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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

    陶知行作风老派,嗜好古玩,去年刚从拍卖会上带回来了一尊砚台,一直摆在桌上,此时这个曾经爱不释手的珍宝却在地面上摔成了无数碎片,价值不菲的摆件也碎了好几个,看上去就像是发生了一场战争。

    陶知行闭目靠在那张红木椅上,表情冷酷而又疲倦。

    陶风澈视力极好,一眼就看到了他手边摆着的那把格洛克,心里顿时打了个突。

    这两人是怎么闹到要动枪的份上了?!

    这可不是个提问的好时候,陶风澈没有拔老虎胡子的爱好,当即就想转身离开,却被早已发现他行踪的陶知行喊住了:“回来了?”

    “恩。”陶风澈自知逃不过了,转过头,硬着头皮跟他打了个招呼,“爸,你吃饭了吗?”

    楚殷生病后,赵嘉阳彻底当了甩手掌柜,整个担子全部压在了陶知行一个人的身上,陶风澈有挺长一段时间没跟父亲见面了。

    “恩,你叔叔他走了?”

    “走了。”陶风澈老实回答,“我上楼的时候刚好看见他下去。”

    陶知行沉默颔首。

    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可陶风澈回想起赵嘉阳刚才的脸色,再看书房里这仿若狂风过境的架势,心里简直像是有猫在抓,他沉吟良久,最终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地开口:“这……到底怎么了?”

    “你婶婶病了,你叔叔他太着急了,有些冲动。”陶知行点到为止,没再继续说下去,转而问起了陶风澈的学业。

    陶风澈不是没眼色的人,老老实实回答完,便也回房写作业去了。

    要是说吵架,陶风澈唯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个,但他并没有听到这二人争执的内容,并不觉得自己能给荆宁提供什么帮助。

    但他还是三言两语将事情简要概括了一遍。

    荆宁沉吟半晌:“那我猜的应该没错。”

    他对着暗格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这个东西被完全封禁,市面上流通的全部撤下,陶家也彻底砍断了这一整条生意线,用强硬的手段合上了这潘多拉的魔盒。”

    他看向陶风澈,目光中一片清明,再没有之前沉浸在回忆中的那些情绪,显得格外冷静而又尖锐:“所以,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之前想说的时候你非打断,现在倒是又主动来问了。

    莫非这就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第76章 荆宁

    陶风澈心下一阵腹诽,但现在并不是任性的时候,于是他认命地开口,将那个早就准备好的回答说出了口:“在一个废弃的厂房里。”

    话音刚落,荆宁就想追问更多的细节内容,但陶风澈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其实我还有件事想问一下您。”陶风澈飞快地另起了一个话题,“院里消失的那几个研究员,其实不是外派去工作了吧?”

    他至今仍然十分清楚地记得一个多月前荆宁给出的那个回答。当时他并没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可他今天在研究院里转了一圈后,却敏锐地意识到了某些不对来。

    ——这些消失了的研究员,分属于不同的项目组,所从事的工作也各不相同。那些处于关键岗位的,去生产基地里当顾问实在是有些屈才;而那些工作无足轻重,尤其是那个连陶风澈都能替代他全部工作的实习生,则并不足以去监管一整个生产基地。

    至于外派去西大陆的吴轩,则是其中最为可疑的一个——陶风澈一开始以为他是参加了院里的某个培养计划,但他今天午饭时跟研究员们闲聊时,却意外得知了一些细节。

    其中有个alpha大概是跟吴轩积怨已久,借着这个机会,冷不丁地就开始给后者上眼药:“吴轩那个小子真的就是走了狗屎运,当时上午下班后就直接走了,再也没来过公司,据说是出国深造了。这个时候哪儿有什么培养计划啊?反正我没听说过,真不愧是荆院长看重的人,明明是beta却这么受宠……”

