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淮水妖蛇
雨夜，淮河的水被划过的乌篷船卷起层层涟漪。 “嘘，你找死的么？知不知道这里有镇国铁卫的，你这可是杀头大罪。你念的诗，若是被那些黑衣人听见了一百颗脑袋都不够掉的。”水花落在石街上，溅起磷磷碎片。赵钦拉走了这个不得志的叫花子，只因镇国铁卫的名头太大，连平阳王世子也不够看。 “喂，你是谁啊？放手……” “请你喝酒的人，救你命的人。”赵钦认真的看了一眼这比他更加“高傲”的叫花子。 “谢谢你请我喝酒，可你救不了我的命，放手……”林子云说道。 “你知道镇国铁卫吗？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就凭你读的反诗，你的人头就已经不是你的啦。”赵钦解释道。 “凡人么？”林子云淡淡的说道，推开贵公子的手。 “难道你不是血肉之躯吗？仙人？哈哈……”赵钦见他不领情，猖狂大笑。他也是个不得意的人，他也是一个爱了一个不该爱的人的人。 当一个病人遇见另一个病人，说的都是病话。 “我曾经立誓逆天伐仙，也在现在决定做一个万恶不赦的人。”林子云丢下这句话扭头就走。 “疯子，果然是个疯子。”是自己自作多情，多管闲事了，赵钦是个有脾气的人，他可不想被人误会成一个傻子。 “我曾经也有过这个想法，可是后来我发现，那是不可能的，疯子！”看着叫花子“高傲”的扭头就走，贵公子竟有些气愤。 听到这句话，叫花子回头了。曾经的他堕落，曾经的他自责，但是现在他也想告诉别人。“我想当那个颠覆一切的疯子，我就算是活也要活在自己的梦里，死也要死在自己手里。” 两人忍不住再次争执起来，贵公子被穷酸叫花子怼的说不出话来。 “喂，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赵钦不满嘶吼起来。 “请我喝酒的人，你在跟我说话对吗？”林子云漫不经心的说道，嘴角已经勾起一丝轻薄的微笑。 “我是小王爷，位高权重你懂么？你这个草民，如果本王愿意的话，你见我需要行礼，要下跪的……” “一个郁郁不得志，一个好吃懒做的世子？”林子云好歹也是高材生，这些古代人的身份地位不讲一说便知，也能管中窥豹，能够辩解一二的。料定对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世袭子弟，穿着不像皇储的袍子，满身酒气走在大街上喝酒，林子云更无好感。 “本王，命你立刻认罪，言语不逊，顶撞本王。要不然……” 没等他说完，林子云运起一身灵气。一年的修炼虽然没到登堂入室，但也已经引气入体毫不晦涩了。 忽然被这股气息冲撞，赵钦大骇。 “修仙者，你是修仙者……” “你的铁骨，在遇到修仙者的时候就一毛不值了。可是在面对平民的时候，你们就怎么忍心，怎么就会高高在上了？”林子云狠狠逼问。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三六九等。越到了高位，便越是由不得自己。”赵钦被林子云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缕修真者气息慑服，老实说道。仙凡之隔，不说天差地别也相差无几了，只要是入了仙门，对于凡人便有一股不可抗拒的意志。 见赵钦唯诺，林子云收起气息。“是啊，人分三六九，是非对错不在人心，不在天见，在权力，在拳头。”林子云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我不是什么修仙者，我也不是你的臣民。” 见他身上那股修真者的气息果然消散了，赵钦感觉全身一松。望眼处，叫花子孤独的行走在长街上，凭谁也看不出这个人刚才散发出来惊天的气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赵钦再也没有一丝迟疑追了上去。 “道长，等等我。” “道长……喂……道长……” “请你喝酒，喝酒……”赵钦停下脚步，有些追不上那叫花子的步子。 “可以，看在酒的面子上。” 赵钦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前的青年，雨中，贵公子洒然一笑。 “来，这杯我敬你，不畏平生。”赵钦举着夜光杯，面向身穿青衫的男子。 “谢谢你的款待与衣服。” “第二杯，我敬你，为我开怀。” “这么说，还有第三杯？” “哈哈，正是。第三杯，我敬你陪我喝酒。”赵钦面露尴尬回道。 “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妹妹。”林子云懒得理会赵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赵钦已经昏倒不醒。林子云面色怪异的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再一次确定之后，不由得愁眉苦脸起来。 身无分文。 他也不拘泥，索性从现在开始做一个恶人吧。这样想到，林子云在赵钦昏迷不醒的时候，顺走了些许银子。想着自己以后若能见到此人，还了就是。 走在清晨的大街，雨停了，沿街的菊花开得正盛。入眼处，金黄色一片。金灿灿的菊花如一团团跳跃的火焰，又如绽放的金日。在这肃秋中，傲然绽放，此花开后，百花杀。 从王府离开后，林子云立刻去了酒馆。果然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一身锦衣青衫连忙被小二请了进去。 进了楼，小二愣是没认出这是昨夜叫花子。林子云却不理他，只给了这人一锭银子，便走了，算是昨天自己出手打人的补偿。可怜这势利小人，林子云换了身衣服便不认得了。 酒馆还是昨夜的酒馆，人还是昨夜的人，客却不是昨夜客。 林子云漫无心情的走在街上，可能他在希冀前方会出现一个跟他一模样的异乡客，一样的惆怅人。 “妖兽啊，快跑啊！” 正苦于思索，淮河旁行人忽然慌乱大跑。 “孽畜，休得放肆。”一个骑马的将军，提着一柄长枪运起浑身真气对着那怪物劈去。那将军身材雄武，横枪立马，引得旁观众人大声喝彩。 林子云站在人群中，看见河中浪花翻腾，一条十几米长的巨蟒游在水面。往来的商船已经被这个畜生掀翻了好几个了，也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长枪蕴涵着那将军浑厚的真力，一击劈去，搅得河中水道分流，激起几张高的水幕。 只不过那十几米长的怪蛇，速度快如闪电，早已游走。那将军扑了个空，怒目而视，弃了马，脚一蹬，已经落在一艘船上。凭着一手落地无风的轻功，此人算的了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当场便有人认出来这是当今出名的武将号称是断沧海秦嵩。 众人见那怪蛇被秦嵩连刺了几枪，眼看就要力竭伏诛，看热闹不嫌事多纷纷围在月桥上，岸边鼓掌纳威。旁观的人这样，当事者却不是如此。秦嵩手腕上，脸上青筋爆出，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 外行的看热闹，内行的看门道。淮河上一艘高船内，几个身穿黑衣的男子冷冷的看着这一幕。其中一个头带黑金面具，腰胯金牌的领头男子，摸了摸镌刻着“镇国铁卫”的金牌开口说道“秦将军耗不过那怪蛇，你们几个赶紧过去帮忙。” 秦嵩虽然武艺高强，毕竟只是个人。在水中，是龙蛇的天下。时间一久，必定会被这怪蛇反制。正当秦嵩愁眉之时，几个一身黑衣，连面孔也被黑布蒙起的男子施展轻功，踏水飞来。 “秦将军……”一黑衣男子使的是一口飞燕双剪，落在秦嵩身边。 “这怪蛇好大的力气，你们来的正好，与我合力将此蛇斩了。”有了几人插手，秦嵩压力轻了许多。他收了长枪，以他壮如牛的体格也不停的站在船板上喘气不止，可见这怪蛇蛮力之大了。 “让开，让开……唉，前面的人，都让一让啊……” 蛮横不可一世的平阳王世子上街，前有恶仆开路，后有刁奴尾随。 “挡前面的，走开……”赵钦一把推开行人，虎入狼群一般走在前头。 “小王爷你可算来了，淮河里面竟然有蛟龙啊，快看秦将军和镇国铁卫都要将那妖龙降服了。”一个身穿铜币花案丝袍的富商打扮的男子，从人群中挤过来，一脸谄笑的跟赵钦说道。 “蛟龙？你也太能夸大其词了。真要是蛟龙，秦将军还能打得过？我倒要看看……”赵钦对那狐朋的话显然有些不信。 林子云看着河中几人缠斗斑斓巨蟒，心中正惊异那巨蟒为何只防不攻时。