滑舌,还是有些叹为观止。 她忍不住浅浅一笑。 冷若冰霜的美人一笑,瞬间冰消雪融,犹如春光乍泄。 桓明珪不由看得一怔。 桓煊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从楼上往下望去,只能看见两人的侧脸。 只见桓明珪坐在她对面,她不一会儿便涨红了脸,桓明珪眉飞色舞说了些什么,她叫他逗得嫣然一笑,桓明珪顿时两眼发直。 桓煊看不下去,转身回到房中。 不多时,太子从净室回来,见弟弟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喝闷酒。再看太子妃,虽竭力佯装无事,但眼眶微红,一看就是流过泪。 太子眸光微动,不动声色地回到座中,向两人道:“方才我在楼下看见子玉了。” 阮月微道:“怎么不请他上楼来?” 太子笑道:“他的性子你还不知道,正和侍卫们玩樗蒲,呼卢喝雉忙得不亦乐乎。” 阮月微强打精神凑趣:“豫章王这却有些不地道了,全长安谁的樗蒲打得过他。” 太子道:“阿阮这回料错了,方才我在楼下看了一局,豫章王连输了两把给子衡家一个侍卫,那个生面孔。” 侍卫中的生面孔只有一个,就是那女扮男装的外宅妇。 阮月微勉强笑了笑:“这倒是稀罕事。” 太子道:“一物降一物,那厮岁除夜从我这赢了一块紫玉佩去,今日让他也得个教训,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桓煊脸色越发不好看,正打算起身去将那登徒子揪上来,不等他起身,只听楼梯上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桓明珪自己上来了。 太子揶揄道:“怎么舍得上来了?” 桓明珪咧嘴一笑:“身上带的金银都输光了,一会儿没钱会帐,只得来找太子和齐王殿下打秋风。” 太子笑道:“这混不吝。” 一边吩咐侍女取盘碗杯盏来,又要了几样酒肴糕点。 桓明珪一张嘴可以顶十张,席间的气氛顿时热闹起来。 阮月微酒量很浅,平日有宴饮只喝一两杯,今日却连饮了好几杯,仿佛杯子里的不是剑南烧春,而是白水。 太子见她面颊潮红、水眸迷离,先前还知道遮掩,这会儿目光就像是黏在了桓煊脸上。 他知道她是醉了,便向桓煊和桓明珪道:“时候不早了,太子妃明日还要去武安公府赴宴,先失陪了,你们务必尽兴。” 桓煊也跟着起身要离席,被桓明珪一把揪住袍摆,控诉道:“子衡怎可留下我一个人,太子殿下有家室,你急着回去做什么……” 太子笑着拍拍兄弟肩膀:“难得上元节,你就陪陪你六堂兄吧,不必送我们。” 说着携着阮月微的手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