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卫飒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守卫极有眼力的就要打开挂满锁链的大门,卫飒的目光停留在他握在手里的巨大锁头上,铁锈斑驳却掩不住它给人的巨大压迫感,碗口粗细的锁链环环相扣,把大门的左右两边完全牢牢的锁在了一起,守卫每次抽.动锁链的时候,都会有大片的酥得发脆的铁锈从上面剥落,掉在地上。 一瞬间,他忽然没有了进去的勇气。 抬手制止了侍卫的行动,守卫都不理解的看着他,卫飒好看的眉眼深沉的如同一泓泉水,冷冥清冽,如玉的容颜上有太多复杂的神色,让人看不明白。在这里一秒钟就让他切身体会到自己对她的疏忽,所以即便是一瞬,他也不愿再在这里站下去。 他甩下一锭银子给身边的守卫,守卫赶紧接住,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她要什么,用什么,你们就照办,别亏待了她。” 守卫们为难的互相看了一眼,又看了眼自己手心上的大锭银子,领头的只好照实说,“请殿下把这银子还是拿回去吧。小的们不能收。” 卫飒冷哼了一声,“嫌少?” 守卫们赶紧摇头,“绝对不敢。殿下您有所不知,里头这位姑娘脾气拗得很,大殿下和钟大人都多次关照过和您一样的话,小的们也按时准备了好菜好饭送进去,可是那姑娘就是不肯吃,竟然是心甘情愿的吃冷宫里的膳食,小的们劝了很久,也没有用。所以,这银子,小的们说啥也不敢要。” “冷宫里的配菜?”卫飒皱了下眉,虽然他不知道冷宫里的饭是什么样的,但是往冷宫里送来的菜,能有什么好的?他们这边正在说话,对面就走来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侍卫,手里提着一只竹篮,看见卫飒一愣,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磕头行礼。身旁的守卫告诉卫飒,这个人就是每日来给冷香宫送膳的老兵。 卫飒点了点头,示意他打开竹篮,老兵有些窘迫似的脸红了下,不知道像他这样的大贵人怎么对这种破饭感兴趣,他只得照做,篮子上就搭了一层白色的盖布,掀开就露出里面的乾坤。 几根根本看不出油来的青菜上零星的点缀着一点深绿色的碎末,老兵看卫飒看直了眼,只好解释道,“这是雪里红炒青菜。”又指着旁边的一碟根茎须块组成的东西说道,“这是辣椒腌的咸菜。”最后露出来的是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稻黄色的馒头。 卫飒的一颗心完全沉进了谷底,他转开眼睛,示意老兵收拾起来进去,可自己的脚底下好像生了根,一步也挪不动。不是答应钟无颜的求婚了么?那干吗还要拒绝他的好意让自己吃苦呢?篮子里的东西深深的触动了卫飒的灵魂,他忽然明白了卫紫嫣说得那句话的含义。他的确对不起白若溪。 老兵神情怪异的看了眼木然静立的卫飒,自己提着篮子一步三摇的往里走。卫飒则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上慢慢走了回去,多待在这里一秒都是对自己的煎熬。 太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闪耀耀的金黄,晃得人头晕,卫飒站定脚步,抬起头把手背搭在眼睛上,阳光依旧透过指头的缝隙穿透了过来,闭着眼仍旧能感觉到太阳光流转着的七彩光芒,绚丽夺目。 他如何不懂得她的用心? 她这是在用她自己的方法告诉外面的人,她还是忘魂殿的人,就算有人来对她施舍,她也不会折了忘魂殿的主人的面子。到了这个时候,她心里惦记着的仍然是顾全他卫飒,三皇子的尊严和荣耀。 卫飒忽然觉得自己的怒气不可抑制,抡起一拳,狠狠的砸在冷香宫外围的宫墙上,斑驳起皮的墙体禁不住他这一拳,扑簌簌的掉下来许多碎屑,而墙体上的残片则深深的潜入到卫飒的手掌里。