秦嵩在另外几个黑衣人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一个天赐良机，长枪刺进了巨蟒的身躯之中。河面上一片通红，蛇血早已染遍了淮河。那巨蟒发出一声怪啸，水波震动，身躯翻滚不止。林子云自从被神药淬体，目力远非常人可比，果然发现那巨蟒早已经受伤了，下面白色的蛇肚翻开，白鳞脱落，像是被人用刀子割过一样。 凡人可能感受不到，但是林子云已经引气入体，称得上是修道之人。刚才他凭借感知，知道这头怪蛇是一个妖兽，并非凡种。这些人间高手虽然厉害，但是想要制服妖物还是不能的，也不知道是什么高手将这个怪蛇伤成这样。以至于，怪蛇忍受不了身躯剧痛，忽然暴起在这淮河上。 那巨蛇身上长着五彩斑斓的鳞片，此刻血染长河，身躯翻腾。就在众人以为怪蛇要毙命之时，它忽然从水中疾射而出。比灯笼还要大的蛇头张口吐芯，对着商船。秦嵩等人吓了一跳，只觉得寒气入体。那怪蛇整个身子盘在船身上面，一股巨力绞来，船板嗡嗡作响。无论是镇国铁卫还是战场无敌的大将军对面着修炼灵气的妖兽都忍不住颤栗，实在是因为仙凡之隔，天差地别。 “啊……” 秦嵩等人嘶吼，使出手中兵器拼命的刺着这怪蛇的身躯。只是那鳞甲散发着淡淡荧光，硬如巨石，刀枪不入。怪蛇张口大嘴，露出两道一米多长的巨齿。众人心下大骇，淮河两岸人一哄而散，纷纷落逃。带着黑金面具的男子，见到局面失控，再也没有原先淡定的神色了，“妖兽……” 怪蛇咬来，在船板上面的人连忙闪避。那怪蛇一口咬空，将整个船头咬碎，桅杆撞断。 救还是不救，不救是本分，救的话或许自己也得死，林子云心中挣扎。读书是为了什么？修仙有什么为了什么？澹台檀兮为了什么？那些死去的人，活着的天下人又是为了什么？ “孽畜，住手……”人命关天，林子云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他不想面对自己心灵的质问，更不想成为哪些自己讨厌的人，哪怕自己会死，他还是出手了。道义，他为的就是心中的道义。 这是他第一次施展裂空拳，一套宇文幽传承给自己的低级拳法。他修炼了一整年，用空了体内灵气，堪堪用出裂空拳。此拳法，炼气期一层的人都能使用。难处在于拳法的使用，一拳挥出凝聚灵力，能够隔空打物，威力比之神兵利器更甚，能穿金断银。 河水翻腾，巨蛇狂舞。甲板上面众人面对这种妖物，体若筛糠，差点就颤服，站立不稳。 “是他，道长……” 赵钦陡然见林子云青衫翩翩，捏拳印击向魔蛇，激动不已。 “小王爷，快逃啊，这怪兽要吃人了……” “住嘴，有仙人在此。你看，那位道长就是仙人，必能擒龙。”赵钦似乎觉得此刻冲过去擒龙的是自己，激动无比。 林子云一拳轰出，气力之大远胜凡间武功，拳印似乎真能破开音障，打碎虚无般。那怪蛇身躯缠绕一圈一圈，要将众人全部绞杀。林子云的拳头如彗星般袭来，狠狠撞击在五彩斑斓的怪蛇鳞甲上面。一声金铁撞击的声音轰鸣，林子云只觉得拳头发麻。 这拳印带着灵力，虽不至于直接将这巨蟒破镗开肚，但是却也将它打的全身颤抖。那怪蛇身子一僵，落入水中，秦嵩等人连忙松一口气，运起轻功飞落在岸边。 众人蛇口脱险都是吓出一身冷汗，秦嵩对着林子云一拜。“多谢高人相助……” 只是他话没说完，林子云酒眉头一皱。站立在乌篷船上，忽然感受到水面起伏，就好像是水地下有一个凶魔不断的在搅动浪涛般一样。 “呼……” 水花炸开了锅，一个五色锦麟的巨蛇，从淮河中腾的一下飞了出来。巨大的头颅，隐约可见有两只低矮的粗角，腹部除了一道长约七八米的伤口，赫然长着四只怪爪。那怪蛇浑身流淌着红色的鲜血，如同一只赤色的大蚯蚓，看起来极为恶心。 距离最近的林子云，能感受到这怪蛇嘴里的腥臭味，只觉得一阵恶心。 那大蛇目中露出幽幽缕光，死死盯着林子云。只是这时候林子云体内灵气已经耗空，他知道若无奇迹，自己只怕今日就要这样死去。 偏偏那赵钦还以为林子云是神仙中人，以为他气定神闲是有什么绝世妙法，巍然不惊呢。等到那怪蛇后尾如闪电袭来，林子云重重挨了一下，嘴中溢出鲜血不止。 他真的不是镇定，而是真的已经素手无策。 “高人……” “道长……” 岸边人早已走远，连那些号称是太平长安守护战神的镇国铁卫都已经落荒而逃了。剩下的只有被林子云救起的秦嵩等人，还有胆大不怕死，与林子云有过半夜交情的赵钦。 一声道长，一声高人，其他的都是慌慌作逃声。