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虞(23)
回到别墅冲澡的时候梁仟还有些耳尖发红, 淋浴上冲下的都是与外边温度差不多的冷水, 水滴顺着男人的后颈滑下,留下窸窸窣窣的拍打声。男人推开浴室的门,将浴巾往头上套去,双手隔着浴巾就开始略烦躁地揉擦发丝, 他站在镜子前, 揉头发的动作忽然就停了下来,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样貌,又缓缓地将手指覆盖在了左脸上。 慢慢、慢慢地下滑,停留在唇边。 甩了甩满是水珠的发丝,男人哭笑不得地又进入了浴室。 * 次日, 花庚身边类似秘书的人就给警局送来了一大摞乱七八糟的资料, 海阜这边的第六重案小组很快组在一起,梁仟和戏柠舟还是第一次和这个队伍里的人打交道。 戴着假发美瞳的青年很快失去对讨论话题的兴趣, 他所幸放下笔, 将身体后靠, 偏过头小弧度后仰式看了看梁仟的神色, 然后当着这么多人就开起了小差。 等散会之后戏柠舟都快窝在一堆人里睡了一觉了, 青年选的角度很好, 不是梁仟和韩庆都比较熟悉青年的性格,也不会有人发现这样不负责任的“警察”混在堆里掉歪。 几乎所有人都去办事后,韩庆才暗搓搓地挤到戏柠舟身边, 大汉眨巴眨巴眼睛, 很快找准谈话对象:“听说那天阿舟在医院被那个神经病发癫敲了一杯子是不是?” 梁仟冷言讥讽:“我现在也想给你敲一杯子。” 韩庆赶紧和戏柠舟拉开距离, 迅速站起来,觉得梁队那眼神大约是他拐了他媳妇一样:“不是啊!梁队,我真没那意思。” 韩庆摆出一副“我懂”的样子,很快将话题转到案子上来:“之前那个医院不知道被谁敲打了一下,韩五华那个病房包括一层的人都夹着尾巴做事。但是没有得到口供,似乎还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人是不是?” 戏柠舟头上那块碍眼的白色纱布早就拆下来了,白皙的皮肤上没有留下一点疤。也因此,见识过青年如此强悍的自愈能力,梁仟更加不解青年腹部上那些交错纵横的刀伤到底被挑开过多少次,才能做到连痕迹看上去都很狰狞。 戏柠舟当然不知道自己在医院楼道上昏迷的时候还是被对方掀了衣服看到了一些他不想让人看到的东西:“什么该惹的人,不该惹的人,只要是有点手段、背景、价值的,看着像我们这种普通群众,就知道不屑于分散一点注意力。” 这也是梁仟为什么非要对医院和一些相关人员做出警告,梁家大少的名头在国内并不是很有名,也只是混在国家暗自培养的那些特殊人员才能听说一二。不过梁家在海阜还是有那么一点能耐的,更何况,哪个地方不是位置说了算话。 花庚不是个傻的,虽然那一家子说话都有毛病,也好歹是个企业家。不论他是不是绣花枕头,多一层背景压着,也能让他不敢轻易地揭过这些事情。 那可是他最爱护的表弟呢。 “那咋办?咱局里压得住不?”韩庆挠了挠头,“哎呀,这些人是有本事了,总仗着那点能耐压这种事情,说实话,受害者家里有些能力,说不定还真的能够帮我们做些事情啊?” “噗呲。”戏柠舟不给面子地嗤笑出声,“别天真了。受害者的背景很大,首先施压的对象就是局里,能够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更何况他还失手打了‘警察’,这怎么处理还不好说,那位少东家的立场……还是很值得怀疑的。” 花庚的态度更明显倾向于花狄,一说到现在查的东西可能对花狄有危害,这位前一秒还爱护表弟的哥哥瞬间就向亲妹妹的方向倒戈了。 “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将事情严重性化,迫使花庚的注意力集中在弟弟妹妹身上的同时推进调查进度?”梁仟在戏柠舟身边坐下,他看着花庚发来的这一大堆资料,上面的主要内容是韩五华的供述,甚至还有一封道歉信。 “利用别人对亲人的感情办正事,变坏了哟。”戏柠舟调侃一句,并不将这个做法放在心上,这无非是一个比较好的法子。 就像毒.品,如果告诉你染上它会死,那效果总比知道吃了它不一定会死,还有可能摆脱毒瘾,成为一个和正常人差不多的人,要好很多。那么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夸大这个结果,让所有怕死的人都拒绝接受这种东西,也总比后面生不如死好。 