    他还在为吴轩的特殊待遇愤愤不平,可陶风澈却觉得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

    尤其是在荆宁说出“人工信息素应该早就已经消失在世界上了”之后。

    于是陶风澈将目光投向了荆宁,将这一个疑问句说得无比笃定。

    荆宁明显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陶风澈居然会猜到这一层。不过现在对方已经知道人工信息素这等绝密了,再瞒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他坦言道:“是,研究院中有一些人被红帮策反,偷偷带了资料出去。陶先生葬礼之后之所以不让你过来,也是在处理这件事。”

    陶风澈不置可否地微微偏了下头。

    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甚至可以称得上平静,但荆宁心里十分清楚,从陶风澈问出那一句话起,两人之间的形势便已经悄然逆转了——陶风澈俨然处于上风。

    他现在不是以荆宁学生,更不是以实习研究员的身份在跟他对话,而是以陶氏未来的继承人,或是陶氏百分之二十五股权持有者的身份在诘问他。

    而他是否追责,则要取决于荆宁是否能给出一个让他满意的回答。

    虽然陶风澈尚且是个未成年的alpha,陶氏现在的掌权人又是随月生,可在这样慑人的气势下,荆宁并不敢怠慢半分。他微微低了下头,隐晦地宣告了服从:“当时事情太多,随总那边已经处理完了,再加上你还要念书,便也没跟你说。”

    陶风澈颔首。

    这个答案在他的预料范围内,随月生甫一在灵堂亮相他就意识到了,这两人绝对交情不浅,现在想来,就连随月生身上那莫名其妙消失不见的信息素,估计都是荆院长的手笔。

    而他问这个问题也并不是为了追究责任,只不过是为了确认一个猜测,而现如今他也终于明白刘天磊为什么可以生产出人工信息素了。

    答案很简单——叛变的研究员将生产资料拷贝给他了,有了配方,生产基地里又不缺机械,刘天磊当了近十年的负责人,要搞到原材料并不困难。

    随月生这段时间一来一直忙得脚不沾地,陶氏仅仅在九州就有几十个生产基地,他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现在,倒也没必要将这件事告诉随月生。

    他人在西大陆,又赶着在九月之前回国,本身就已经够忙了,这么点小事没必要让他烦心。

    更何况,陶风澈迫切地想做出点成绩,从而在随月生面前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必须生活在他庇护下的小屁孩,而是一个跟他处于平等地位的alpha。

    他不想跟随月生继续维持“监护人”与“被监护人”的关系了。只有让随月生意识到他的成长,他才能拥有追求随月生的机会。

    即便这个机会渺茫得宛如水中花镜中月,他也想要去追逐一下。

    顷刻间,陶风澈心念微转,已经打定了主意。他看向荆宁,目光中藏了几分警告:“这件事不要跟哥哥说,我有别的安排。”

    “嗯。”荆宁不知道在想什么,两秒后才发出了一个模糊的单音节。

    陶风澈不打算再多探究荆院长的心理活动,他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准备告辞离开。

    今天陡然得知了这么大一堆信息,他需要一点时间好好理顺一下思路,更何况现在比往常下班的时间晚了许多,司机如果一直接不到人的话,立刻变会通知徐松,如果后者一个着急,再联系随月生……

    事情可就不妙了。

    但荆宁却并不打算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他挣扎良久,最终还是开了口:“你不要怪他。”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其中的蕴含的意思,和“他”所指代的对象,二人都心知肚明。

    下一秒,陶风澈迅速皱起了眉,心中饱含不悦。

    斯人已逝,怪罪也好,怨恨也罢,都不再有意义,他好不容易才决定不在这件事上再做纠缠,专心思索着要怎么处置刘天磊,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可荆宁偏偏就要旧事重提。

    他为什么不肯放过他?

    陶风澈有些没好气:“那他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

    他终于还是将这个问题问出口了。

    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还是被自己眼中的家人蒙骗。得知楚殷的真实性别后,陶风澈觉得自己简直是个被骗得团团转的傻瓜,他满心都是委屈,却又不知道向谁宣泄。

    身为当事人的楚殷早已不在人世,陶知行又意外身故,至于赵嘉阳……陶风澈又实在是不忍心在他面前提起楚殷。

    叔叔已经够难过了,何必在这种时候再去戳他心口上那个溃烂发炎,从未愈合过的伤口呢?