这种心里来回压倒的纠结和愧疚,让他难以平静。 “难得看见殿下这么不理智的时候。属下是不是该庆幸自己有眼福了呢?”阴阳怪气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卫飒根本不意外似的,连头也不回,看着鲜血沿着手掌的纹路淌下来,也不在意,深深的吸了口气,恢复了往日的玩世不恭,他扭过身,唇边带笑的看着来的这个男人,“白江,你是不是该给本王个解释?” 白江笑嘻嘻的勾起胳膊枕在自己的脑袋上,背靠在墙身,浑身雪白的衣袍显得他恍若天外仙人般脱俗,桃花似的媚眼让他这个大男人看起来有些许的女气和妖娆。听见卫飒的质问,他也不生气,反而嬉皮笑脸的看着他,反问,“殿下也不曾问过她的事啊。” 卫飒一愣,回想起自己在陵南地区的时候,果然是不曾询问过若溪的情况。心里有点别扭,他自知理亏,收敛了不少的怒气。 “不过还好若溪那小妮子福大命大,几番遭人暗算也死不了,鞭子挨得再多顶多是断手断脚,落个残疾,所幸啊,有大殿下和钟无颜大人的照拂,她倒不至于有性命之忧。”白江说的轻轻巧巧好像是谁家的阿猫阿狗走丢了一样的轻松。 卫飒的太阳穴突突的跳着,铁青着脸看他,“白江,你该知道她不和本王在一起,才是对她好。” 白江不置可否的笑笑,耸耸肩,“殿下说的有理,白江也不想反驳。只是,殿下既然心里想的这么通透,那为什么不趁着一回来的功夫就将白若溪的名字从忘魂殿的花名册上勾掉呢?那样她也好名正言顺的接受别人对她的好,不是么?” “再说,您既然想的这么明白,那又是为什么要在这儿一个人对着墙生闷气呢?”白江轻轻的笑着,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卫飒,自己转过身,白色的衣袍在空中摆出好看的弧线,他知道身后的那个男人,根本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第一百一十章 人若不为己 天诛地可灭 事实上,卫飒也的确是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他没有去看白江离去的背影,只是仰着头,望着蓝透了的天空,碧蓝的天际中没有一片云彩,蓝的让人心旷神怡,他凝视着如洗练过一般的周遭,却没有半分的欣喜和惬意。 四周寂静无声,于此间,卫飒再次回过身去,触碰了刚刚抚摸过的那块墙壁,百感交集,他惊觉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夜凉如水,安静的让人发闷的院子里,弦月穿着本族服饰,长长的纱裙托在地上,宛如一条仙子使用过的彩练般唯美动人,玛莎站在她的身后,低着头,盯着她华丽裙子的一角,神情木讷。 下午的时候,他来了。从她上次的身体不适之后,几乎宫里所有的人都来清音殿看过她,却惟独少了她最想要见到的人。那个冷傲得如同渡尽寒塘的野鹤一般的男人,回来已经两天了,终于来看她了。下午时分,太阳斜照的时候,他一身便装,藏青色的长袍外敞长到脚踝,随着他的动作一摆一摆,腰上用一根极细的玉色绸带扎住,勾勒出他挺拔如松的身躯。玄青色的长衫华丽秀美,淡淡的颜色很是衬托出他的玉树临风。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凝视着他,但站在他的面前,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只要他出现,她的目光就再难移开。 而他呢,似乎对自己的无礼毫不介意,打发走了手下人,径自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局促不安的站在他的面前,微微笑了下,她的心就随着那点唇边的弧度而荡漾开涟漪。 “公主。”