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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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三岔路口时,李晓言妈在三轮车旁坐着,眼巴巴看着街面,她被太阳晒了一天,脸庞略微有些焦黄。 李晓言走到她妈面前:“妈,我回来了。” “呀,回来啦,”李晓言妈看了两孩子一眼,“今天去庙里的人多吗?啊!小铮怎么了,怎么脸都肿了?” 李晓言妈摸了小铮一下,小铮往后瑟缩。 “没事,人挤人,他不小心被人给挤下去摔了一跤。” “怎么摔一跤能摔成这样,我怎么看着像被人打的。” “就是摔的,没多大事,别管了。” 李晓言看了一眼这一排的三轮车水果摊,“今天生意怎么样?” “比昨天好点,毕竟是放假嘛。”李晓言妈想挤出笑容,却挤不出来,越来越多的水果摊稀释了客流量,他们现在能保证每天买米买萝卜青菜的钱就不错了。 “那个,妈……”李晓言尝试着想开口,但话到嘴边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李晓言妈看着她:“怎么了?” 李晓言:“你吃饭没有?” 李晓言妈:“吃了,买了一个馒头,早上出门也带了一块豆腐乳。” 李晓言更加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李晓言妈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有事,拍了拍她的胳膊:“你想怎样就说啊,别要说要不说的,我看着烦人。” 李晓言:“晚上回去再说吧,你回去睡一觉,我来守。” 李晓言妈早上六点多就出门守到现在,确实有点困了,她把零钱给李晓言,想抱许铮一起回去,许铮往李晓言大腿上又贴紧了些,李晓言妈笑了笑便走了。 李晓言看着车来车往的街面,整个人是懵的,好像整件事都不是真实的,像一场幻觉。 许铮坐在小板凳上,看着那街面上转动的车轮胎,有自行车,有摩托车,偶尔也会有四轮车,他对旋转的东西很着迷,能一直盯着那些转动的轮子看好几个小时都不带烦的。 李晓言坐了两个小时后,才渐渐从“她爸欠了四千多”这件事转向“如果还不上,那些人会怎样”这个具体问题。 她没见过暴力催债的人,说来也奇怪,照理说棚户区应该住着靠借债为生的人,但她真是把各种底层角色都看尽了,就是没见过暴力催债的人。 唯有一次见过,有两个男人来打听一个姓胡的老头,但那老头跑了,那两个男人来了几次没找到人也就撤了,并没有为难胡老头家的老婆子。 李晓言不是个怕事的,但也是个绝对不想惹事的,她只想本本分分赚钱,让一家人吃饱穿暖,有个带厕所的房子,逢年过节吃点肉,让小铮学会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就知足了,如果惹到那些人,只会是没完没了的麻烦,根本就没有安生日子过。 李晓言使劲揉了揉脸,两只手撑着自己的脑门,企图让自己烦躁的心冷静下来。 她刚冷静没多久,就听到一个男人的暴吼声:“城管来了!快跑!” 只在一两秒之间,一排摊主就刷刷的飞身上车,闪电般踩着车跑了,李晓言也在听到喊声时飞身蹦上了三轮车,她想拉许铮,许铮却蹲在原地不想动,无奈之间,李晓言只好踩着车先跑了。 城管是开着四轮货车来的,这些摊主的三轮车根本就跑不赢,所以大家一般不跑直线,而是见巷子就钻,巷子里的地面不平,每次都要散落好几斤货物满地打滚,但就算这样,也有个别来不及钻巷子的漏网之鱼,城管的目标一般是这些踩车太慢的倒霉蛋。 老人和女人一般都是最容易被截下来的,李晓言跑得快,她踩着三轮车进巷子转了好几个弯才敢停下来休息,她把车锁了往外走,想要去找许铮,却在巷口听见一个女孩的哭声。 “哇——别收我的货……我求求你们了……我是卖来交学费的……哇……妈……”女孩哭得很凄厉,李晓言躲在拐角处往外看,那个女孩她知道,差不多也就十二三岁,她爸妈都有病,所以她经常来守摊。 