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节
黄庭朗抬起手,道:“将刺客交给武京卫!” 两名随从将陶恬扯起,另有一人拖下了陶恬同伴的尸首,都下了楼去,很快便有酒楼小二提着水桶上来,清洗楼上地板的血迹。 黄庭朗这才摇着扇子走到楚欢桌边,打量几番,楚欢和裴绩都是不动声色,秦雷也是反过来打量黄庭朗。 “你们是什么人?”黄庭朗终于开口问道。 裴绩和楚欢对视一眼,楚欢起身拱手道:“见过驸马!” 黄庭朗摆手道:“今天你们帮着拦住刺客,有功,以后这酒楼你们想来就来,不收你们银子。”正在此时,楼梯口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名随从靠近过来,已经道:“驸马,打听清楚了,那女人是……!”见到楚欢几人,停了话头,凑近黄庭朗耳边耳语。 黄庭朗眉开眼笑,拉着那随从走到一旁,低声问道:“想不到小小的秘书郎,竟然有那么漂亮的老婆,好得很,这事儿倒好办了,你有没有去找那个秘书郎?” 随从轻声道:“驸马,那周燎虽然只是秘书郎,但是如今负责校对的就是道家集册,有机会见到圣上,那女人是他的老婆,若是……!” 黄庭朗眼睛一翻,道:“你是说本驸马会怕一个小小的秘书郎?” 随从忙道:“小人不敢。” “秘书省一个小小的秘书郎,捏死他就想捏死一只蚂蚁。”黄庭朗冷笑着,低声道:“你今天就往他宅子去一趟,找到那个姓周的,直接告诉他,他要想混下去,就老老实实地按照我说的做,否则可别怪本驸马不客气。他若是听话,过几天就能让他坐上秘书丞的位置。” 大秦帝国三省六部制,门下、中书、尚书三省,尚书省下辖六部,事务不总,属于具体办理事务的衙门,如果说尚书省是展开具体行动的手足,那么门下中书就是帝国的大脑,门下与皇帝商定国策,而中书将对制定出的国策进行详细的分析细化,确定其可行性,否则便会有权对门下省做出的决策进行反斥,门下省自然是权力极大,但是中书省的存在,在某种程度上也制约了门下省的权力。 特别是当皇帝处于非常时期,将国事交由门下省决策时,中书省的存在,就保证了门下省不可能随心所欲。 当今圣上沉迷长生之术,闭关参道,炼制长生药,如今国事恰恰就交给了门下省,这种时候,中书省的作用也就凸现出来。 实际上除了三省之外,另外还有两省的存在,只是这两省对国家大事并不能起到太大的作用,权力有限,所以不能与权柄极重的三省相提并论。 另外两省,分别是秘书省和内侍省。 内侍省就是负责内廷的侍奉工作,并不能直接参与国事,由一帮阉人掌权,管理宫廷内部事务,而秘书省却是担当国家书籍的整理工作。 这个官署想来比较悠闲,最高长官是秘书监,下有秘书丞、秘书郎、校书郎等官职,其分类也颇为细致,有国事修撰、天文历法、名经顾问、地理杂谈等等科目,就是皇帝所下的每一道圣旨,在秘书省也都有专门的存档。 秘书省的人权微言轻,也正因如此,秘书省的官员往往都能够平安为官,而秘书省的官员升迁,比之其他官署通常都困难一些,只要不出大的差错,官位通常不会变动,就好比秘书郎,如果没有意外,想要升迁到秘书丞,没个十年八年那是很难办到的。 随从听黄庭朗这样吩咐,立时恭敬道:“小的明白了。” “若是顺利,将那女人带到我那间宅子里等着我就是。”黄庭朗声音很轻,他只以为无人听见,但是楚欢的耳力惊人,虽然听得不是十分清晰,但是黄庭朗二人的对话,楚欢却也是听到了一个大概,隐隐听到黄庭朗继续道:“这事儿要做的隐秘,像以前一样,不能露痕迹,小小秘书郎不必担心,只是莫让公主知道了这事儿。” 随从这才恭敬退下,黄庭朗回头看了楚欢这边一眼,只见正有小二在收拾桌上的狼藉,楚欢正在轻声与裴绩说着什么,显然并没有注意自己这边,淡淡一笑,也不多言,摇着扇子,悠然下楼而去。 