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度

    “可以么？”杏眼中波光荡漾，“你室友生病了，会不会打扰到她。”

    “她那个吃货，没有什么病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有例外，就多加点肉。”

    受到陆青筱破天荒的邀请，林幽若有些受宠若惊，繁华的商业街有家大型超市还有半小时关门，这个时间很多食材都在打折，有些人喜欢赶着这个点儿来，陆青筱推着购物车在生鲜区逛悠。

    “肥羊切片半价了，花一样的钱可以多吃一倍的肉。”

    “哇，这个牛上脑肉终于降价了，下手下手。”

    “对了，还有鱼丸，蟹棒，毛肚……”

    肉食动物陆青筱熟练地抄起各种物美价廉的食材往车里丢丢丢，扑通，一袋蟹腿和红虾也丢了进来，她看了看价格，额角抽了一下，“呃……”。

    林幽若仰头无辜地问：“怎么了，海鲜过敏么？”

    “没事，挺好的……”除了对穷有点过敏，其它都挺好的。

    货柜上摆着各种火锅底料，包装袋上从印着1个辣椒到印着4个辣椒。

    陆青筱：“你要哪个档次的？”

    “随便哪个都行，你决定吧。”

    陆青筱拿了3个辣度的，“喝什么饮料？”

    “都可以，买你平时喝的就行。”

    吃的喝的买了一大堆，结账的时候，林幽若拿出信用卡，“随便刷。”

    “不是吧，我请你来的。”

    “你想不想体验一下有个土豪朋友的感觉。”

    “咱们算朋友么，我只知道你是我老板。”

    “一起吃过火锅就算了。”

    两人各拎着两大包吃的回到宿舍，袁媛看到林幽若一起进来差点吓得从床上掉下来。

    “林……林总？您怎么来了。”袁媛擦鼻涕用了一包纸巾，一团团白色的纸团弄得到处都是，她手忙脚乱地收拾满地狼藉，尴尬得体温又升高了。

    “我来探病啊，顺便蹭顿夜宵吃。”林幽若温柔如水，“会不会打扰到你休息。”

    “怎么会呢？林总，大驾光临，是我们的荣幸啊，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她的感冒还没好利索，鼻音很重，但不妨碍溜须拍马。

    宿舍有些简单的厨具，一只两人用的小锅，平时煮泡面吃，火锅的话稍微有点小不过还能凑合用，陆青筱把电磁炉开到最大瓦数，水很快就滚开了，中辣的牛油调料包放进锅里，清澈的热汤立刻化为鲜艳的红油，在小锅里翻滚起伏。

    “林总能吃辣么？”袁媛体贴地询问。

    “放心吧，我们能吃的她都能吃。”陆青筱抢先回答。

    林幽若解开食材，“哎呀，忘记买蔬菜了。”

    “没事，我们将就吃点荤的就好啦。”陆青筱撒欢儿地往锅里丢各种肉类和海鲜，填了满满一锅，不像是涮，倒像是煮，羊肉、大虾、蟹腿，红色的食材在红油贪婪地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简直是肉山地狱的光景。

    “我尝尝熟了没有。”陆青筱忍不住夹起一片，却被袁媛打掉了筷子。

    “你怎么这么没溜儿啊，林总都没动筷子呢。”袁媛打开瓶啤酒：“林总，这杯我敬您，您这样的好领导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跟着您干真的太幸福了。”

    “姐妹你吃饭前还得来段祝酒词怎么的，我鸡皮疙瘩都快掉锅里了。”陆青筱受不了。

    “这是礼仪好吗！小学生都懂的。”袁媛怼了室友，转头对领导陪笑：“林总，您别跟她一般见识，这家伙刚进城没多久，没受过社会的调|教。”

    “哎，调|教什么意思，你也太色情了，我又不舔领导。”陆青筱不服气地怼了回去。

    “什么舔不舔的，你也太粗俗了！”袁媛气得咳嗽了两声。

    陆青筱十分后悔邀请了林幽若，虽然老板本人没什么架子，奈何室友怕屁拍得太敬业，导致陆青筱觉得自己就像个不讲礼貌的大老粗一样。

    林幽若忍着笑，看这对小姐妹日常拌嘴，心中温暖柔软，对毫无芥蒂胡说八道的同伴关系，羡慕不已。

    “你们把我当来蹭饭的普通人就好了，现在不上班，我也不是领导。”

