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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九畴连着三天散步, 都散到了凌霄书坊门口。 其实也不是他非要来这里看一下, 他甚至不知道就算见到了宋凌霄又能说什么,只是洒金河街太短,他熟悉的路线就是这个,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凌霄书坊前面, 那顺便看一眼开门没有,也是很正常的事吧。 在这三天之中, 郑九畴见到了一次嵇清持,当时嵇清持从清流书坊出发, 准备坐车去城南景山湖畔的清流书院, 前呼后拥一大堆编修出来相送, 好像他们的坊主要去西天取经似的。 郑九畴使劲挤到近前,扶着车辕, 抢着跟嵇清持说了两句话,告诉嵇清持, 契书有一些问题,没有签成。 不知道嵇先生那天委派给我的编修是什么意思,有没有告诉嵇先生这个结果呢?郑九畴仰着头,望着高高在上的嵇坊主。 嵇清持微笑着听完郑九畴的问题,不疾不徐地说道:是这样吗?我回去问问。小郑啊,你放心,这件事会有个结果的。 接着,郑九畴就被编修们挤出了送车的队伍。 他站在街边,马靴上踩着几个灰白的脚印, 仓皇地抬头望向嵇清持的背影,马车开动了,车轮碌碌,驶向远方。 嵇清持是清流书坊的坊主,说会给他个结果,就一定会给他个结果。 郑九畴这样想着。 到第四天的时候,他的希望快要被磋磨殆尽了,嵇清持终于叫人传信给他,叫他去茶楼一叙,郑九畴忙换了件衣服,冲出状元宅,来到三条街外的茶楼。 嵇清持坐在一楼进门处的茶桌边,这让郑九畴有些诧异,因为嵇清持这样身份地位的人,就算请人喝茶,也会选最清净、视野最好的雅座。 他坐在进门处,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随时要走。 郑九畴突然感觉一阵窒息,他好像开始能够看懂一些事情了。 来,小郑。嵇清持温和地同他打招呼。 郑九畴也还了礼,坐过去,嵇清持亲自斟茶给他,将茶杯推到他面前,笑吟吟地看着他:冷吧?一大早出来。 郑九畴又微微地受到感染,嵇清持就是这么平易近人,让人感到亲切。 嵇先生,我也不想浪费你宝贵的时间,有话我就直说了,贵书坊的编修,拿来跟我签约的契书,里面的分成比例我不满意,贵编修便嘲笑我一番,拿着契书走了,连商量都不打一个,我觉得这样不大好,恐怕是违背嵇先生的意思的。郑九畴深一口气,将来意一股脑说出来。 哦?那能让你满意的分成比例是多少呢?嵇清持抬眼看了郑九畴一眼,拿起茶杯,啜饮一口。 郑九畴一咬牙:至少五五。 嵇清持笑了,有点无奈地放下茶杯,正要说什么。 郑九畴忽然抢先道:凌霄书坊给我的就是五五,我要求不多,至少不能比以前差。 嵇清持似乎有些诧异,他挑起眉梢:凌霄书坊给你五五? 正是! 嵇清持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什么特别可乐的笑话:凌霄书坊给你五五啊让我想想,你知道《金樽雪》卖了多少钱吗? 郑九畴疑惑:这和我的分成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你的分成不是基于销售总额之上吗? 我记不清了。郑九畴曾经问过梁庆,但是梁庆叫他别管那么多,拿钱就是。 这个数。嵇清持竖起三根手指,你拿到了多少分成?我猜,最多就几千两吧?对你来说也是一笔不菲的酬金了。 难道,嵇先生的意思是,凌霄书坊之所以敢给我开五五分成,是因为对我隐瞒了总销售额?郑九畴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难受的嘶哑,难道,五五分成在书坊界是一个不可企及的比例吗? 不错,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凌霄书坊能给你五五分成,除非他们不挣钱了,你知道光是打点铺货渠道的钱就要占到至少五成么?更不要提制版、印刷、购买纸张和其中的人工费。除非宋凌霄是在骗你,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有人辛辛苦苦做出一本书,却不为了挣钱,如果是你,你干吗? 郑九畴握着茶杯的手,逐渐收紧,嵇清持的话,一句一句,都仿佛剜着他的心,一刀一刀,连呼吸都在疼。 嵇清持看见郑九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以为他是觉悟到了自己以前是被宋凌霄骗了,便出言安慰了他几句,又表示因为他还是个新人,对这种钱上的事儿不太了解,也是很正常的,等嵇清持回书坊了,再跟编修说一说,叫编修不要生气,重新跟郑九畴签约。 小郑啊,我等一下还有个饭局,就不陪你了,这桌的茶是我特地来带的,你先喝着,别客气。嵇清持说完,站起身,同小二打了个招呼,满面春风地走了。 剩下郑九畴坐在门边上的第一个桌子上,背后开关门时带进来的冷风,嗖嗖地吹着他的腰眼,他心中的凄凉怎么也止不住,就好像刚刚从温暖的家里逃出来叛逆孩子,自以为得了自由,却被现实狠狠抽了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