卫飒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那么的陌生,但是声音里透出的冷漠还是让弦月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她抬起头看他,不知道他后面要说出什么来。“想来你也听说了吧,鹰王卫烈忽然辞世的事。舅父的名号一直是震慑西凉的法宝,你父汗肯舍得让你千里迢迢嫁到大祁国来,也是为了和大祁国耗上十几,二十年来休养生息。这中间的利害关系,本王不多说,公主也清楚。但是现在情形不同了,鹰王已殒,震慑西凉的法宝没了,公主也不必再嫁进大祁的后宫了吧。”他说的很直接,也很生硬,前后没有一点过度。 弦月一把扶住身边的椅子,好让自己站稳不至于当场跌倒。卫飒看了她惨白的脸孔一眼,终究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他放慢说话的速度,“大概西凉王的退婚的书信很快就会到,到那个时候公主再搬出清音殿也为时不晚。而且……也不失了你西凉的面子。”他说完,站了起来,似乎是想要走,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下脚步,轻声说道,“剩下的这些日子,公主就请好好休养,等到西凉王的书信到了,本王会亲自送公主返程。” 卫飒说完,一点留恋也没有的快步离去。而弦月,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好像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只是一个听别人命令和倾诉的人,父汗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哥哥们戏弄她,她除了低声哭泣,也不会向父汗多说一句。而她也似乎习惯了对别人的命令听之任之,根本不会反驳,渐渐的,她身边的人,包括她自己都开始认为自己就是个逆来顺受的命。但是现在……她很想为自己做些什么。哪怕一点点,哪怕最后的结果还是这样,她都不想再这么懦弱的活下去。自从上一次她和卫承联手演了这出戏之后,她就开始发觉人只要肯动动脑子,肯有勇气反抗,很多事情就会不一样。 特别是在这里,这个大祁国的皇宫,比她们西凉的王庭里还要黑暗,嗜血的多,在这里存活下来的人,都是福大命大的人,如果她继续喝往常一样的怯懦,就会落得和那个女人一样,被打入冷香宫的下场。 在这里生活,做好人,是不行的。 抬头仰望星空,点点的繁星闪烁着耀目的光芒,好像是无数的眼睛在看着她,弦月收回自己的思绪,无可奈何的叹息。许久,她才艰难的发出一点声音,“玛莎,你去把碧桃叫来,我有事要和她说。”玛莎看了她一眼,飞快的低下头去,说了声是,自己就走了出去。到殿中叫来正在擦拭桌椅的碧桃,她则退到一旁的篱笆栅栏处,整理花草,但她的全部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那边对话的两个人身上。可惜,弦月把碧桃叫到一边,低声的耳语着什么,玛莎根本听不见她们在说些什么。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碧桃才离开,走的时候,玛莎看见她一对眼睛雪亮亮的,很是诡异。 “玛莎。”弦月继续看着天上星星,声音里有着无限的寂寥,她苦笑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函,“送到驿站去吧,明天会有人来取的。” 玛莎接过信函一看,惊讶的说道,“公主,汗王已经来信了么?”弦月点点头,早在几天以前,她的父汗就送来了密信。这是卫飒不知道的,他猜测西凉王会送信给她不假,但是信件的内容他却完全猜错。 她的父汗并没有打算借助这次鹰王逝世的大好契机退掉与大祁国的婚约,相反,他在信中嘱咐弦月继续留在皇宫,并且她和大祁三皇子的婚事还是如约进行。