    “看吧，领导都发话了，你还不从！”陆青筱坏笑着杵了一胳膊肘，还不忘给室友夹了个虾，“别耍嘴皮子，病好了赶紧给领导干活！”

    她又看了眼林幽若，面前的油碟里什么都没有，提醒道：“你还不赶紧捞，不然一会儿都老了。”

    林幽若迟疑了片刻，夹起片肉，没有蘸调料直接放进嘴里，嚼了两口咽下去，正当她再次张开嘴呼吸的时候，突然被呛到似的，惊天动地的咳嗽了起来。

    “抱……抱歉……不小心……呛了一下……”林幽若用纸巾捂着嘴，脸憋得通红，眼睛里的湿气越来越重，在眼角凝成清泪，几乎要盈眶而出。

    明眼人谁都能看出来，这根本不是呛的，是辣的。陆青筱凝眉，疑虑地看着林幽若，“你不能吃辣，怎么不说？”

    “咳……我不是不能，是不太能，想挑战下……没想到会这么辣……”其实微辣程度的她刚刚好可以接受，但林幽若不愿因为迁就自己，让陆青筱放弃原本的选择。

    “那你这样怎么吃，早知道就少放点底料了。”

    林幽若想说放多放少都没关系，可刚刚的辣劲儿太重了，她说不出完整的话，嗓子一堵又咳了几声。

    “你等会儿啊。”

    陆青筱推门而出，过了三五分钟后拿着几小包奶茶粉回来，她敲了一层宿舍的门终于找到这些，又找了个大碗全都倒了进去，冲了半碗热水。这碗用粉末冲泡的奶茶过度浓香甜腻，未必有奶，也未必有茶。

    袁媛狗腿的端给林幽若，“林总，快喝点甜的缓缓。”

    “不是给你喝的。”陆青筱撤回油碟，“当调料涮着吃。”

    这是什么清奇的吃法，林幽若虽然觉得怪异，但还是尝试着把一个鱼丸放进去涮了涮，然后咬了一口，倏然眼睛一亮。

    出乎意料还挺好吃的，过分的甜腻中和了过分的辛辣，变成微甜微辣的适中味道，好像在芝士焗饭上撒了老干妈，中餐和西餐完美融合。

    “你真是个天才。”林幽若吃完鱼丸，又来了条蟹腿，“巨好吃，不信你也尝尝。”

    陆青筱尝了一口，不难吃，就是味道怪怪的，又吃了一口，竟然还有点香。

    这是什么超凡脱俗的异端吃法啊，袁媛扶额，如果在她老家的火锅店敢这样吃，恐怕会被当场打死。

    年轻的小姑娘不管吃再平常的东西，也忍不住拍两张美照，配上文艺的句子发朋友圈，看到袁媛对着火锅一通拍，陆青筱也忍不住拿出新得的肾7，打开相机。

    “咦，小青，你哪来的手机？”半晌，袁媛终于发现了盲点。

    陆青筱得意洋洋，“投壶得的。”

    “不是吧，你踩狗屎运了，为什么我今天没去啊，羡慕死了。”

    袁媛不见外地要过来看，“听说这个拍照特别好看，林总，咱们拍一张可以么？”

    “当然可以。”

    林幽若把两个人拉过来，陆青筱拿着手机，另外两个人都有丰富的自拍经验，知道在合影的时候应该侧脸45度面对镜头，并且尽量靠后。而刚会用手机自拍的勇士则凑到最前方，直面镜头咧嘴一笑，按下快门。

    噗嗤，袁媛笑喷了，现实中陆青筱比她的脸小一圈，照片里却大了一倍。

    林幽若也乐了，“照得不错嘛，能不能发给我。”

    “好，怎么发？”

    “加我微信好友。”

    “你教我。”

    “点这里的二维码名片，扫一扫，验证通过。”林幽若手把手教小白助手，“现在我们可以对话了，再通过聊天中发图片发送就可以了，学会了么？”

