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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终于结束,使臣们被送回驿馆歇息,大臣、匠师们亦各自散去。 大殿中狼藉的案几杯盘自有人清扫,华琬回首看了仍站在原地的赵允旻一眼,转身扶起不胜酒力的罗坊主。 乘上马车,华琬见罗坊主难受,遂执帕子沾清水替罗坊主拭面,小声问道:师姐,不过是六院间的竞艺,为何要摆这般大的宴席,岂不浪费。 自从富宁路百姓进京告御状后,全京城大街小巷都知晓了富宁路受灾和孟显来作恶之事,华琬打心眼里觉得,朝廷与其花许多银子办宴席,不若多帮帮富宁路的百姓。 罗坊主眉眼酸得难睁开,缓了好一会才说道:哪里是为了六院竞艺,是为了使臣。 华琬替罗坊主揉着额穴,一时无言。 到了凝光院,吴院使、吴婵兰踉跄地去歇息,华琬将罗坊主送至厢房交于青荷后,自己却未回西厢。 虽然她也累极,可心里却隐隐觉得甄大人会给她一个交代。 华琬避开人,悄声地跑到小棕楼二层隔间。 夕阳落下,隔间昏暗一片,华琬寻了根白烛点上,刚靠上藤椅准备揉胳膊,就听见格窗被敲响。 赵允旻抱着鹁鸽跳进隔间,白日宫宴上沾染了酒水的朱紫色蟒袍已换下,一身干净直缀是华琬喜欢的浅蓝色。 赵允旻走到华琬跟前,姿态少了往日的优雅从容,带了几分焦虑。 柔弱的烛光映在华琬姣好面容上,难得地露出坚韧神情。 民女见过大皇子。华琬蹲身见礼,目光虚浮地望着赵允旻手中的鹁鸽。 鹁鸽歪了脖子,亦用绿豆般的眼睛滴溜溜打量她。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你。赵允旻见华琬宁愿看鹁鸽也不看他,心一慌,干脆摊手让鹁鸽放飞了去,解释道:我担心你回西厢歇息了,就想用鹁鸽给你递消息。 他亦是紧张的。 华琬心中百味杂陈,她在努力克制自己不朝赵允旻扑去。 这感觉好像小时候明知吃了杨梅会将牙酸到豆腐也咬不动,可她还是馋得紧,这不对。 鹁鸽扑棱棱地飞没影了,甄大人,哦不,大皇子与她说过,鹁鸽是他亲自养的,很聪明,随便从哪儿放下,都能准确飞回窝棚。 华琬强作镇定地问道:婶娘可知道?当初陶婶娘是以为你在京城孤苦无依,才照顾你,将你视作一家人的。 华琬撇开自己,开始替陶学录抱不平,骗她就罢,怎么能骗陶婶娘和单纯的小陶呢。 压抑了一整日的情绪要宣泄,赵允旻忽然上前一步,大胆地将华琬搂进怀里。 傻丫头,陶婶娘与甄家关系极密切,与娘亲又是旧识,怎可能不知我是谁,婶娘为了帮我,为了甄家和华家的冤情,才未将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你,其实甄家没了,我在后宫就若孤魂野鬼一般,婶娘、你、小陶,才是我在京城真正亲近的人。 知陶婶娘也故意瞒她,华琬眼泪都快滴下来,听到是为了甄家和华家,华琬能明白了,嗅着大皇子身上的熟悉清香,一股酸涩就从心底涌上来。 赵允旻任由华琬的泪水打湿衣襟,紧张问道:阿琬,甄家没了,华家也没了,只有我们两人,你可愿相信我,依靠我,一直陪着我? 第129章 情系 夜色沉郁,弯若美人眉的新月浮出淡而白的光芒,新换了碧纱的雕花格窗上摇曳着婆娑树影,偶有微风从叶缝中吹过,细细袅袅如叶笛浅吟。 