不知道为什么,她读完了父亲的信之后,心里竟然感激起父亲的决定来,如果父汗真的要她返回西凉,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勇气抵抗父亲的命令。西凉王要她留在这里,用意很明确,一是要告诉大祁国,西凉是讲究诚信的国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二,他攀上与大祁皇室的姻亲关系,可以为西凉的边境带来十几年的安定和平稳,这十几年的时间对于枕戈待旦的西凉族人来说实在是太宝贵了,他们需要这样的休养生息。三来,也可以给对他们图谋已久的远国一个威慑,碍于大祁国的面子,远国也不会胡乱出兵。 外界都道西凉王如何宠爱她,可是只有她知道父亲在人前与人后待她的差别,从出生开始,她的道路就被规定好,她存在的作用就是为了西凉谋福祉。 只有这一次,她是完全愿意按照西凉王的旨意去做。她该谋福祉,不止是为西凉,更是为她自己。 “可是,公主,您真的已经决定了么?”玛莎捧着信,犹豫着发问。她从卫飒刚刚来时的话中察觉出来,这位俊美的三殿下并没有迎娶弦月的打算。 弦月摆弄着自己裙子上的丝带,莹然如玉的手指拂过紫色的纱裙,美不胜收,口气坚定的回答,“没错,我已经决定了。玛莎,我从来都没像现在这样,如此强烈的想要嫁给一个人,想要成为他的妻子。我知道,他的心里还没有我,但是,我想,只要我努力的做好妻子的本分,总有一天他会喜欢我,爱上我的,是不是?”她说的很高兴,转过来的时候,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对着这样的一张笑颜,玛莎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捧着的信似乎有千斤重,她希望公主能够幸福,但是,她也希望公主求之不易的幸福不是建立在其他人的痛苦之上。 月儿升上中梢,露着半个脸孔,弦月端详着这弯月亮,露出歆羡已久的神色,她低低呢喃出声,“中原人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人若不为己,天诛地可灭。” 三天之后,卫英恢复了早朝。 早朝上,他向臣子们征询边关守卫的事宜,卫烈的辞世,让戍边这件差事变得忽然棘手起来。他急于找到新的人选来代替卫烈。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各抒己见,面对臣子们提供的建议,卫英一一细看,却不发表任何意见。 卫承和卫飒也未参与到大家的讨论中来,他们两人心中有数,卫英此举不过是掩人耳目,实际上,他早已经钦点了大将军华旗秘密进京,所谓挑选戍边将军不过是为了给等待华旗到京而争取冠冕堂皇的时间罢了。卫承佩服的看着自己的父亲,高高在上的位置,焦急的神色,好像真的在为人选而发愁担忧一般,再看身边的卫飒,也是如同往日一般的淡漠和慵懒,周围的人向他询问意见,他也多半含糊支过,并不认真作答。 再如此争论下去,也实属无意义,卫英示意大家停下,他清了清嗓子,向着大殿上的众人说道,“咱们先把戍边将领一事放一放,孤有另一件事要讲。嫣儿病体沉疴多日,玉夫人昨日和孤提起,说民间有一种说法叫做冲喜,大凡病体之人经过喜事都会痊愈。这种说法,孤不以为信,但,嫣儿的心意孤却清楚明白的很,孤这些年来,忙于政事,疏于对子女的陪伴,特别是嫣儿……经过这件事之后,孤更是切身体会到生离死别之苦,也该多替子女们想一想啦。”他刚说完,大臣们就开始纷纷应和起来,恭维之声,响成一片。 卫英含笑点头,摆了摆手,似乎很满意大家的反应,“所以,孤决定提前为嫣儿操办婚事,诸位大臣,你们可有异议?” 皇家有喜事,大臣们能有什么异议?大家都应和道喜让卫英更加高兴。 “钟丞相,你看,孤把女儿许配给你家无颜可好哇?”卫英笑眯眯的看着左下首的钟覃,等着他回答。 