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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帐的小格勒都在这了。 遵循北夷传统,格勒均为大可汗所出,晋升排位全靠军功,小格勒则从平民之间选拔,要靠每年一次的格斗排位,胜出者只要大可汗赏识,便能鲤鱼跃龙门,从平民获封为小格勒,可认大汗为父汗,有独自居住的圆帐,下一步便能上战场杀敌,立大功者有望获封格勒。兰景明不受格勒待见,摸不到格勒封号,只能年年参加小格勒选拔,次次都能勇夺前三,花名册递到大汗帐中,其余两人都得到封号,他的名字却被划掉,成为丢置不用的弃子。 他锲而不舍,年年参加选拔,年年成为笑柄,以至于最终获封小格勒时,其余小格勒比他小五岁有余,各个拿他不当回事,每当聚在一起,都会联手使绊子闹他,说父汗年年见他名字,被他烦到忍无可忍,才提他上来充数。 兰景明不为所动。 这么多年过来,什么羞辱的话没有听过,几个半大孩子的挑衅,他不会被他们轻易激怒,毁掉这来之不易的封号。 十来个小格勒站在大帐外面,毕恭毕敬弯腰行礼,等待父汗召见,一刻钟后信使出来,掀开半面帘子,扬声喝道:“大汗有令,各账小格勒进帐中议事。” 第8章 进帐时不准携带刀枪,更不准抬头直视可汗,大帐比其余几个副帐更大,进去时嗅到兽骨浓香,正中央架着一口铜锅,里面不知煮着甚么,皮肉都煮烂了,汤顶飘出白沫。 其余小格勒口水横流,时不时望向大锅,大帐内满是毛皮兽骨,隔几步挂一只风干虎头,冲他们龇牙咧嘴狞笑,似乎兽头正在山野之间咆哮,风中飘散浓烈腥臭。 龙骨檀香飘散,几个人鱼贯而入,在可汗面前握拳贴在胸口,单膝跪地行礼:“父汗。” “抬头。” 兰景明微微抬头,仰视父汗面容。 北夷大可汗兰赤阿古达身量高大,赤棕胡须覆盖面容,眼瞳赤红高鼻大嘴,脖颈粗壮声如洪钟,座下一张乌黑熊皮,身旁盘着几个蛇一般的窈窕美人,她们各个赤|裸上身,抱着浓密毛皮,含羞带怯看向不敢抬头的小格勒。 大汗欲望强烈,身旁一刻离不了美人,正因为此北夷格勒众多,小格勒更是数不胜数,有些被派上战场,刚满十四便做了刀下亡魂,连名字都不被父汗知晓。 父汗记不得这些儿子,哪个儿子谋得战功,攻占更多领土,才有机会觐见父汗,得到父汗褒奖。 小格勒们一年见不得父汗几回,各个兴奋的满脸通红,时不时偷偷仰头,描摹父汗模样,兰赤阿古达看向账下,半晌才道:“前几日帐中大乱,你们在做甚么。” 兰景明悄悄捏紧拳头,后背肌肉弓起。 兰杜尔将消息压得太紧,几个小格勒没听到半点风声,各个面面相觑:“回父汗的话,这几日在筹备冬狩,小儿训马扎营,不敢稍有懈怠······” 兰景明跟着哼哼两声,眼观鼻鼻观心,眼珠垂向地面,不想与父汗对视。 可他芒刺在背,父汗的目光在他们头顶逡巡,那威压如有实质,镇得人抬不起头。 “兰景明。” 兰景明脑中嗡鸣,额前冒出冷汗,其余小格勒愤愤看他,气恼父汗竟记得他的名字,他自己后颈蜇痛,汗水落进肤底,伤口被盐渍浸透:“小儿在。” 半晌过去,兰赤阿古达挥退美人,令其余小可汗退下,对兰景明道:“来本汗座前。” 可汗座前有女子脂粉,还有风干兽骨的味道,兰景明屈膝半跪在地,低头垂落脑袋,不敢直视父汗。 兰赤阿古达斜倚榻上,向前探出手臂,搭在兰景明头上:“吾儿骁勇,本汗心中甚慰。” 兰景明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凉意落在背上,粗糙布衣蹭上伤口,摩挲血肉生疼。 “兰杜尔这几日在做甚么,”兰赤阿古达没有松手,抚弄兰景明头发,粗糙指骨用力,拽起几缕金发,“他不肯据实禀告,你来说与本汗。” 兰景明俯身向下,与地面贴的更紧:“小儿身在随账,格勒极少传我,入冬后帐中缺衣少食,随账中有不少女眷,托我寻找食物,我便进山寻了一处猎户,占了他的屋子刀具,在林中捕猎几日,猎得许多野兔白蛇,堆在仓帐之中。” 兰赤阿古达盯着他看:“这几日,你不在帐中。” “是。” “兰杜尔所做之事,你并不知晓。” “是。” 兰景明几乎伏到地上,鼻子贴上皮毛,风干血腥蹿入鼻中,直令他恶心欲呕。 账内静寂无声,兰赤阿古达摩挲指头,在兰景明头上逡巡,掠过细瘦肩背,抚过不盈一握的脖颈。 “本汗处事不公,未将你提为格勒,吾儿可曾委屈,”兰赤阿古达道,“兰杜尔鲁莽无知,兰信鸿刚愎自用,小格勒年岁尚小,难堪大任,我偌大一个北夷,一时竟无人可用。” 兰景明俯身再拜:“愿为父汗赴汤蹈火。” “为将者需心性坚韧,进退有度,能忍人之所不能忍,为我北夷开疆扩土,”兰赤阿古达长叹,“几日后选拔格勒,盼吾儿拔得头筹。” 父汗的手重若千钧,兰景明脊背发颤,瑟瑟发抖:“小儿定当全力以赴,为我北夷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兰赤阿古达看他半晌,轻轻扬起手臂,角落里美人窈窕走出,瓷盘里托着一只火红丹丸,这丹丸沁香扑鼻,晶莹剔透,如一块无暇美玉,盛在白瓷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