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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姐妆内首饰不多,式样也是简洁,不过数枚簪钗、几副坠子、数只戒指而已。那戒指也多是素面光圈儿的,式样也几乎一模一样,玉姐估量,苏家几个姐儿匣里的首饰,与这个也都差不离了。 梁宿自是极照顾他那故友苏正的家眷,一应供给都比着自家来,有些事上还要优厚些儿。苏夫却是个明白儿,约束着家中,不可恃宠而骄,更不可贪图家便宜而失了心智。如子弟读书等事,梁宿要帮挈,接苏家子弟入自家学里读书,苏夫是极乐意的,偶送些冰炭也是收的,然贵重之物如金银,抑或与梁家姐儿们一般的首饰,苏夫却是收多少退多少。且云:明山家一般待等,是明山厚德;只取维生之物,是苏氏cao守。 五姐抿发,诸看着,又笑指点。不多时,又往外间去。苏夫固守礼,然思玉姐与九哥已定亲,略见上一面,也不是失礼的事儿。便与他两个行个方便,亲使了自家一个gān净老妈妈,引玉姐见九哥,又叫老妈妈跟着看着,不许他两个离了眼睛。 秀英只管笑着看玉姐,玉姐嗔了秀英一眼,看得秀英又是一乐。九哥正苏先生面前,其时苏先生正后花园凉亭内,除开九哥,先生身前一僧一道,还有一个是玉姐亲爹,倒免得玉姐避让了。这也是苏夫默许玉姐过来之因。 玉姐到了,与他几个见礼毕,便往洪谦身后一立,正与苏正身后的九哥脸儿对上了脸儿,眼儿对上了眼儿。洪谦一抬眼就瞅着对面那小子眼神儿不对了,登时咳嗽一声儿。苏先生抬眼,也瞧着了玉姐。洪谦便说:两站那头树下去,长辈要说话哩。 玉姐笑应了一声:是。与九哥走开数步,树下立定了。 长辈们却不是和气说话,竟似是辩难。不悟与清静互打着机锋,竟是不悟说: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那清静言:果报。苏先生认真听着,极端正和着稀泥,说两家都说得有些儿对。洪谦听了只管发笑。 玉姐与九哥虽见了面,也是长辈眼睛底下,哪敢诉甚衷肠?两唧唧喁喁,九哥便问金哥的学业,玉姐又问六姐的婚期。六姐正经放定的日子数日之后,玉姐颇想与六姐些好添妆礼。那头辩难之声起,玉姐静听了一会儿,忽笑道:红花白藕青莲叶,三教原本是一家。怪道如此投缘。 苏先生一道眼睛横了过来:胡言乱语。儒岂是教?!清静不由莞尔,这原话当是红花白藕青莲叶,三清原本是一家,说成是三教,也算不得太差,却是捧了道家。原来这孔子尚求教于老子,老子又有函关化胡成佛之说。 然苏先生恼怒,先瞪洪谦,洪谦皮厚,他便瞪玉姐。玉姐一闪身儿躲九哥身后,也不露头儿,拿指头戳戳九哥后背上。九哥脸上隐隐浮着个想笑又qiáng忍着的怪异笑容来,听玉姐于他背后说:快拦了。 洪谦只想把这傻女婿捧上一顿,免教他笑得这般,咳咳。九哥力图持正,向苏先生道:汉家自有制度,当以霸王道杂之。 苏先生愕然,玉姐这才闪出半边身子来,一手扒着九哥肩膀儿,道:就是这样儿,们争个甚来?岂不闻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洪谦微微一笑:正是,争个甚?们于此处争个死去活来,真正掌生死的,还慈哦,文德殿里坐着哩。朝廷多事,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此又非司马氏当政,尔等何须学那林下清谈?[2]一语说得三个都不答腔了。 却听得远远一声喝彩来:善哉斯言。却是梁宿到了。梁明山与苏长贞患难之jiāo,十数年不见面,见面犹称知己。苏长贞儿女管梁宿母亲叫阿婆端的是亲近异常,两家又是通家之好,苏家底子老仆也皆信他,他往苏府里来要见苏正,摆手儿不叫通禀,老仆知他两个jiāoqíng,也真个不与通禀来。却叫他来听了半日壁脚。 见他来,玉姐又缩于九哥身后了,九哥十四岁年纪,与玉姐一般儿高了,他身量儿宽些,玉姐躲得极是顺手。苏正见了,先不与梁宿见礼,反招手叫玉姐:这是梁明山,与通家之好,是学生,见见长辈来。梁宿见洪谦立一旁,不由冲他一笑,洪谦脸便扭了。 玉姐乖乖上前行礼:这位师叔还是师伯来?苏正笑骂一句:淘气。梁宿道:这里叫甚都行,出去了千万叫个老翁翁,与取中父亲的考官平辈儿哩。言中颇有笑意。玉姐脆声应了,九哥本与她并行来,她又拉九哥袖子。梁宿看了,更失笑:少卿家九哥,果然好相貌。随便往个石凳儿上坐下,问众有何体悟。 不悟忍笑道:还未曾有,便叫丫头气着了。梁宿道:君等未曾有,女公子已有所得了。然否?苏正不语。梁宿便问清静:真是习的丹鼎?却不曾听闻进上甚丹药来。 清静道:真二字实愧不敢当贫道何敢拿丹药来害?无论丹鼎符篆,有大能为的都羽化升仙了,留这世上的,都是些尚未成器的。学而未成却施展出来,便如那习she箭没个准头儿偏要往热闹处放,岂不是害? 不悟宣一声佛号。洪谦笑道:大师悟了?不悟道:忽有所感耳,只觉真个是月盈而亏,水满则溢。