    为了举例说明，林幽若在对方相册中选了张照片发给自己，正巧是她们在投壶活动中无意拍到的合影。

    不到12点，一袋食材还没有见底，三个人都吃撑了，病号室友因为辣椒吃多了，脑门贴了个退热贴散火。林幽若不便打扰别人休息，起身收拾准备回去，袁媛挣扎着要送她的好领导，被陆青筱按回床上。

    “不用送了，你们早点休息吧。”

    虽然林幽若这么说，可毕竟挺晚了，陆青筱不放心地跟了出去。

    夜很冷，夜空很晴，明月犹如白玉盘挂在湛蓝的幕布上，孤寂清寒，没有云多陪伴，连星星都很少。

    “你开车回家么？”陆青筱问。

    “我喝了点啤酒，不能开车了，去自家酒店开个房睡。”

    呼出的热气在林幽若的嘴边缭绕成白雾，她的大衣扣子没有扣到最上面，围巾也若有似无地搭着，更像是为了美观的装饰。

    刚吃过夜宵，两人身上充满散之不去的火锅的香辛味，陆青筱和她并肩走着，让她并没有觉得太冷。

    “林幽若。”身边清冷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

    她侧目看去，陆青筱仍然看着前方走着。

    陆青筱平和地问：

    “你吃火锅的时候，蘸料用油碟还是麻酱？

    “麻酱……”

    能吃得惯香菜么？

    “不能……”

    “底料要几个辣度的？”

    “最多一个，菌汤或番茄更好。”

    “比起肉类，是不是更喜欢蔬菜？”

    “是……”

    “饮料喜欢喝哪种？”

    “茉莉花茶。”

    每回答一个问题，林幽若就像解开一条精心编织的谎言，微微发抖，忐忑不安。

    陆青筱不走了，停下来看着她，裁剪精致的高档羊毛外套似乎阻挡不了寒气入体，雪白的脖颈下纤细的锁骨露在外面，好像有些轻颤。

    “你冷么？”

    “很冷。”她干脆地承认，不敢抬头，像是被人揭开色厉内荏的假面，在对方千丈寒潭般的凤眸里无所遁形。

    回应林幽若的是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她的脸撞在陆青筱的胸口，充气的羽绒服蓬蓬松松，带着刚刚吃过食物的烟火味，是属于她风格的味道，辛辣和甘甜微妙混合的气息，硌涩而温和，凛冽而炙热，如冰如火，矛盾得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林幽若禁不住吸了口气，她只剩下呼吸，深深地把一切都吸进肺里。

    陆青筱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想抱住林幽若，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不受控制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自己怀里了。她应该说点什么呢？她想了很久，久到怀里的身体从冰冷到温暖，从僵硬到柔软，从颤抖到平静。

    “林幽若……吃个饭而已，你不用这么逞强。”

    “嗯……”嗓子发粘，宛如含着过于甜腻的糖浆。

    “就算吃的是鸳鸯锅，也不是不能做朋友。”

    好暖，心脏好像沉入温泉水里的冻梨，渐渐变软，要溶化了。

    “下次，请你吃我喜欢的东西，好么……”

    林幽若伸出手环住陆青筱劲瘦的蛮腰，把羽绒服里多余的空气都挤压出去，紧紧地。

    两人在白帝门口分别。

    林幽若：“帮我谢谢袁媛，今晚元宵夜过得很开心。”

    陆青筱：“不谢我么？”

    林幽若：“不谢了吧，都挺熟的了。”

    “切，这就上道了。”

    “明天休息，后天见了。”陆青筱转身，走出去五六十米了突然想回头看看。

    漆黑的夜里，白帝门口还亮着微弱的光，松树上淡绿色和淡粉色的led灯流光闪烁，犹如静默绽放的无声烟火。

    蓦然回首，灯火阑珊，林幽若还站在原地，模糊的人影抬起手幅度不大地摆动了两下。

    看不清表情，陆青筱却突然被烫到了，好似躲避夺舍的幽魂倩影，她转身疾走，以飞快地速度消失在春寒料峭的元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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