截下她的是两个年轻男子,看起来很生涩,像是刚参加工作的新人,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城管的老三样:砸秤,锁车,缴货。两个人互盯了半天,都没办法当着这姑娘的面把她的秤给当场砸断,他们叹了口气,就走了,姑娘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李晓言蹲下身捡地上的橘子,差不多把橘子都捡起来放到她车上后,才往三岔路口跑去。 回去之后,却只看见那个空荡荡的小板凳,许铮不见了。 李晓言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一种筋疲力竭到了极点,除了哭不知道还能怎么办的感受兜头就给她浇了下来。 她大口喘着气,往四处大声喊着:“许铮!许铮你在哪里?” 三岔路口的人虽然多,但大多数人都不会注意到一个孩子,更可况这里是长途汽车停靠地,人来人往的,谁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那些知道这孩子的水果摊主,都已经鸡飞狗跳逃跑了。 李晓言再一次感觉到了恐惧,而且是比之前还强烈的恐惧,因为这里是汽车集散地,如果有人抱着小铮上了车,恐怕再也找不回来了。 李晓言问了周围一大圈,也没人注意到小铮,她满身疲惫的往巷子里走,城管已经开车回去了,无论如何她要先把三轮车骑回家再说。 走到巷子口时,她才发现刚才那个姑娘正站在巷子口,她手里抱着许铮,许铮在她手里焦虑的晃动着,想要挣脱开。 李晓言冲上前就对许铮大吼道:“你他妈瞎跑什么!没告诉过你走丢了就在原地等吗!啊!” 许铮猛地转过头盯着她,然后出其不意的大声尖叫起来,李晓言满心的怒火和疲惫瞬间达到了沸点,她扬起手就给了许铮一巴掌,一声闷响,许铮停止了尖叫,整个人都懵了。 除了许铮,连那个姑娘也懵了。 “这,这小弟弟应该是来找你的,我看他在街上跑,就拦住了他,我猜你会回来……” 李晓言转过身平息了一下怒火,深呼吸好几口,才转过去把许铮从姑娘手里抱出来。 “谢谢。”李晓言抱着许铮往巷子里走去,姑娘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世上苦的人真的不只她一个,在烂泥里讨生活的人多如鱼虾,各有各的苦,各有各的倔强。 李晓言把车骑回三岔路口,一直到晚上九点多,她妈也没跟她送饭来,但此刻生意正好,李晓言来不及回家看情况,一直到十点半没什么生意的时候,她才踩着三轮车回家,肚子响成了一首交响曲。 到家后房门是开着的,李晓言心里一跳,赶紧推门进去,屋里乱七八糟被砸的稀烂,李晓言去推她妈的房门,发现房门从里面锁上了,她敲了好几下也没动静,李晓言便一脚踹开了那道门,原本就钉的不稳的门锁从墙上直接凸了出来。 李晓言妈躺在床上,双眼鼓胀看着天花板,额头上有块红色的痕迹,大腿上插着一根筷子,那根筷子是之前故意削尖用来给泡萝卜插孔用的,房间里的柜子已经被菜刀砍得坑坑洼洼,没一处是好的。 李晓言爸妈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周围人都习惯了,所以哪怕他们听见了动静,也没想着过来劝一下,更没想着去给李晓言报个信,他们以为这二位又是日常操作。 李晓言轻轻拍了一下她妈的脸,泪水大颗大颗往下淌:“妈,妈,我送你去医院,你忍忍。” 李晓言看了一眼四周,她妈藏得钱应该都被李长青拿走了,她只有兜里的那几十块零钱,不知道够不够,她眼下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刘家豪,便赶紧跑去山东大娘家,使劲拍打着房门。 一家人都已经睡了,刘家豪睡眼惺忪打开房门,看见李晓言的神情吓了一跳:“怎么了?” “刘家豪,借我点钱,我要送我妈去医院。”李晓言双目充血,额头青筋暴露,拳头在她不知觉的情况下攥的死死的。 刘家豪赶紧去床底下拿出山东大娘刚给他的两百块,下楼的时候刘宁从房间里冲出来,把手里的五百块给刘家豪。 “哥,还有我的。”刘宁怯怯的说道。 