三楼发生这场变故,胆小的客人们已经结账离开,整个三楼很快就只剩下楚欢这一桌三人,驸马黄庭朗既然亲自吩咐,酒楼的速度就特别快,只是片刻间,桌上就摆满了酒菜,秦雷见到鸭掌上来,兴奋不已,抓起一只鸭掌有滋有味地啃起来。 裴绩见四下无人,才低声问道:“楚兄弟可知道这位驸马爷?” 楚欢摇头道:“小弟初来乍到,并未听过。”皱眉道:“只是来京之时,见到那位袁大人被游街示众,今日行刺驸马的难道真的是那位袁大人的人?” 裴绩摇头道:“这倒不能确定。安国公祖孙结仇甚多,想要杀他们的人多如牛毛,又何止袁桐的人。” “安国公?”楚欢皱眉。 裴绩缓缓道:“这位驸马爷,便是安国公的孙子,云华公主下嫁于他,所以是本朝目前唯一的驸马。其祖父安国公黄矩,曾经是安邑道的首富,富可敌国,当年圣上起兵,黄矩将家产全部捐献出来,而且跟在圣上身边出谋划策,其父黄天都亦是圣上身边的虎将,屡立战功,立国之后,圣上便册封黄矩为安国公,而黄天都则是武京卫指挥使,负责京城安全,你说这样一个家门,厉不厉害?” 第三一四章 通天殿 楚欢摸了摸下巴,如此显赫的家族,已经不只是用厉害来形容了。 裴绩端起酒杯,品了一口,才继续轻声道:“圣上立国,封赏有功之臣,风雨雷电四大将军都是封为上将军,外姓国公,仅仅两位,除了义国公轩辕平章,便是这位安国公黄矩了。” 楚欢问道:“轩辕平章?裴大哥,那轩辕绍与轩辕平章是何关系?” 裴绩含笑道:“原来你也知道轩辕绍。” 楚欢笑道:“倒是听人说起过。都说轩辕绍天生勇武,当年屈楚离占据京城,第一个攻上城头砍断屈楚离大旗的就是轩辕绍,那年他似乎才十三岁。” “轩辕绍的勇名,名冠天下。”裴绩抚着颌下一绺短须道:“当年圣上南征北讨,如果不是轩辕绍年纪太小,四大上将军的勇名未必会在他之上。”轻声吟道:“三刀四枪破天弓,这句话你可曾听说过?” 楚欢早就知道裴绩不是普通人,此刻见他对朝廷之事了若指掌,甚至将三刀四枪破天弓的名号也说出来,更觉得他心有丘壑,点头道:“也是听人说过。” “这句话中的破天弓,就是说轩辕绍了。”裴绩道。 楚欢一怔。 裴绩道:“义国公与安国公不同,安国公能有今日,还是因为当年资助了金钱。而义国公轩辕平章,那是从小就跟随圣上,轩辕平章四个儿子,有三个战死沙场,轩辕绍的父亲亦在其中,轩辕平章自己也是在沙场上被射瞎了一只眼睛,轩辕一门能有今日,那可是用鲜血换回来的。”说到这里,摇头叹道:“轩辕绍和黄庭朗同出国公之后,但是为人却天壤之别,立国之初,圣上对轩辕一门十分器重,若非轩辕绍已经娶妻,恐怕轩辕绍就成了驸马……不过近几年来,安国公一门却得到圣上的欢心,风光早已经盖过了义国公。” 楚欢轻声道:“轩辕绍如此人物,即使家门不再风光,他自己一身本领,必定也不会碌碌无为。” 裴绩微微一笑,看了旁边秦雷一眼,只见一碟子鸭掌,已经所剩无几,秦雷对这鸭掌显然十分的喜爱,裴绩和楚欢谈话,他也没兴趣听。 “对了,裴大哥,先前还在说,袁桐之死,为何与黄庭朗有关?” “你可知道通天殿?”裴绩问道。 楚欢微微点头,道:“入京之后,就偶尔听人说起。” 裴绩正色道:“一个通天殿,已经死了无数人。” 楚欢皱眉道:“此话怎讲?” 裴绩沉吟一番,才道:“通天殿建在京城西北面,占地之大,你若不是亲自看一看,也难形容。只是为了建造通天殿,已经征调了上万民夫,这只是建造通天殿的工匠,另外运输石料、木料等物的车马民夫,又何止万人?” 楚欢来京之前,其实就听说过皇帝大兴土木,修建通天殿,那时候他对通天殿的概念并不是很深,只以为是在皇宫之内新建一座宫殿而已,但是听裴绩的意思,这通天殿可不是小小的宫殿,能够动用上万民夫修建,可见其规模的庞大。 楚欢对于国事并不通晓,但是他却明白一个道理,一些庞大工程的建造,想要顺利实施,通常要赶在盛世方能达成,只有国力强盛,国库充盈,才有充足的金钱进行准备,否一旦国力衰弱,根本不可能完成工程的实施,强行建造,必定会导致天怒人怨,百姓民不聊生,国家的根基也必定会遭到破坏。 