第一百一十一章 婚姻大事 “钟丞相,你看,孤把女儿许配给你家无颜可好哇?”卫英笑眯眯的看着左下首的钟覃,等着他回答。 钟覃时年不到五旬,眼角眉梢仍有着中年男子特有的冷静沉稳,历经亡国之后的他已经把功名看淡,唯独不放心的也就是这个独子,钟无颜。幸好他被紫嫣公主一见钟情,挽留在宫中陪伴。这些年一直相安无事,风平浪静。似乎钟无颜会成为公主驸马是个板上钉钉的事实,但是深知法无定法,事无常态的钟覃明白,卫英一天不指婚他们二人,钟无颜就只是公主看上的一个小白脸而已,什么也不是。如今,卫英终于宣布他俩的婚事,这件事若成了,不仅可以免去了他对儿子的这份担忧,也可以为他自己寻到一片保护伞,钟无颜娶了卫紫嫣,他就顺理成章的成为皇帝的亲家。 如果,钟无颜是个健全人,他则要多思量一番才能给出回答,但是钟无颜是个瞎子,找一个这样的人做女婿,卫英可是实在是不用担心大祁国的江山会被外姓人夺走的危险。而钟覃呢?也能安心的做紫嫣的公爹,皇帝的亲家,不必为了担忧儿子有一天会功高盖主,惹来杀身之祸。这么想着,钟覃甚至有些庆幸钟无颜的双目失明来。 意识到自己思考的时间太久,钟覃赶紧上前两步,躬身施礼,“公主贤良淑德,温柔体贴,对无颜一直体恤尤佳,老臣代儿子无颜谢陛下赐婚。”这番话听得卫英很是受用,含笑点头,以手相搀,“以后就是亲家啦,何须多礼?” “孤戎马一生,子嗣甚少,而女儿又只得紫嫣一个,平日里难免骄纵了些,有几分骄娇二气,日后进了你钟家的门,就是钟家的媳妇,有做的不合礼数的地方,只管说教,不用顾忌。”卫英哈哈的笑着,拉着钟覃的手说个不停。 钟覃也跟着赔笑,连说不敢。心里却暗道,这番话也就是说说罢了,真要是说教了那位公主,只怕他们钟家一家子都要跟着倒霉。 “紫嫣前些日子病体沉疴,咱们呢,借着这个喜事热闹热闹,说起来,咱们皇宫已经有好久没有办过喜事了啊。”卫英感慨的说道。 钟覃点头称是,卫英看了他一眼,“择日不如撞日,十日之后就是个双喜的好日子,咱们也不拖拉了,婚事就在十日之后办了吧,亲家,你觉得如何?” 十天?会不会太仓促了些?钟覃不明白卫英如此急于为女儿完婚的意图何在,但君命一出,他也不能反驳,撩衣跪倒,“一切但凭陛下做主。老臣这就回去准备彩礼。” 卫英微笑点头,和颜悦色的对钟覃说道,“彩礼什么的,随意就好,主要是让这两个孩子高兴,说起来,这两个孩子在一起这么些年,早该修成正果了。也难得他们两心相悦。孤就一个心愿,盼着他们小两口日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早早的给我这个老头子生一堆小娃娃,也就心满意足喽。”一番话,说的殿上众臣都笑了起来,气氛很是热闹祥和,一扫前些日子鹰王辞世带来的不快和阴霾。 这么一来,卫紫嫣和钟无颜的婚事就算是定下来了。大家都喜笑颜开的时候,偏有人不识相的开口上奏,“陛下,鹰王尸骨未寒,尚未下葬入土,值此之际,宫廷大办喜事,恐有不妥。” 卫英眉头一皱,大殿上也寂静下来,抬眼看时,是右丞相裴正。 此人向来与钟覃不和,是朝中人尽皆知的事。这会儿他开口唱反调,实在是难逃给钟覃捣乱的口实。卫英微微眯起眼睛,没有说话。钟覃看了他一眼,也没开口。 “陛下,臣以为,鹰王辞世,举国哀懮,此时若大办公主婚事恐引起国民不满,朝野上下也会非议良多。再说,公主与钟大公子感情甚笃,也不急于一时。”裴正继续说着,根本不顾及卫英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卫英看了一眼卫承,卫承会意,咳嗽一声,对着裴正说,“裴丞相此言差矣。鹰王生前最疼爱紫嫣,生前未能亲眼看到紫嫣大喜,已是遗憾,此时举办亲事也算是对鹰王在天之灵的告慰。”裴正轻哼一声,丝毫不以为意,冷声答道,“若论起来,鹰王的亲骨肉此刻还形单影只,要是想让鹰王爷英灵有所慰藉,也该是先让他的独女成家吧。” 卫承被噎了个正着,看了一眼卫英,不再言语。堂堂一个皇子被人当众如此反驳,也实在是没有面子,若不是顾忌裴正是两朝元老,他肯定不会就此住口甘心示弱的。