阿琬,不论我是什么人,是什么身份,你皆不用担心亦不用害怕。紧靠在华琬耳边的呼吸清浅悠长,声音却有些颤抖,感觉华琬在他怀里挣扎,赵允旻知晓他不能松手。 沉默太久,赵允旻不自信地说道:阿琬,若你因我是大皇子而瞧不上 不是的!华琬焦急打断赵允旻,她心里真的乱似一锅粥。 华琬犹记得甄家、华家被查抄的前一日,爹收到消息悄悄去见了堂叔,回来后连夜带娘和她离开旧宅,暂且寻了郊野小住。 那些时日爹常安抚不安的娘亲,言会照顾好她们母女,只要一家人不分开,就不会有事。 爹与娘生死相随了,却将她落下,还有许多言会照顾她的,终究只是一程。 哪怕回忆是千疮百孔,可殿下与了她承诺,到底还是隐隐欢喜。 赵允旻直起身子才发现华琬并非在挣扎,而是被他抱得太紧,不得已举起小拳头贴住他胸口,害他误以为被拒绝。 华琬揉揉眼睛,委屈地将沾满泪水的手指放在赵允旻衣襟上擦了擦,衣料子很滑,可里头硬邦邦的。 那日我寻婶娘扑了空,却见着了你,你答应会陪我等婶娘回来的,我已经信了华琬抬起头,其余我不在乎,只不想你被旁的人欺负。 窗户一直有凉风灌进来,华琬趴在赵允旻怀里,鼻端的空气却弥漫了暖意。 心里的人从一名小职官变成了皇子,华琬不可能泰然。 可看到殿下匆忙赶至凝光院与她解释,她便下了决心,大不了在凝光院藏一辈子,能默默地看着殿下幸福就好。 是以她一切能忍,唯不能忍殿下被欺负。 对不起,让阿琬难过了,很快,很快就没人能欺负我。赵允旻眸光闪动,似猜到华琬所想,声音微微停顿,而且到那时,我们不用藏着掖着,你会光明正大地在我身边。 华琬再迟钝也明白殿下的事是天大的事,手指碰在唇边打了个噤声手势,面上泪痕胡乱,可神情坚定。 赵允旻心疼又无奈,华琬心里总装着他人,唯独不对自个儿好。 大约将来他还得再直白些,可饶是他,有些话说了亦会脸红。 赵允旻重新抱紧华琬,白日在宫里该是累了,阿琬,早些回厢房歇息,不必胡思乱想,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坚实的臂膀令人安心,华琬情绪渐渐平缓,眼皮子因流泪而沉沉的。 先送你回厢房,待你歇下,我再回去。赵允旻揉揉华琬脑袋。 虽已入夜,但庭院、廊下皆有婢子值勤,故赵允旻只在暗处守护。 临到厢房隔扇门前,华琬放缓脚步,扭头在夜色里寻找。 廊下婢子见华琬停在原地,上前关切道:华匠师可是有甚事。 华琬摇了摇头,有外人在,殿下不能与她当面道别了。 树丛间响起一声轻啸,一只鹁鸽扑棱棱地飞到华琬身边,绕一圈借廊下宫灯,蹬起朝皇宫方向远远飞去,惹得宫灯的火红色穗子摇晃不停。 婢子探身诧异,怎飞进了鸽子,可有惊到华匠师。 华琬松口气,笑道:不妨事的,我回厢房了。 是。婢子躬了躬身。 厢房内林馨已经等了华琬许久,听见声音迎上来,咋咋呼呼道:阿琬,你怎这般迟才回来,吴院使和罗坊主可是一早就到了,你快与我说说,今儿六院竞艺是怎地光景,未料咱们凝光院竟真成六院之首,可惜凝光院制的首饰我都未瞧见过,想当初谢如英她们冲着六院之首的名头去文思院,现在一定怄的慌,阿琬,你说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