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三一章 怪异的朔望朝参
又是朔望朝参,又是五更待漏,何瑾又是一副跟梦游一样站在官员队伍里,忍不住打着哈欠。 好不容易等到午门大开,一水儿的官员就排列着整齐的队伍,迈过金水桥到奉天殿前的广场。 接下来的流程,何瑾已很清楚了,先听了一会儿广场乐,又跳了会儿广场舞。然后又是鸿胪寺的官员,宣那些要致仕告老的官员,弘治皇帝再勉励一下,最后才是朝议的流程。 不过到了这一流程,何瑾发现就有些不一样了。 以前是自己想整什么幺蛾子,那些大臣们也想弄自己。然后广场上咳嗽连连,跟集体得了病毒性感冒一样。 可这次那些官员就不咳嗽了,而是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 何瑾试着装出要咳嗽奏事的模样,他们立马随时准备出击的样子。可当自己把手放下来后,这些人的表情就有些......怅然若失?还是恨其不争? 搞不清楚,反正怪怪的。 鸿胪寺和通政司的官员也都面面相觑,然后齐齐看向何瑾:小子,你以后少回京行不?只要你一回来,朝议就没正常过! 最终试验了好几次,何瑾才意识人家这次应该采取了‘敌不动我不动’的战术,等着自己先出招。 然后他眼珠一转,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弧度,接着就不负众望,轻轻咳嗽了一声。 这下,所有官员都松了一口气,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鸿胪寺的官员,也当时就将何瑾带了过去,等待着他的奏陈。 按照规矩,何瑾当然先陈奏了平定倭寇一事。 毕竟朔望朝参上可以商议的内容,唯‘祀与戎’,只能通过祭祀和战事引出话题,否则就是违背了规制。 随即,他又将奏疏捧在头顶,大声言道:“陛下,剿灭倭寇后,都司衙门和锦衣卫严加审讯。发现倭寇当中真倭不过十之二三,绝大部分都是沿海的穷困百姓。” “微臣询问他们为何要当倭寇的原因,皆因在沿海一地毫无生路,只能毁发易容、加入倭寇走私贩运谋求一条生路。” 说到这里,何瑾不由咽了一口唾沫,才提升了声调道:“且根据微臣在淮安一地的调查,沿海地区人口比起开国以来,增加了两三倍不止。” “城市更是如雨后春笋,数量激增。可大量的百姓却没有田地可耕,又因海禁之策走投无路,不得不铤而走险。” “故而,为真正杜绝倭寇之乱,给沿海百姓一条活路,微臣恳请陛下酌情开放海禁!”言罢,他就以头叩地不起,然后等着身后的咳嗽连连。 果然,这一番话落下,身后广场就如感冒病毒爆发。那接连不断的咳嗽声,快赶上交响乐团的演奏了。 好在鸿胪寺和通政司的引领官员,对此已有心理准备。彼此对视了一眼后,又面向弘治皇帝请示。 弘治皇帝也不多说什么,挥挥手意思让他们爱挑哪个挑哪个。两部门官员就合计一番,还是按官职和资历,选了那位焦芳同志。 这位焦侍郎跟何瑾算是老冤家了,一上来就气哼哼地道:“陛下,何同知所奏简直一派胡言!” “海禁之策乃大明祖制,本就是为了杜绝倭寇作乱才设,且百年来卓有成效。纵有作乱百姓,也不过违背朝廷律法的贼子,天朝弃民,更当杀之以儆效尤!” “焦侍郎言之有理。”弘治皇帝就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听进去了,又向何瑾问道:“何爱卿可还有话说?” “臣......”何瑾就拉了个长音儿,然后微微一笑道:“还想听听众大臣怎么说。毕竟臣位卑资浅,贸然上书言事也心怀忐忑,是得多听听诸位大臣们的教诲。” 这话落下,潘蕃一下就傻眼了:啥意思?......上来就怂了? 