但是……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东西。 “供词这种东西的重点并不是受害者提供的说法有多么具体多么有用,要知道对方也是个人。最主要的是在索取供词的时候,要认真通过对方的神情变化和对当时的本身猜想才可以判断事情的真假和轻重。”戏柠舟将那沓送过来的供词掂量了一下,冷哼一声,“他这是在给警局送弟弟的几千字检讨书吗?还是说,觉得黑字白纸上的东西不容易被弄混,而声情并茂地编造出这么一大段?” 韩庆真觉得戏柠舟是有些毒舌的,对方那点略微的“好心”貌似也办了一件特别坏的事情一样:“为啥是编造出来的呢?” 青年往后靠着,闭上眼睛:“他要是有点勇气能回忆起当时发生的事情,花庚就不会像这样明显是怕弟弟的精神状态猛然崩溃,送来这么一沓腹稿了。” “直接把人带过来,再拐弯抹角地表达一下自己的歉意,或者顺着叫弟弟装个忐忑不安,带着不耽搁案情的时间来帮助警察。”青年说完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这个方法一定是能给他打起最完美形象的雕刻刀。” 韩庆:“……”好、好有道理。 “那现在的意思是要和韩五华见面,当面审核供词的虚伪吗?”韩庆将那一堆“几千字检讨书”给盖好收起来,“韩五华应该已经出院了,他那点精神不安定不适合在黑白的医院里待着,那位少东家应该会把自己的弟弟接回去吧?如果我们这会儿去打扰人家问供词什么的……会不会不太好?” 戏柠舟慢悠悠站起来,他弯起嘴角:“没什么不好,我并不打算顶风作案,这种事情还是让这里刚刚离开的那些人去做吧。我可不想脑袋上再来一杯子。” “现在只需要将这本检讨书上的东西全都看一遍,记住某些细节,备着以后用。”戏柠舟将外衣拿过来穿上,眯起眼睛朝外面那冷飕飕的天气打望了一下。 “咦?不都说是编造的吗?”韩庆刚提着本子准备拿回去压床脚就听着这句话,摇了摇本子又给摆到桌子上,“怎么还要看?难道有什么其他的信息吗?” 戏柠舟闭上眼睛缓解酸涩:“收到检讨书当然要和当事人核对一下,看他究竟有没有悔过,又有没有撒谎,这种东西,应该还是有一套说辞的。现在不去,让刚才那一堆家伙去打个首枪,我们在后面慢慢地拖油瓶。” 韩庆抽抽嘴角:“……交给那些人去做?办得好吗?” 戏柠舟睁眼盯着他:“哦,你意思是,在这人生地不熟,没钱没地位没靠山的地方,你还想咸鱼翻身建功立业?” 韩庆:“……小的不敢。” “不去是避嫌,这种事情都出过头一次了,而且对方都写了检讨书,总归不会揪着别人不放吧。”戏柠舟转头将外衣拿来披在身上,“更何况刚写了检讨的人当然还记得检讨的内容,等放一段时间再去问他。” 一定猝不及防。 韩庆:“……”阿舟去当老师一定很恐怖,说抽背就抽背。 梁仟站在戏柠舟身后帮他将帽子理好:“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做,有一点头绪在这里也施展不开。你先跟着他们去做,我和阿柠在其他方面还有些问题。” 大汉喝了口水就准备离开,在海阜确实施展不开在裳安和睦城那点自由行动的权利,不如安安本本地做手头那点针线功夫。韩庆将花庚拿来的供词拿走后就没有人进入这个满是资料的办公室了。 “走吗?花狄那里不是还有事情?”梁仟低头在戏柠舟身边,从他的方向朝对面那条街道上的行人看去。 戏柠舟笑起来:“嗯……” 他的手指忽然伸起,对着那在外结霜的玻璃上画画填填,勾勒出一个小学生画法式笑容。在霜花后的那条街上有女士先生行走,他们互相交流低眉轻笑。 好像也是这样的场景。 前世的那个人站在自己的身后,那是他第一次来到咖啡店,在里面和那个人一起点了一杯很便宜的饮品,他兴奋地涨红了脸,在咖啡店里的玻璃窗上画东西,然后又哈气,等过一会儿又画。 当时那个人也是以男人这样的角度站在他身后,当时的他一回头能清清楚楚地看清那个人的目光。 夹杂着……一些他看不懂的因素,熟悉而…… 他现在有些怕回头去了。 他怕看见这个男人和那个人一样的眼神。 怕以后他也会像那个人一样,对他说。 【——“像你这样的人,就该去死啊——”】 很怕。 很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