真的，等到自己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无人知晓自己叫什么，林子云闭上了双眼。说不上后悔，他只是输给了世道，将自己献给了正道，逃不过俗套而已。 原来他并没有把握战胜邪魔，而且明知是邪魔，还是冲上来救了人。秦嵩只喊了句高人，连这个救了他性命的人叫什么名字他也不知道。他还知道，自己胆怯了，冲过去救人，是死，他怕死。在心中默默念了一句，勇敢的人，秦嵩闭目。 就算是毫无抵抗之力，也不能束手就擒。 林子云本来就是仙途堵塞，在七星秘境之中被宇文幽天天用神药淬炼身体。可以说，他的体质甚至比气功更厉害，刀枪不入说的过了些，但是一身力量却是极为恐怖的。 那怪蛇被林子云击伤，对他极为仇恨。没有一口将他吞入肚子，而是用那长长的蛇躯缠绕着林子云。这种折磨致死的死法，简直可以让人痛不欲生。 “啊……” 林子云竭力与它互搏，只是对方不仅仅修为比他深厚，鳞甲更是坚硬无比。哪里是那巨蛇的对手，林子云整个人如一颗粽子一样被蛇卷起。 赵钦，秦嵩等人也是被这一幕吓得面如土色，一直倒退。 人在死前，回光返照，总会乱想。自己拼了命救的人，就这样舍弃自己而去。自己为了救他们还有什么意义呢？可是他们不逃的话，过来送死，更是没有意义。 林子云知道，他在这个弱肉强食，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面追求的东西，有多难，也有点让人可笑。 惊涛拍岸卷起千层涟漪，巨蟒翻身潜水冲起万丈水浪。林子云被那怪蛇拧成一团，只觉得全身筋骨都要碎裂，呼吸都呼吸不了。怪蛇一个扑通，潜入河中。林子云用最后的一丝意志，倔强的活着。他不能死，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他还有欠下的债没还呢。 一下，两下，举起自己的拳头击打在怪蛇的鳞片上。淹在水中的林子云，脑中的气血反而平静下来了。他一拳一拳使出来的气力更大了，砰，砰，砰，像是砸在岩石上面一样。 《炼气决》在脑海中浮现，无数的经文仿佛早已深深嵌入心中。生死关头，一切都如再重头，重看一样。 朝闻道，夕死矣！ 纳灵川汇百脉，聚天地之气，日月之精华。乾坤之气，养吾身。日月之芒，煅吾魂…… 谁都没有注意到林子云的眼中闪过一丝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妖异血光，他全身的骨骼已经碎裂，此时灵气入体。那些断裂的骨骼，被天地之息抚摸，竟然慢慢愈合。林子云能感受到自己在变强，是的，炼气期第一层圆满。感受到体内灵气充盈，百骸轻松，林子云不由得暗暗高兴。 “吼……” 那怪蛇忽然发出痛苦的嘶吼声，林子云连忙惊醒。此刻才发现自己的一双肉拳，竟然刺穿了坚硬的厚厚鳞甲。那巨蛇在水里翻滚不止，渐渐没了声息。林子云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么强大的一个妖兽，竟然就这么死去了。 并没有在水中觉得难受，闭气法是修炼神通和《炼气决》的入门基础。林子云游到怪蛇旁边，只见它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腹部的巨大伤口已经是给了它重创，再加上刚才自己的裂空拳撕开了怪蛇的鳞片，在水中又将它打伤，这只怪物一般的长蛇终于是陨落了。 黑暗的河水之中，可视度并不是特别高。那怪蛇受伤的腹部微微隆起，白色的鳞片在水中已经失去了光泽。只是那怪蛇十几米长的身躯，却在闪烁着微微青芒。林子云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不由得上前观察。那光亮似乎是从怪蛇的肚子里面亮起的，压不住好奇心，林子云将怪蛇腹部的伤口掀开。 “啊……” 只见得，长蛇腹中有一枚闪烁着微光的兽核，散发着惊人的灵力。原来自己阴差阳错，一拳刺破了妖蛇的肚皮，炼转功法之时，吸纳的灵力竟然就是这枚妖蛇之核。自己不仅没有死，反而因祸得福。 林子云暗自摇头，这妖蛇不知为何而伤，如今落得这般下场，算得上凄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