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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不困。”卫烬想也不想就给他否了,重新拿起书卷,拧着眉,垂着睫,钻研得还挺认真。 可惜还是拿倒了。 一个两个都不叫人省心啊,董福祥无奈地“唉”了声,语重心长道:“这么晚,各处都下了钥,姜姑娘便是想来,也走不动啊。” 那头认真看书的果然捅来一眼,又锐又急,比方才瞪小禄还厉害,声音泠泠像檐下未化的冰楞:“谁说朕在等她了?朕不过看书看得有些入迷,才熬到这个时辰。” 董福祥谦卑地颔下腰身,不说话,只是笑。 卫烬眉梢抽了抽,不屑地“嘁”了声,一甩书卷站起来,负着手,大步流星往里间去,腰杆挺得笔直,脸沉得可以滴水,像在证明自己没有撒谎。 可行至帘子边,到底是停了下来。 手在袖笼里攥了又攥,咳嗽一声,视线飘忽了一圈,终于找到边上博山炉停靠,声线压得极低,状似无意,偏又格外认真:“朕……朕就眯眼小憩一会儿,要是有人过来,不计什么时辰,都可以喊醒朕。” 不出所料,次日果然是个大晴天。 惠风和畅,日头轩朗,粼粼的光泼洒在朱墙琉璃瓦上,像孩子在打水漂。 姜央立在养心殿阶前,仰头瞧着,由不得眯起了眼。 站班的小内侍掏掏耳朵,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倾过去半边身子,又问:“姑娘来养心殿是干什么的?” 第11章 、相见 养心殿。 天是个好天,透过头顶横斜的枝叶往上瞧,不见半点云絮,只剩通透的瓦蓝。穿堂风拂过鬓边,檐下金丝嵌红线的竹帘跟着摇了摇,“嘚嘚”叩击抱柱,轻脆的一点细响随风便散了。 “姜姑娘来的不是时候,陛下还没下朝,劳姑娘先在这东次间稍坐会儿,奴才去给您沏茶。” 小禄昨夜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若不是干爹在前头兜着,只怕这会子人已经进了棺材。吃一堑长一智,他现在也学机灵了,知道给谁献殷勤,才能把马屁拍准地方。 亲自引姜央进了门,他乐呵呵地笑成朵花:“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招呼,奴才随叫随到。”说罢便却行几步,退了出去,剩姜央一人在屋里。 姜央小时候在宫里进学,及笄后更是直接住了进来。于她而言,皇宫并不是什么神秘到遥不可及的地方,可养心殿却是实打实第一次进来。 而且现在,还是他的住处。 只是一个念头,姜央腔子里便“咚咚”撞跳开,四下环顾,一切分明陌生,可仅仅是因为勾缠了他的名字,就忽然变得无比熟悉。 一桌一椅,一笔一砚,仿佛空气里都有他的气息。 紫檀的木工物件,宝石花盆景西洋钟,角落里点一炉沉水,不浓,但很安神……倒还是和从前在东宫时一样,连位置都不曾改变。 姜央瞧着,嘴角不知怎的便扬了起来,视线滑过墙上一幅画,人忽地愣住。 那是一幅寒梅图。 更确切地说,它还算不上一幅“画”。 只因上头的梅花并非笔墨勾描而成,而是摘了真正的红梅,风干后一朵一朵粘上去的。 这法子,还是当初他教给自己的。 外人只道她是“闺秀典范”,琴棋书画样样擅长。其实并非如此,老天爷还是很公平的,许给她一双抚琴的手,却收了她在丹青一事上的天赋。头先在宫里进学,她没少因为这个挨罚。 卫烬看不过去,也不知从哪儿学来这旁门左道的法子,教给了她。她拿去应付夫子,夫子看了竟真没责罚,笑了笑便不再勉强她学画了。 这幅寒梅图,便是那时候“画”出来的。每年她过生辰,他便会在上头多加一朵。 “等到开满十六朵梅花,我就能把画这幅画的姑娘娶回家啦。” 少年的声音犹在耳畔,即便相隔数年,姜央仍清楚地记得他说这话时的眼神,带着万分欣喜,比画上的红梅还灼灼欲燃。 当初东宫一夜倾覆,她还以为这画也跟着没了,不想竟还能在这里见到。画纸都泛了黄,边角也都有磨损起了卷儿,他竟然还留着。 彼时只有十三朵,现在,都十九朵了啊…… 眼睛酸酸的,看什么都愈发朦胧,透过水雾,整间屋子都在颤抖。 廊下传来一串脚步声,起先有些急,待靠近大门,又刻意缓下来,虽努力平稳,可终是没了平日里的从容,毛毛躁躁,像个未经世事的毛头小子。 姜央知道是他,没有人通传,但她就是知道。 捏着手,心跳有一瞬慌乱,她忙低头拭了把眼角,抻了抻衣裳预备出去迎。然而方才那一晃神,她脚下到底乱了分寸,没留神旁边的博山炉,绊了跤,人踉踉跄跄往前栽。 面前及时递来一只手,将她拉了过去。 手臂修长有力,五指骨节分明,因常年习武,指腹覆了层薄茧。 姜央光洁的额头没叫地磕坏,却是叫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撞了一下,硬硬的,有些疼。木木地昂首,便撞见一双蔚然深秀的眉眼。 之前几次见面,要么相隔太远,要么只是匆匆一瞥,三年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安静平和地看他,没有外人打搅。 他长高了,肩膀变宽,五官轮廓锋利不少。曾经灿若骄阳的眉眼,叫岁月蹉跎得冷而沉,再瞧不见山河的坦荡与壮阔。巍然立在金芒中,像一柄无鞘的剑,铮铮闪着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