圣主立于明堂之上,三武之祸,未尝不是因佛门不自量力。佛是胡,君生华夏。 言毕,众忽而一齐放声大笑来,唯玉姐不敢笑,扭身跑前,拧了九哥胳膊一下。拎着裙子寻那老妈妈,又叫:小茶姐。 第74章 阋墙 书院上的事qíng,若由苏先生来定,纵使银钱充裕,他也办不大来。国事筹划,议政论政,乃至调拨钱粮等事,苏先生说来也是头头是道。然他是个正人君子,这做事的折扣人qíng,他就不很通了。未必是看不出来,要他去做,简直比杀了他还要叫他难受。 洪谦所来,也只是告知他买了块地,一应材料都订好了,只等招了工匠,便可搬取了砖瓦木石平地起屋。连图纸都有了,布局极其简洁,洪谦所想乃是布局越简洁,书院山长苏先生才越不会在自家书院内走失。须知这书院颇大,既有藏书楼还有演武场哩,玉姐先拿千金买地,买的并非良田,而是京郊靠着矮山一溜地儿,连着座小山包,上千亩地上起房儿,苏先生走不丢才怪! 梁宿见那一僧一道表了态,也关心起书院之事来。他与苏正不同,心中固有正义,他却更懂周旋,人qíng世故较苏正好了许多。想这洪氏父女此举,也是帮苏正一个大忙,梁宿便不由多想一下。他为相多年,想的也比洪谦周到,便问洪谦:由京里往书院去止有一条土路了,路要怎生办? 有路苏先生都能走丢,这没个清楚的路,苏先生早上跟家里人说去上课,恐怕中午还不一定能到,两处人倒要出来寻他,还不定寻不寻得到哩。洪谦道:这数月,进料皆从运河,一路过来,路也能压平实了,界时略整一整,便能连上外头大路。 梁宿赞许一点头,洪谦又道:毕竟是在城外,无论师生,都不好早出晚归,也不利读书。书院又非私塾,且外地学子渐也会多,晚辈想,于书院后筑几间房舍,以供师生等人居住,以免奔波之苦,也好省下时间来多读些儿书。又,房舍之维护,书籍纸张购买,或买或雇些个门房、洒扫之人等皆须用钱,再置百亩田,以出息供奉书院。有那一等贫寒子弟,也可与他些资助。等他读书有成,叫他还将回来更助贫寒后来者。 其时各地也散着些个书院,却大多不是一蹴而就,许多是因来了个大儒,结几间糙庐要讲学,便有些个慕名而来的学子跟着来,次后当地乡老、官员渐次出钱,修扩房舍,遂成书院。便是住宿之地、衣食之资等,也是随书院越办越大,才会被人想起。初始时,读书人仗剑走天涯,仆人负糗于后,落地而居。为人佣耕且读书并不以为耻。初时不过是依大儒之心意,待人聚得多时,方拿出规程来。 似洪谦这等一建书院便将各种章程齐备,连学生食宿都想好了的,实属少见了。洪谦于庶务上头这般周全,梁宿不免对他另眼相看。洪谦的身世,他早猜着七、八分了,眼下这般结局,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既是苏长贞都不曾与洪谦割席,梁宿更加不会管这等闲事。他有那样一个好继母,愈发看段氏不上眼。抛开这些个,洪谦为人真个不错,有信有义,有礼有节,朝政也不失立场。梁宿心里,便记洪谦一笔,朝廷非止一相,纵梁宿以自己第三子也可做个守成之相,见有为后生,也想帮扶一把,与己子互做个援引。 当下梁宿和蔼道:书院四邻乡民那里,也要妥善相处。又有,这书院除开长贞,也当别请几位先生才好。洪谦道:彭海与我同年,他又是状元,学问想也是好的。梁宿又指点他去那位鲍牙兄,巧的是他正是姓个鲍:那是个文章写得好的人。书生yù为国效力,文与质皆不可少,文多质少,恐误国,质多文少者,某又恐其不得中试。汝多质少文,未尝不是遗憾,否则真个状元也做得了。 洪谦称是,梁宿又与苏先生道:你我也有几个同年,也有几个同学,不妨咱们两个老东西写信邀他们来。你我休沐时,也好往书院去与年轻人多说说话儿。又说,自家族学里的子弟,发蒙还在自家,待长大了,想送往书院里进修。言语间便又说了一些儿洪谦不曾想着的地方儿。 梁宿哪里知道,这洪谦想得这般仔细,乃是因少年时实是个不省心的人,一度思忖,若是有个去处得不归家也好,此处须得是有住的、有吃的、有人一道儿又,能学些个真本事,回来好叫轻他的人都惊讶的。由是观之,他yù投军,实非偶然。 那一僧一道坐着听这三个筹划,清静忽道:不知书院风水如何?苏先生犹未明白,梁宿、洪谦与不悟却忽尔悚然,不悟问洪谦:如何?可有不妥?洪谦道:我力通些儿风水,不见有甚不妥。梁宿道:捕风捉影,从来不须证据,此事我去办。 捕风捉影四个字,苏先生听懂了,不由眉头紧促。旁的时候说这个,他是想不到的,然皇太后才指使真一说了赵王命格不好,苏先生又不是真个呆傻,如何猜不着清静言外之意?朝梁宿一拱手儿:明山多费心。又赞清静仔细。 不悟轻笑道:他们敢胡说,难道咱们便没了舌头么?说完又宣一声佛号,还直说,罪过罪过。几人便又商议一番如何应对,次后,洪谦心中一动,又请清静门下录《道德经》存入书院供借阅,又请不悟往书院里讲课。其时无论僧道,只要技艺高的,无不通些个经史棋书,非是止会念经做法装神弄鬼而已。不悟文辞尤美,不请他授课,实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