钟覃担忧的看了一眼卫承,恐怕他儿子的好事多半是要坏在这个老头儿身上了。但是他也只能是干着急,插不上话,虽说钟覃和裴正的官衔是平级,但,裴正在朝中的势力和威望让他连卫承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他此时若是出面为自己儿子辩驳恐怕也是要被他当众奚落。 殿上,一时陷入僵局。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再出声附议。 “呵呵。裴丞相,你不说,本王倒还忘了。”慵懒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卫飒摇着朝服上的玉穗子褡裢,漫不经心的走过来,拍拍裴正的肩膀,“要不是因为那位郡主大人,紫嫣何至于病入膏肓,险些一命呜呼呢?哎,裴丞相你若是执意阻挠,那本王就只能奉劝你一句,今日下朝之后快些回去把府门加固加牢,片刻也别耽误。” 裴正白胡子一翘,不明所以的看着卫飒,反问,“为何?” 卫飒哈哈一笑,“裴丞相,我那个妹妹的性子你还不晓得吧?她现在是病着,没那个力气闹,你看看,等她好了,要是知道是你不让钟大公子和她成亲的话,估计立马就会冲到你府门前,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你搅个天翻地覆再说。” “这……”裴正沉吟良久,老脸有点挂不住,他也对紫嫣公主的娇纵跋扈早有耳闻,若真是如卫飒所说的那样,人家一个公主小女娃天天跑到他家府门前叫嚣吵闹,也实在是不成体统,有失斯文的很。可是他的话刚刚已经说了,这会儿因为卫飒的一句劝告就收回去,也实在是太没有面子了吧。 卫飒看出他心中所想,知道他已经活动了心思,顺势再给一把梯子,“老丞相,你看这样可好。咱们呐先办喜事,等紫嫣和无颜的大婚办妥,算起时日来也差不多将近鹰王他的月祭,父王已经下旨命人将鹰王的陵寝收拾妥当,只等吉日进行下葬。咱们就把这件差事交由钟大公子和紫嫣来办,如何?” 裴正感激的看了卫飒一眼,谢他及时给自己解围,其实刚刚他出声阻止也是出于义愤,他和鹰王素来交好,如此大丧期间,陛下竟然公然下旨命二人大婚,他若不说两句,也实在是对不起地下有知的卫烈。 “至于芙蓉嘛。”卫飒点了下头,接着说下去,“父王早已赐给她靖安公主的称号,可惜,芙蓉少不更事,不懂感恩,反而恶语相加中伤紫嫣,哎,还好父王念及她新近丧父,不予追究,只是命她在府中反省,刚才裴丞相所说的赐婚,依本王看也不错,给她找个婆家也许她就能收敛点性子,不会再这么胡来了。父王,不如,您也在朝中给芙蓉物色个如意郎君,咱们两喜和一喜,大家都热闹下呗。” 大臣们干笑着附和,家里有儿子的大臣们都面如菜色,各自揣摩着回家之后得快点找个媳妇,把儿子的婚事定下来,要不,真要是被卫英看中,把那个鬼见愁的卫芙蓉娶进门,那才真是灭顶之灾。 裴正捋着自己的白胡子,笑着摇头,“三殿下啊三殿下,人都说你机智灵活,我还不信服,今天算是开了眼,老臣佩服,老臣佩服。” 卫英面色也稍稍缓和,点头道,“飒儿所言极是,嫣儿出嫁之后,芙蓉就剩一个人了,难免孤单寂寞,也该早点给她找个婆家。” 一个早朝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了,散了朝之后,裴正加快了脚步追上卫飒,呵呵的笑着,和刚才的那副死板面孔截然不同。卫飒停下脚步笑眯眯的看着他,“裴丞相,有事?” 裴正有些佝偻的身材在卫飒玉树临风的身板儿面前显得有些矮小,微微抬起头仰视着他,“三殿下,老臣还得多谢你给老臣个台阶,让老臣不至于在众人面前老脸没地方搁。” 卫飒含笑摇头,“不敢不敢,裴丞相,您老人家的声望威名就算是今天您一直和父王对抗到底,也没有人会和您公然作对的。只是……您这么一来,父王的颜面可也是不保啊。” 