    但是荆宁跟赵嘉阳在他心中并不能相提并论。

    “因为……”荆宁的脸上有一闪而逝的痛苦,“楚殷不愿意让你知道,或者说,楚殷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

    “他发自内心地希望自己可以是一个omega。”所以所有的知情者都愿意陪他演这么一场戏。

    荆宁看向陶风澈,眼中种种情绪翻涌,陶风澈几乎要被那化为实质的悲伤压垮。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下一秒,他产生了一个耸人听闻的猜测——

    “荆院长,你是不是喜欢他?”

    没头没脑的一句呓语,可荆宁却忽然之间神色大变,陶风澈立刻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探究他人的感情问题并不符合他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更何况事件的主人公一个是他视若老师的荆宁,另一个则是他的婶婶。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有些窘迫,懊恼自己为什么鬼迷心窍地问了那个问题,语无伦次地想解释,可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总感觉越描越黑,最终只得颓然地叹了口气。

    陶风澈放弃了辩解,看向荆宁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歉意。

    好在荆宁并没有打算跟这个莽撞的未成年alpha计较的意思,他一哂,抬头看了一眼挂钟:“行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回去吧,明天记得准时过来。”

    这个台阶给的十分生硬,可于陶风澈而言,简直如蒙大赦。他立刻抓住机会,逃也似地转身走了,看着还是挺得体的,唯独步速越来越快,简直像是有只猛兽在他身后狂追不舍。

    荆宁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哑然失笑。

    下一秒,荆宁朝出口的方向走了几步,却没急着出去,而是伸手关上了实验室的门。

    一片死寂中,他再度回到了暗格的面前。

    荆宁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想起过楚殷了,毕竟他们之间的交情实在是不深,至于陶风澈的那个问题……

    他想了片刻,忽然间自嘲一笑。

    是喜欢吗?

    济宁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听到陶风澈询问时还感觉有几分惊讶,但现在自己静下心来琢磨了半晌,却也没想明白。

    对于他来说,楚殷是完全的相反面。

    荆宁出生在中产家庭,从小不愁吃喝,但家里会一直为阶级下滑担忧,好在他足够聪明,也足够争气。身为beta,在无数的alpha中杀出一条血路,凭借优异的成绩加入陶氏,最终坐稳了研究院院长的位置。

    这是前无古人的壮举。

    他从来都没觉得身为beta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情,那些不如他的alpha才应该感觉到丢人,而他现在处于这个位置,比他强的alpha其实已经不剩下多少了,所以荆宁一直对自己的性别接受良好。

    可楚殷不一样。

    他身体赢弱,一直以来深居浅出,交际圈窄的不可思议,狂热地期盼着可以成为omega,对自己的性别可以说是深恶痛绝。

    那份执念太深太重,简直就像是飞蛾扑火,让荆宁这个旁观者仅仅是看着,都会产生被灼伤的痛觉。

    荆宁见过很多很多的beta,大多数都是平凡且碌碌无为的,但在念书的时候也遇到过那么几个佼佼者,可楚殷是独一无二的。

    他那么虚弱,可又那么偏执,荆宁不懂他在想什么,却又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他从没遇见过这种人。

    楚殷一直维持着每月一次的频率来研究院注射人工信息素,一开始荆宁还是研究员的时候,这个工作自然而然落在了他的身上,可一直等到他当上院长,再不用做这种小事的时候,荆宁还是没有将这件事假以他人之手。

    时间久了,二人之间可以称得上一声熟悉,楚殷偶尔也会跟他分享一些生活中的琐碎小事,可荆宁从来都看不懂他。

    就像现如今他扪心自问,也弄不懂自己对于楚殷的敢情。

    ……是震惊?是怜悯?还是像陶风澈所说的,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爱?

    百般情绪纠缠在一起,如果仅仅用“爱情”为之作为注脚,未免显得太过于浅薄了些。

    荆宁冷着一张脸,专注地盯着那个暗格,毫无顾忌地剖析着自己的心理。

    楚殷走了两年了,他还是没能弄懂,不过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这辈子都忘不掉他。