大秦帝国立国十八年,立国之初,为了恢复国家的稳定,朝廷也确实颁布了一系列于民休息的政令,国力也确实在恢复之中,如果照此下去,秦帝国迎来繁华盛世并非没有可能。 只是百姓们刚刚安定下来,国力正在上升之际,皇帝陛下却已经开始失去了进取之心,沉迷长生之术,更是大幅增加赋税,楚欢此时忽然明白过来,这些年朝廷连续增加赋税,让百姓苦不堪言,其目的,或许就是为了修建所谓的通天殿。 在国力尚未达到强大之时,如此大动干戈修建通天殿,实在不知道皇帝陛下是如何想法,按理说皇帝陛下南征北讨一统天下,应该是个极聪明之人,怎地到头来反倒做出如此昏庸之事。 裴绩看出楚欢神色凝重下来,轻声叹道:“修建通天殿的一石一木,那都是精心挑选,许多石头木料都是从偏远地方拉过来,我听说前番运来两百根大杉木,自辽东运来,在辽东一根木头也不过十两银子,但是周转到京城,每一根却值四百两,其中有几十根大杉木运到京城之时,微有一丝破损,那几十根大杉木立时被丢弃,而且负责运输的官员也被砍了脑袋……那些大杉木在整个工程之中,无非九牛一毛而已,由此你便可想象通天殿工程之浩大!” 楚欢微微颔首,皱眉道:“小弟听人说,袁桐被杀,就与这通天殿有关。” 裴绩道:“何止袁桐一人?通天殿两年前便开始准备建造,主要由工部负责,据说定下了时间,三年之内,通天殿就必须完工。中间进度一度耽搁,其间有两位工部尚书被砍了脑袋,具体负责施工的工部官员,因此事被杀的更是不在少数。这只是工程本身,朝中劝谏圣上停建通天殿的自然大有人在,或下狱或被杀的也不在少数。”说到这里,裴绩看向窗外,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而裴绩的神情也颇为凝重,片刻之后,才轻声道:“有人劝谏停建通天殿,那是为了帝国的前程,但是自然也少不了以此牟利之人。” 楚欢皱眉道:“裴大哥的意思,安国公……便是牟利之人?” 裴绩拿起酒壶,为自己斟满酒,淡淡道:“楚兄弟以为呢?众所周知,圣上如今十分信赖安国公,这位安国公非但人在中书省,而且还兼管着户部尚书之职,圣上对他的恩荣,可说是无以复加了。户部如今最大的支出,无非两大块,一块是西北战事,另一块便是通天殿,这安国公出身富贾之家,当年圣上起兵,他是安邑道首富,立国之后,这短短十多年,他只在京中的产业,就已经令人咋舌,你说这么多银子,又从何而来?朝中但有劝阻圣上停建通天殿者,自然就得罪了安国公,得罪了安国公,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楚欢微微颔首,似乎明白了什么。 “内忧外患,只盼圣上早些醒过来。”裴绩端着酒杯,望着窗外,轻声自语,随即又摇头,喃喃自语:“谈何容易!”一仰首,将杯中酒饮尽。 …… …… 楚欢回到客栈之中时,心里多少还有些沉闷,裴绩一番话说来,让楚欢深感如今朝廷的昏聩,这样一个朝廷,在内忧外患之中,是否还能支撑下去,是否还能让百姓安居乐业? 这似乎并不用特意去寻找答案。 他躺在床上,微闭着眼睛,在金满来与裴绩饮了不少酒,裴绩酒量很大,心情似乎也不是很好,难免多喝了不少,楚欢自然相陪,回到客栈中,那酒劲就上来,倒是觉得头有些晕晕的。 他从床上起身来,想去找店伙计送一碗醒酒汤过来,刚打开门,却见到一人站在面前,楚欢一怔,认出是隔壁的常易,问道:“常兄有事?” 常易依然是一副亲切的笑脸,手里拎着一只小木盒,很是细致,笑道:“兄弟现在才回来?之前来过一趟,你不在屋里。” 楚欢道:“在客栈无聊,所以出去走了走。常兄找在下有事?” 常易将木盒子递过来,笑道:“这是进京的时候,常某带来的一些土特产,若不嫌弃,还请收下。” 楚欢摇头笑道:“常兄客气了。无功不受禄,你我萍水相逢,在下实在不敢愧领。” 