裴正哈哈大笑,丝毫不以为意,“你父王是我看着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他的脾性我是一清二楚,他是不会为了这等琐事就对老夫如何的。说起来,老夫还有一事不明,敢问三殿下,您可知道陛下如此匆忙的让老钟家和公主完婚,他的用意何在?” 第一百一十二章 冥冥之中的玄机 裴正哈哈大笑,丝毫不以为意,“你父王是我看着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他的脾性我是一清二楚,他是不会为了这等琐事就对老夫如何的。说起来,老夫还有一事不明,敢问三殿下,您可知道陛下如此匆忙的让老钟家和公主完婚,他的用意何在?” 卫飒环抱着双肩,看着走廊里大臣们陆陆续续离开,好整以暇的看着裴正须发花白的脸孔,“老丞相您觉得是为什么呢?” 裴正点着手指头,朝他笑,“你呀,你呀。人小鬼大的很,要不老黄总是说你前途无量,老夫原先还不相信,以为那老家伙是替自己学生说好话,给自己个儿脸上贴金,没想到啊,他说的也不全然都对,三殿下你应该是比他说的更要高深难测。”卫飒与他并排走着,听他一叠声的夸赞自己,面上带着微笑,轻轻摇头,“我可是不敢当啊,老丞相,这也没有别人,您也就别寒掺我了,按岁数按资历,我就是叫您一声祖父也不为过呐。” “哎哟,哎哟。”裴正佝偻着背,伸出干瘦的手掌拍了拍卫飒的肩头,“你要是叫老夫祖父,那你家老子可是要来砍老夫的脖子的哟。”两人说说笑笑,一路慢慢行进。 卫飒环视四下无他人,才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老人家,您刚刚问我父王为何要如此匆忙操办紫嫣和钟无颜的婚事,我想了半天,想来想去也就是想到了一点上,说出来给您听听,说的不对,您老人家别见笑。” 裴正眯着眼,等着他说。 卫飒往前走了两步,甩着袖子,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尽显无疑,“依我看,父王对朝中的武将已经信不过,他此举是要把宝都压到了紫嫣的身上。您还记得吗,祖父辞世的时候,可是将调遣大祁国二分之一将兵的虎符亲手交给了紫嫣。”事到如今,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向有着很严重男尊女卑观念的祖父为何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托给当时还是黄口小儿的紫嫣。 裴正看见他脸上的不解,嘿嘿笑了下,随即满是沟壑的脸上恢复了持重稳健,他沉吟片刻,似乎是在眺望着无尽的宫廷楼宇,金砖碧瓦,朱墙红漆,满眼的繁华诉说着大祁国的强胜,但同时也被人忽略掉这份繁华是建立在多少人的血肉之躯之上,以及被强行掠夺了土地和生命的别族。 “你可知道陛下为何给你妹妹她起名为嫣么?”裴正悠悠的叹息着发问,卫飒听着他的口气,不想是在询问,更多的是像在为过去的某种回忆而扼腕叹息。 卫飒轻轻回答道,“那年父王领兵入北冥,一举攻克城池,我曾听人说起过,嫣乃是北冥的国花,父王为了纪念大祁国终于得以开疆辟土成功,所以以北冥的国花为名,为妹妹起了这个名字。” 裴正点头,“殿下你说的不错,然而,原因也并不只是这个。”他拿袖子擦了擦栏杆的边缘,自己一屁股坐下来,又拍了拍身边的地方,示意卫飒也坐下来。卫飒慨然坐了下来,也不介意自己华美的绸缎压出褶皱来。裴正把双手放在膝盖上,喃喃自语似的回忆着,“东方欲晓,莫道青荇早。大祁国与北冥的那场大战,到现在都是一件难以破解的谜案。三殿下你虽然当时随从陛下出征,但是你一定不知道在那次大战之前的二十年,大祁也曾对北冥进兵。然而那一次,大祁国却大败而归,甚至更让人难以启齿的是咱们的部队根本就不能靠近北冥王城方圆百丈之内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