刘家豪接过她的钱,心里一片怆然:呵,居然比我多三百,这心快偏到西伯利亚去了。 “好。”刘家豪拿了钱跑下楼,李晓言已经不在了,他胡乱裹了一件外套,便朝李晓言家跑去,刚走几步,就看见李晓言背着她妈从里面走出来,刘家豪呼吸一滞,一时间连嘴都不知道怎么张了。 他和李晓言没说任何话,李晓言在前面飞快走着,刘家豪把小铮背在背上,在后面追赶着,两人穿过一条条寂静的大街,终于把李晓言妈送到了医院。 李晓言妈受伤挺重,除了那根插进大腿的筷子,胯骨处也有骨折现象,喉咙里卡着血,医生怀疑是有内出血,不过比起身体上,她精神上受到的刺激更大,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鼓大眼睛看着屋顶。 李晓言把那支带血的筷子用个袋子包起来,塞进了裤兜里,刘家豪看着她这个举动的时候,就预感到不妙。 果然,等他上个厕所出来,李晓言就不见了,在长板凳上坐着的只有许铮。 “你姐呢?”刘家豪摇了摇许铮,他想了想,赶紧向前台护士借支笔,在手上画了李晓言的速画像,许铮看了看那个图,朝门口指了指。 刘家豪灵机一动,拿了张纸画李长青的画像,许铮看着那张画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跳下凳子,拉着刘家豪的手,带他往外走。 刘家豪跟着许铮在大街上一路狂奔,许铮的记忆是以家为出发点的,所以他带着刘家豪先跑回了棚户区,再从棚户区出发去那个地下牌场,刘家豪一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他自从亲眼见过李晓言打人后,就觉得这家伙一怒之下就算杀人也不奇怪。 另一边,李晓言穿了一件黑外套走到地下牌场时,好多人都侧头看她,老板赶紧笑嘻嘻指着一个角落:“你爸在那里,他今天带了不少钱出来,说是翻几番一块儿还,还说是你妈给他的钱,你妈脾气真是好,温柔啊,好女人啊,啧啧。” 李晓言走到那个角落里,李长青面前的钱已经所剩不多了,还有七八百的样子,李长青抬眼觑了李晓言一眼,又专注在他手里的牌上。 李晓言特地回家换了身宽松的黑外套,就是为了藏住她胸膛前那半米多长的西瓜刀,她一把拉起衣服,从裤腰里抽出西瓜刀,周围的人勃然变色,尖叫声像惊雷一般炸响,李晓言像个杀人狂魔一样直接朝李长青砍过去。 “我□□妈!”李晓言就像疯魔了一般,彻底失去最后一丝理智,她此时此刻只想跟这个男人同归于尽,这世界于她恍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地狱,她唯一所想就是拉着这个男人同她一起沉沦。 “啊——” “我操,报警啊,杀人啦。” “不能报警,咱们这里见不得光。” “快打电话给大哥,让他叫人来。” …… 李晓言爸躲了好几下,找到一个空际,他假意摔倒在地,李晓言的刀插下去时,李长青顺势滚开,他一把钳住李晓言的手腕,一抬脚就往李晓言的下巴上狠狠踹了一脚,李晓言紧抓着西瓜刀不撒手,她爸另一只手做成砍式,如刀劈一般砍向李晓言的肘弯,李晓言手上脱力,被李长青夺去了长刀。 但她还有第二手准备,她装进裤兜里的那根筷子眨眼间就插进了李长青的大腿根上,把李长青痛的五官错位,李长青惨痛的大叫一声,握着那把西瓜刀就朝李晓言砍过去,李晓言没来得及撤回手,肩膀挨了一刀,她跌跌撞撞往后退,抡起一把凳子就朝李长青砸过去。 李长青大腿痛到无法动弹的地步,李晓言砸了好几下,一直把他砸到无力挥刀之时,李晓言才跌倒在地上,肩膀上的血汩汩而出,染透了半边衣裳。 那位大哥的手下到现场时,发现两人都已经趴在地上动弹不了,就坐在边上看热闹,老板也不慌不忙点燃一根烟,想看看这出戏要怎么收场。 他看过老婆大着肚子来闹的,也看过儿子哭哭啼啼来求的,但像这样拎把西瓜刀来砍人的,他还是头回见,而且这位砍人都不眨眼的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女,连他这个老江湖都有些看懵了。 赌钱的和吸/毒的到了最后都会丧失人性,他见的多了,早就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