常易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兄弟这是见外了。对了,不知兄弟尊姓大名?”见楚欢皱眉,忙道:“冒昧动问,若是不方便,大可不必相告。” 楚欢终于道:“在下姓楚!” “原来是楚兄弟。”常易笑道:“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楚兄弟。” “请讲!” “下午的时候,楚兄弟不在屋中,我瞧见有一个人在楚兄门前转悠,也不知是不是要找楚兄弟。”常易道:“我问了他一句,他也不说话,便即离开了。” “哦?”楚欢奇道:“他如今人在哪里?” “这个还真不知道。” “那常兄可记得他什么模样?” 常易想了想,道:“恕我直言,那人没有胡须,倒像是……嘿嘿……!”他并没有说下去,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楚欢。 楚欢立时想到孙德胜,心想难道真的如此凑巧,今日自己出去,孙德胜便过来,莫非瀛仁那边已经有了消息? “多谢常兄了。”楚欢拱手道,并不想与常易多言。 常易却没有走的意思,笑问道:“楚兄弟难道在宫中有人脉?其实常某来京,是想在京城做点小生意,但是你也知道,在京城若是没有靠山,想要做生意那是十分困难。常某冒昧,不知楚兄弟能否代为引荐?”见楚欢皱眉,急忙道:“楚兄弟莫误会,常某没有别的意思,这些时日也一直想找个靠山,但是苦寻无路,若是楚兄能够帮忙,常某一定重谢!” 楚欢凝视常易片刻,摇了摇头,淡淡道:“实在对不住,在下初来乍到,并无人脉,恐怕是帮不上忙了。”点了点头,也不多言,关上了房门。 常易眯起眼睛,托着那支木盒子,嘴角泛起怪异的笑容,眼眸子里亦是闪过古怪的神色。 第三一五章 驸马逼奸 常易两次三番主动来找楚欢搭讪,楚欢虽然看不透此人来历,但是直觉让他隐隐觉得这常易似乎别有居心。 夜深人静,楚欢打坐良久,《龙象经》第二道休息法门练习起来,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血液的流淌,而且自己的皮肤就似乎有无数虫子爬过,又似乎有羽毛在轻轻挠着肌肤,一种麻痒的感觉在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泛起。 之前每次练习的时候,楚欢总是感到不自在,禁不住这种麻痒之感而停止,但是修炼下来之后,却也慢慢对那种麻痒之感有了一定的抵抗力,不过每次修炼时间过长,那种麻痒感就会慢慢增加,这种麻痒感虽然不似刀砍斧削,给人带来巨大的疼痛感,但是却依然让人难以忍受。 次日整整一天,楚欢都没有离开客栈。 常易说有人来找过自己,楚欢知道在京城也只有孙德胜知道自己在这里,而且来者无须,十有八九便是孙德胜。 孙德胜既然来找自己,也就说明宫里有了消息,昨日没有寻见自己,今日恐怕便要过来,所以楚欢留在客栈中等候。 但是从早上等到日落时分,也不见孙德胜过来。 楚欢心中疑惑,又等了一日,到下午时分,依旧不见孙德胜踪迹,心中暗想:“难道又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眼见太阳下山,没有任何孙德胜的踪迹,楚欢也明白宫里到太阳落山的时候,皇城宫门便要关闭,孙德胜晚上是不会过来。 楚欢又一桩优点,便是耐得住性子,既来之则安之,他相信瀛仁不可能将自己扔在这里不管,或许如今却是遇上了一些麻烦,所以顾不上自己。好在进京之前,琳琅为自己准备了足够的银两,这些银两足够楚欢在京城度过很长时间。 他在客栈待了两天,足不出户,此时还真是有些憋闷,出了客栈,在街上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