这可是上书言事啊,要的就是个气势,就是个理直气壮,唯有舌战群儒方能贯彻自己的观点,取得陛下的青睐。 你,你小子果然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中看不中用的家伙!我呸,看来还得是老夫亲自上场! 没办法,这会儿他也顾不得身份了,只能赶紧大声咳嗽起来。希望自己能顺利顶上去,不能让这次好不容易发动起的言论战争就此歇菜。 可问题是他咳嗽,其他人更咳嗽不已。而且一个个咳得撕心裂肺,跟得了痨病一样,他的咳嗽声很快淹没其中。 随后,通政司官员又唤了张谊上去。 人家张谊更是猛烈,直接抨击起何瑾道:“陛下,何同知不仅位卑资浅、异想天开,更是要葬送我大明王朝!” “太祖海禁之初,的确只是为了防范倭寇侵扰。然其真正用意,还是为了制止无良商贾贪图东洋银货,将粮食、盐铁、铜制钱及违禁品外运,造成本朝物价不稳定及米价等民生必需品价钱高涨,甚至引发动乱危机。” “何同知不识太祖苦心,只凭臆想便妄议朝政祖制,简直不知所谓!”这时候,张谊正气凛然,并指如剑仿佛要斩下奸臣头颅的模样,大声呵斥道:“如这等信口开河之徒,位越高对朝廷祸害越大,陛下当尽早罢黜!” “唔......张卿所言极是,朕当深思之。”弘治皇帝听了又是深深点头,然后看向何瑾道:“你可还有何话说?” “臣......还是想听听别人怎么说。” 这时候,按身份和资历终于轮到潘蕃上场了。一上来他就显得急吼吼,拿出了荆轲刺秦的架势,抨击焦芳和张谊道:“二位大人所言,才乃怠国取祸!” 面对焦芳的理论,潘蕃就拿出了担任巡抚的调查数据,以事实辩驳了纸上谈兵。 至于对张谊的抨击,更是开口言道:“太祖立制本意,自是为了大明千秋永固。可时也势也,如今沿海已不同开国之初,已成鱼米之乡,苏湖熟可供天下足。” “甚至湘浙之地已都不再种植稻米,而改种桑树以换取钱财。粮食物价上涨,百姓自会多种稻米,大明反而只会愈加粮丰物足......” 潘蕃这有理有据、条理清晰地分析了一波,让一旁的何瑾都有些傻眼:谁说我们古代士大夫不懂变通的?人家只是没遇到那些问题而已,真正遇到了,你看这逻辑、这论点论据......都让人叹为观止。 然后震惊的同时,他就......嗯,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跪姿,听起了这场明代版的舌战群儒。 不错,真的是舌战群儒。 因为人家那里可不是只有张谊和焦芳两人,还有一大堆的什么六部官员、御史翰林啥的,在一声声的咳嗽里轮番上阵,从各个角度全方位地对潘蕃进行驳斥。 如此车轮战一场场下来,潘蕃虽说是越战越勇,但渐渐也口干舌燥了。 尤其瞟到何瑾一副看戏的模样,更是心浮气躁:小子,你啥意思......一次都不帮腔,看戏是吧? 也因为想到这里,潘蕃忽然有些醒悟:没错啊......怎么说好的一起上书言事,现在反倒成了自己孤军奋战? 你小子不是说有法子吗,不是还说联络了援军吗?怎么都到了现在,一个也看不见? 一时间,潘蕃举目环顾,才发现那些内阁大学士,还有什么马文升、刘大夏、杨一清这些重量级大佬,还有英国公、保国公、阳武侯军方人物,一个个都没动静......相反,他们还跟何瑾一样,正看得津津有味? 蓦然,潘蕃就觉得自己好像掉入了一场陷阱。 最后惊恐抬头,看了龙椅上的弘治皇帝,面色表情跟何瑾同那些人一模一样后,才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该不会......自己真被这些人看了猴戏吧?也就是说,何瑾那小子......此番是将自己当了猴儿耍? 不行,老夫要跟他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